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世承在死前,听见了刘诛恶说这样一句话。“剑谱上写的是,离别剑法,要的是离别朋友,永远离别。”这句话在他脑海中持续了一会儿,直到他死,也想不通的是那黄九指为何自己还是手下。
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刘诛恶为什么杀自己,而是黄九指。黄九指练了这剑法,理应杀遍红霞派的人,也要杀了所有朋友的,但是他却没这样做。恐怕他从来都没有朋友。
关世承是死在庙外的。刘诛恶拿了剑谱,一步步离开了这里。他这时候才懂了牛归鹤的这句话。这顷刻间的变化,实在可怖极了,这刘诛恶谁都能害,那怕是他的朋友兄弟。他才是天下第一恶。
离别剑法,不过是真正想杀人的剑法罢了,既想杀人,何必要朋友。
那关世承和张得志就这样死了。刘诛恶走了半天,此时太阳已然升起,照得他浑身不自在。只可惜那里没有河流,没能把雌雄剑洗乾净。他的剑上,带着三个人的血。
这离别剑法也是黄九指的一计,他虽然让刘诛恶的武功猛进,但也杀了关世承和张得志二人,实在是厉害,堪称恐怖。
待刘诛恶遇见河流时候,已经快到城里了。河水照着他的面孔,忽然觉得不再是他自己,或许一直都是他自己。
却道昨夜跟着黄九指他们的人是谁?不是十四客主,更不会是红人愁。这人正是四川剑阁的韩人怨,也是在北平待着的。
他没跟着刘诛恶,而是径直走向了古庙。他在土道旁的灌木丛里躲着,等着,等到刘诛恶走了,他才缓缓进了古庙。
这当真是一场恐怖的战斗,三个情同手足的兄弟,合称“刘关张”,本应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料只是因为一本离别剑谱,反目成仇。刘诛恶也绝不是什么善君子,而是一个极虚伪之人。
韩人怨是被红人愁叫来的,红人愁这人极有智慧,他不仅知道丁如燕跑不远,而且知道她一定躲在死胡同。红霞派的人都是这样,做事反着来。丁如燕确是红人愁杀的,关世承和张得志二人找到她时,红人愁已跑远了,去找韩人怨去了。
他就算再厉害,也难以一人独自对付红霞派。韩人怨是剑阁的大弟子,见识极广,红霞派的武功他也略知一二。都说看别人练武是武林大忌,可是他一和别人过招,心里不知不觉就记下来了。
韩人怨从司空苦酒出来时候便在想,那石菩萨底下有什么?司空苦酒定然是准备好了,知道黄九指一定要来,才事先躲在这里的。
这时雨仍在下,天仍暗着。韩人怨从灌木丛里跑出来,进了古庙,那庙里的血腥味极浓。张得志和关世承两人尸首仍在,他们脸上尽是愤怒。韩人怨脸上却没有颜色,冷冷地看着。
韩人怨看了看石菩萨,她的脸上仍留着泪痕,不知是人刻上去的,还是方才流下的。韩人怨叹道:“离别剑法,当真可怕。恐怕也只有穆唯一能用了。”
穆唯一向来一个人住,江湖上的朋友不多,虽然名声极大,可是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个?他练离别剑法再好不过,一个人也不会死。
韩人怨朝着石菩萨低了低头,站了一会儿,这才把石菩萨搬开。那菩萨极沉,全身是硬且重的石头制成。他运上浑身内劲,双臂抬起来菩萨像。
菩萨的身下是一个大洞。那大洞刚好被菩萨底盖住了,以至于菩萨不会掉下去。这个洞不深,不过一人高,韩人怨跳将下去,“扑”的一声落在了一堆乾草上。
韩人怨大惊,尖叫一声。倒不是因为这堆乾草,而是因为乾草前面的一处空地上,一具尸体趴在上面。
这具尸体看着不像刚死,也不像几年前死的,大约是在前一天死的。死人是趴着的,脸朝下,身上的衣裳带着一股芳香—是红霞派的花香味道。
那这死人自然就是红霞派的弟子了,韩人怨心中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还是害怕。这人到底是谁,是司空苦酒杀的她吗?
