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阮抱着赤蝶,洒然来到椅子前面,恭敬地向众位长辈行了一礼。
“学生白秦阮,所奏曲目为《醉月》。”
包括众位乐师在内的不少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显然是根本没有听说过这首曲子。
“等一等,”司徒明月忽然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开口问道,“这首《醉月》始于何年?又是何人所创?”
秦阮正色以对司徒明月的目光,道:“是学生自己所作。”
他话音未落,背后就传来一阵闹哄哄的笑声、质疑声。就连包括吴先生在内的乐师们也都是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
“安静!”
司徒明月叱了一声,庭院里重归寂静。
“既如此,你便弹吧,”他平静道,“也让我听一听,你这自己写的曲子到底有何妙处。”
秦阮坐了下来。所有的杂念都在这一刻消隐无踪。
目光笼向怀中的赤蝶。
此时的赤蝶仿佛也有了生命力,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红漆阮身轻偎在秦阮怀中,静待着阮弦与拨子相合。
秦阮垂眸,纤长手指紧立在音位上。
雪玉般无瑕的拨片轻触一弦,滑奏出一个清越的羽音。三个空拍后,如抛砖引玉般,明润动人的长音款款流淌而出。
夜色如幕,星星点点的光芒宛若天上流萤。淳朴玉秀的自然之美巧妙绝伦。
此时院落内再听不到一丝一毫,除秦阮乐声之外的声音。
众人已然听过几个极为出色的乐生的弹奏。即墨安的阮声如春园娇花,丛中画眉。王肆的阮声又似沙海驼铃,异域丽人。
而现在,他们从秦阮的曲子里,又各自听得了不同的情境。
即墨安偏爱《醉月》中最清妙婉约的一段滚奏。其声之中隐隐含有几分凄婉,似有怀悼之意。
庐月早就听身边侍候他的人跟他说起过,白家的三小子自己写了首不错的曲子,此刻能听到完整的版本,自然心花怒放。他已经将心中的杂事全都抛开,凝神细听着秦阮所奏的《醉月》,将自己的身心都融进了这极美的曲调中。
王肆虽然背靠着椅子,双手懒散地分别搭在两侧,一副我就如此你奈我何的样子,但他的耳朵却亮的很。他从前在秦阮的琴室外听过很多次这小子的中阮,但今天听得尤其尽兴。
虽然在王肆听来,前面二三段的美妙曲调确实太婉约,不是他自己的风格,可中间的部分却一改幽婉之风,虽不是铁马将军沙场点兵那般的壮观,也不是江湖豪客仰首点酒的豪放,却充满自在于天地之间的闲静。
他在叹息一声同时,也听到自己身侧几个乐生也都同他作出了一模一样的反应。
音调一转,由闲散通阔转而进入了较为幽暗的部分。
秦阮又临时改变了自己原本所写下的调。他在抱起赤蝶的那一瞬间,就产生了一个念头。
所谓的奏乐之道,当随曲,随心。随乐而美,随心而动。
《醉月》的曲调,不该受制于他一时的情绪。
他想起了红月下葬的那一天。
纸钱洒下,棺木入土,从此那长眠的女孩就永绝了人世。
那一对放在她墓前的小泥偶,经历过九年的风雨,现在必然也已不成样子。他留不住它们,就像他留不住她一样。
啪——
赤蝶的一弦忽然断了开来,在秦阮的手指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但他没有停下。
此曲虽至将尽,却也未尽。未尽之曲,不是《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