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句句在理。
他像块木头般地坐着,脑子近乎空白。
在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前,谁能想到那个谦恭有礼、仪态雅和的少年会是个满口扯谎的骗子。
王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有些虫子只会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吸血。那是它们的习性。
愤怒与失望像洪水一样淹没了秦阮。他薄唇紧抿,乌黑妙丽的双眸中不甘之意尽显。
他怎么会止步于此。他怎么能止步于此。
秦阮骨子里仍然是傲的。若这世上的人都要他去死,他也要活下来,神采盈然地活下来。活给他们看,活给自己看。
王肆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他大喇喇地起身,向司徒明月施了一礼,昂然道:“学生要参加云音会。”
一些距离秦阮座位较近的乐生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对着王肆指指点点,低声揶揄。
王肆所弹奏的大阮曲是一首充满西域风情的古曲,《涼漠》,难度很高。
他一上来就给了那些轻看他的人一个下马威。
引子处的泛音与滚奏音色沉沉。音句偏弱,情绪控制得极妙,正是西域风沙弥扬,日色渐消的情境。
秦阮此刻是佩服王肆的。他虽然不弹大阮,但阮族乐器都有相通之处。无论是音感,还是弹奏手法,王肆都已经是另一个层次上的人了。
他专注于聆听王肆的演奏,并未发现,前方的庐月似有若无地向他这里看了看,嘴角微起,勾出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
而即墨安的目光则在庐月和秦阮两人之间游移,若有所思。
风起,美轮美奂的庭院中花草轻动。
乐曲由弱渐强,王肆的动作幅度也变得大了起来。几声颇为有力的扫弦充分展示着他出色的力度。转调后,一段大胆而活泼的异域舞蹈便活生生浮现在众人脑海里。
……
伴随热烈的铃鼓声、偶尔响起的驼铃声,无法看清面纱下容颜的年轻舞者在火光的映照下快乐地舞,随性地舞,放浪不羁,旋身时带起的飞沙好似天地间的精灵,与舞者同乐共舞。
……
有些人甚至已经跟随着曲调打起了拍子,轻哼着这首曲子,显然已经沉醉。
曲调由强再渐弱。
……
天色渐亮。
……
随队的乐人回眸凝望离他们愈来愈远的家乡。天山那边,永远有人在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
带着四分凄色的阮声渐渐结束在最后一个泛音里。
一时间,庭院寂静如无人之境。
周围虽然没有掌声,但这是对一名出色乐手最大的褒奖。
听者尽醉,无一例外。
片刻后,司徒明月第一个拍手称赞。
“好小子,年纪不过十六就有这般水准,真天纵之才也。”
能让司长这样夸赞,王肆自然也得意非常,刻意回头看了一眼庐月那边,嘴里道:“谢司长赞誉。”
而秦阮盯着王肆的背影,还在品味着王肆最后那几句堪称完美的滚奏。如果说他自己的滚奏是如珠似玉,清亮可听,那王肆的滚奏就已经奏出了如水般盈盈不绝,生生不息之感,比庐月还要厉害。
他轻叹。王肆如今的水平可不是用什么天纵之才就能形容的。一个人再有天赋和才华,若是荒了年华,废了时岁,又有什么用。
正这样想着,王肆就已经一屁股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把大阮收起,一边还哼着小曲儿。
“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
秦阮对王肆道了一句。
对方转过脸来,耸耸肩膀,道:“什么真人不真人的,爷还没娶媳妇儿,才不想去当道士,你别损我。”
秦阮心中莞尔。现在王肆的神色有几分不自在,他也就不再多说,默记自己的那首《醉月》。
轻风拂过,分外愉人。
秦阮心中的怒意被这风信手拂去了一些。
在多数乐生已经展示过技艺后,又有几人颓然放弃了。
终于。
颜乐师翻了翻名册,叫出了秦阮的名字。
“白秦阮。”
秦阮在一片嘘声中起身。他目光微沉,看也不看其他的乐生,向司长行礼,道:“学生要参与云音会头名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