韩人怨仔细看了一遍她的伤痕,乃是宝剑所伤,和司空苦酒一样。他再看了看这死人的相貌,一下就知道她是红霞派的柳如凤了。只因为柳如凤的脸上挂着一道剑痕,这不是司空苦酒划的,而是自己就有的。
韩人怨借着一点儿月光,又望里走了走。这地方虽然不深,没有残花楼那样直通湖底,但是它长极了。地洞的那一边连着一盏蜡烛。
那一盏蜡烛到洞口的约莫着有一百步不到,可是这么短一段路却黑极了,全然看不见地。韩人怨踩在地上,看着蜡烛,他知道就算看了地下,也是会摔倒的。
只听得“咔”的一声,也不知踩到了什么。总之,阴森之极。这地方才是阴曹地府,吓人极了。
韩人怨被绊倒,自己已有防备,还未脸着地,双臂已经把自己撑了起来,继续走着。此时已近了,能看清那根蜡烛下面,是个大铁笼子,这铁笼子里面是谁,却看不清楚了。
他已经站到了蜡烛前,看向面前的那个铁笼子。笼子和当时关着吕莫醉的大小一样,都是不大不小,施展不开。笼子里是有人的,不过是死人。那人跪着,手中一柄银戟,这把银戟上已全是灰尘,长戟竖着,戟尖插到了笼顶的铁皮上。
这人低着头,看不见他的长相。韩人怨胆子不小,拿起蜡烛,细细看了看。这人是谁他也不知道。可是当今天下,只有李笑一个是用长戟的人。这人会是李笑?
那韩人怨看了看周围,笼子外的地上,有人刻着这几个大字—“温飞侯李笑”。不过这五个大字是被划了的。下面写着四个大字—“去他妈的”。韩人怨看罢,笑了。
这两句话不是一个人写的,可是笔画都刻入了地里,显然都是内力深厚之人。而再转过去看那人,想来他就是李笑了。如果这人不是他,那这柄银戟又作何解释?
一阵寒风吹过,夹杂着大雨的气息。这阵风把那蜡烛熄灭了,只剩下远处还有些月光。银戟本身也没了颜色,当然不会再反光。
韩人怨大惊,心中暗叫不好,这蜡烛本就是该灭的,看来定然有人在附近,或许在等着司空苦酒,但眼下韩人怨成了司空苦酒。
只听得有人冷笑了三声,从更远处走了过来。韩人怨看不到远处有什么,只顾着望外跑了。这人或许和他没仇,但一定会杀了他。
只见一道金光飞过,韩人怨心中已知道这人了,这人一定是红霞派的人,而且内力极高。如果这个大洞尽是坑坑洼洼,而这个人却能来得这样快,只能说明他这是跃起来的。
韩人怨慌了,抓住洞口的泥便要把自己撑起来。菩萨底下的土都已经变成了泥,远比普通的土滑。
不过他终究是上去了,那一道金光也不再出现。韩人怨这一撑耗尽了他双臂的力气,一时间抬不起来石菩萨,只好在土道上疯跑一阵。
忽然脚后跟一绊,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却没把他摔伤,而是让他脑子里明白了不少东西。原来,这石菩萨身下的洞,不是司空苦酒一个人挖出来的,而是本来就有的,而那道金光自然是金线神功了,这地方自然也就是红霞派的总部。
不过—为何没有多少人在这洞里?那些红霞派的弟子,已和黄九指控制了北平,势力扩展到北方更深地方去,就没功夫再管这里了。那河南村子里就有过这种事情,当年的红霞弟子到村里去设宴,宴请了不少人,不过这宴会上的酒是下了蒙汗药的。宴会时,却被白穆白女侠误打误撞打翻了酒,他们计划便不成了。
韩人怨记起来,在他出洞之前,看见了一块小牌子,本是立在石菩萨身后的,这牌子上写着“但愿众生得离苦”这样半句,韩人怨大笑起来,那虚伪的刘诛恶,极恶的黄九指,那一个能“得离苦”?还是说他们不是众生。
再细想下去,黄九指能把离别剑谱给他们三人,说明本就想让他们反目成仇。不料三人里只有刘诛恶一人是伪君子,其馀二人并非恶人。黄九指那最后一样事物却不知道是什么了,前两样给三兄弟的分别是银子和剑谱,那第三样恐怕是声明。他自己一人掌着江湖上的排行,从来不给豪爽汉子们排名,只给那些武林中的高手或是自己的手下排名,刘关张三人怕是想要进这排行里。
夜里当然在下大雨,远远几家灯火已灭,韩人怨要想舒舒服服过了这一天,只有到那个地方。而那个地方或许是最危险的。
其时虽下雨,但月亮是最亮最圆的。土道旁的石台上,有喜鹊站着,叫了三声便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