谁又能料想得到,一场初春的晨会,竟会让秦阮的名声又在宫里传了几个来回。
圣上从太子处听闻了秦阮随心奏曲的本事后,当即下旨,将秦阮召至养心殿,令他即兴演奏了一首曲子。
一曲毕,龙颜大悦。元帝当场就赐下了许多金银奇珍。
秦阮却大胆地向天子提出,他愿放弃这些傍身的财物,能将杨千里、许挽梦和去年其他几名技艺精湛的头名奏者都招进云音部就已满足了。
连莲湘都不曾想到,元帝竟然同意了秦阮的请求。更让人意外的是,却云竟也愿意为云音部出几分力,成了云音部的一名阮手。
欧阳先生自然是十分满意的。他原本正愁要怎么从总乐司里再挖些阮手、笛手和琵琶手过来,被秦阮这么一弄,倒是省了不少事。
排练之事理所应当地落在了秦阮头上。虽然云音部里并非所有人都对秦阮心服口服,总有一两个看他不顺眼的刺头,但总体上还算和睦,没闹出过什么大乱子。
手指轻轻抚过乐谱,秦阮从短暂的失神里清醒过来。
“第四段快板,我们再合一次。倘若再合不成,就一个一个来。”
室内尽是丝竹管弦之声。所有的人都各司其职,排演得十分认真,让秦阮省心不少。他算是个半严半随和的乐官,排练时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休息时又能和他们一起谈天说地,品茶论道。
冰鹚十分贴心地随身护卫着秦阮的安全。她有时也会从宫中各处的嬷嬷和宫人那里带来些庐月、沈青和玉不念的消息。
“十一天后,庐驸马就要和玉湘公主大婚了,”她娴静地坐在秦阮身边,道,“玉不念已命人为他备了一份大礼,待到吉日时就会遣人送到新驸马府上。”
她说着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案子上。
“沈青今日行色匆匆,把这东西落在了路上,我寻思着或许对你有些用处,就带了回来。”
秦阮轻轻揽住冰鹚,喂她吃了一块她最喜欢的梅花糕,柔声道:“辛苦你了。幸而有你在我身旁,这日子才过得有了些颜色。”
冰鹚展颜一笑:“进宫不到一年,你这嘴倒是变得会说了许多。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讨好我呢?”
秦阮想了想,道:“许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许多从前想说的话,现在我才能毫无顾虑地跟你说出来。”
他看了看桌案上的那只小东西,生出几分忖思。
这只坠着流苏的银色小香囊上绣有一对活灵活现的画眉鸟,十分讨喜。秦阮猜想,这个小香囊定是即墨安曾经送给沈青的东西。因为他曾在即墨安身上见过同样的一个香囊。
“沈青这几日执勤时一直是神思恍惚,坐立不安,似乎是在思念着什么人,”冰鹚说,“四香苑里的嬷嬷取笑他,说回头要给他说一门好亲事,结果被沈青当着许多人的面痛骂一顿,大失颜面。也不知即墨姑娘现在如何了……”
秦阮瞥一眼案子上的小香囊,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既如此,改日我当请他来云音阁小聚一次。”
冰鹚愕然地问:“你要请沈青来云音阁?假若他又起了害你之心……”
秦阮捏了捏她的手,温和地道:“放心吧,我会拿捏好分寸。我这里还有王肆和即墨姑娘的书信,他纵是有心伤我,也要先想想清楚,究竟要不要听听即墨姑娘近日的情形。”
冰鹚犹豫了片刻,终是同意了。
“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伤害你。对了,今夜的灯会,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好。”
屏风上映出的一对人影安静地相拥在一起,再无人打扰。
是夜,宫人们早已布置好的那一排排别出心裁,花样翻新的花灯一如春日芳华,百媚千娇。
但秦阮眼里更多的却是冰鹚明丽的笑容。今夜她眉心戴了条莲心坠子,白衣如雪,好看的黑眸中再无一丝一毫的冷漠。
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场灯会虽无乐声作伴,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所有的宫人都被主子带出来一同赏灯,或青涩或老成的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欢愉。
“这盏珠灯可真好看,”冰鹚指了指挂在角落里的一盏四角珠灯,“所谓妙笔生花,亦不过如此。”
秦阮自然看得见那描绘在四角珠灯上的木兰花枝,用风姿绰约四个字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今年却忆去年春,同在木兰花下醉。此花清绝,愿得年年长相见。”
他轻轻牵起冰鹚的手,与她相视一笑。
人潮涌动,身着宫装的丽人们与年轻的文人雅士、俊美英挺的宫廷护卫几乎都聚集在此。欢颜笑语随着那些花灯一同点亮了皇宫的夜。
秦阮和冰鹚一路从青石小路走过时,意外地在前面的云龙花灯前看到了两个人。
莲湘和却云。
六公主一身粉彩裙裳,笑容明灿娇媚,她站在身材英挺的却云身边,有说有笑,手中还提着一只坠有孔雀蓝色流苏的西域绣球灯。
“我虽知晓却云大哥很喜欢六公主,”秦阮轻笑一声,“只是我却从未想过,他竟会这么快就主动去找六公主了。”
冰鹚俏皮地勾勾秦阮的手指,有些感叹地道:“公主殿下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倘若这世上没有我,你与她或许能……”
秦阮神色坚定地止住她的话:“阿鹚,你就是你,再无另外的人能将你取而代之。”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细细感受着她给予自己的温度。
“除非我死,否则绝无负你之日。”
冰鹚脸色微变,摇了摇头,说:“我是懂你的人,不必用这样的话来说自己。”
她望了望莲湘和却云的身影,而后向秦阮宛然微笑。
“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先走吧,免得扰了殿下的兴致。”
……
莲湘本是想去找秦阮和冰鹚一同来逛这皇城灯会的,却在殿门外遇到了一个人。
他的神色恬淡自若,宝石般翠绿的眼眸在看到莲湘时,有了几分令人神迷的笑意。
“臣却云见过公主殿下。”
这个来自西域国度的男人严格遵守着大黎皇室中问安的规矩。他手中提着一盏坠有孔雀蓝色流苏的孔雀绣球灯,身上的气息竟像极了大黎境内生长的云烟花。
莲湘承认,她的的确确被眼前这个气质高华的男子蛊惑了。
于是,她和他一起来到了灯会,看尽繁华。
“跟我说说莫罗的景致吧,”莲湘轻轻抚摸着他赠送给自己的礼物,“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踏足过莫罗国的一寸土地。”
却云望着她如画的眉目,莞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