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身旁是个年青人,约莫着十五六岁,个头已是很高了。这年青人看长相极眼熟,正是牛进。那老者自然就是他的爷爷,绰号“烟袋子”的牛归鹤了。看来他确实归隐了,可是不在河南,而在北平。其中原因,恐怕和当时的江湖恩怨有些关系。
牛进之前去了只一客饭庄当跑堂的,眼下却来了北平。其实是在饭庄里听见了他爷爷的事迹,有汉子说在北平,他便去找了找。牛归鹤不知多少年都没有回过老家,乡里人惦记他。牛进自然也惦记,他更想知道的是江湖的故事。
牛归鹤抬起头,缓缓道:“你那是离别剑谱。”牛进听得仔细,一字一句都记住了。
黄九指见有人来,也说这是离别剑谱,冷笑道:“老头儿都知道这是离别剑谱,你们莫不是比老头儿都差!”
刘诛恶转过头,大椎穴仍酸麻无比。道:“你先给了我们,我们自然不会杀你。丁如燕的尸首你是看见了的!”他也不知道当时黄九指看没看见,但是想来死胡同的尽头,应该就在饭馆的窗户正下。
黄九指道:“可是你们还是没杀了那个人!”
关世承怒道:“没有那个人!他是石菩萨底下藏着的,一老一少是树林子里走出来的,你倒说说那里有第四个人?”他发怒时候,脸上的枣色更重了。
刘诛恶又冷笑道:“况且那一个人,也不是丁如燕。我们只要杀了丁如燕,你便交出剑谱,这可是你说的。”
黄九指大笑三声,众人耳朵里只剩下杂乱声音。牛进捂住了耳朵,问道:“爷爷,这人那里来的?”
牛归鹤道:“他是黄九指。二十年前就已大有名声了。”牛进一听是黄九指,立刻就知道这人是黄先生了,他便是《江湖侠客传》的作者。
只见黄九指把剑谱扔得老高,正好落在了石菩萨手中的玉净瓶上。司空苦酒当然不能放过了黄九指,长剑追着黄九指的后心,一路追去。而黄九指其人已经将身形一转,从古庙的东边跑出去了,在树林中,他不过是一个黑影,再也找不见了。
司空苦酒也进了这片林子,展开轻功,追黄九指去了。
只剩下了五个人。或许是六人。刘诛恶拿了那本剑谱,细细地看了看。借着月光还亮,关世承和张得志也围了过来,不过张得志不识字,围过来也是没用。
过不多时,庙外下起了雨。就这一场雨,让他们真正“明白”了离别剑法的恐怖。
三人见下了大雨,便想着住在古庙里,反正这里没人。
刘诛恶看过了前几页,叹道:“这离别剑法是真的,这离别剑法是真的。”
关世承问道:“刘大哥,既然是真的剑谱到了手,又为何叹气呢?”
刘诛恶叹了口气,在古庙里来回走动。走不一会儿,停了下来,说道:“离别剑法,到底是怎么个离别法?”
张得志道:“一定是写剑谱那人,和友人兄弟分别,悲痛欲绝。因此叫作离别剑法啊!”
忽听得牛归鹤长叹道:“离别剑法,离别剑法。当然是要有人离别了。当年这路剑法,是穆唯一用的。”说罢,和牛进望庙外的土路上走去了,只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和一个不知究竟是谁的名字。
穆唯一乃是个正派之人,武功极强,当世高手恐怕也斗他不过。他和元朝的大将过招时,只用了三剑。穆唯一的绰号极多,有人讲是“剑神”有人起“天下一剑”。他都用过的剑法,当然无比厉害。
刘诛恶心中一震,这剑谱落到了三兄弟手中,恐怕整个武林都得跟他们的姓了。或许北方姓关,东南姓张,西南就姓刘。
可是—这天下只有一个姓,要么就是姓别的,要么就没姓,分成三个姓算什么。天下第一也只可能是一个,绝对不可能有三个人。
刘诛恶道:“不然。张兄弟,你可知道这剑谱的第一页写着什么吗?”
张得志惨笑道:“刘大哥,你这是为难我了。人都知道我不识字,怎看得明白。”
刘诛恶一个字一个字地,冷冷道:“欲练离别剑法,散尽浑身武功。离别剑法,指的是与武功离别。”
张得志大惊,为何要练这武功,先要废了自己全身武功?那练了之后,内力却没了,如何使剑?
关世承也骂道:“这剑法是谁创下的,他怎知道一定要废了全身武功?”
刘诛恶摇头。月光之下,石菩萨的脸上忽然有两道泪痕,至于是何时哭的,那便没人知道了。
刘诛恶先道:“既然这武功这样奇怪,咱便先试试看,这剑谱的字迹也已经是极老了,总不是黄九指骗咱们的。”
那关世承想了想,舐了舐嘴唇,沉思了会儿道:“好,试试吧。”
关世承和张得志二人坐在一起,刘诛恶独自坐在一角。
张得志道:“若这是假的,咱们可怎么办?”
刘诛恶叹道:“那只好认命。不过—如果从不试,这辈子都不会练成的。”
三人咬了牙,谁都不说话了,各自散了自己的武功。那时整个古庙只剩下三个人,一座石菩萨像和一本剑谱。
过不多时,都站起身来了。
关世承问道:“刘大哥,下一步呢?”他问着,身子仿佛晃了一晃。
张得志抬起头,站起身。他的脸已然无比苍白,额头是流着汗。他的意志极坚定,可是他的内功实在是强劲浑厚,要是像一下子全废掉,是极难的。
三只鸟在雨中死了。一只还在飞。
刘诛恶道:“二弟,三弟,都废了武功吗?咱可要下一步了。这离别剑法一天之内也只能摸出个大概来。”
关世承叹道:“大概便大概吧,那剑法一定有其厉害之处,并非一两日就能参透的。”
刘诛恶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裳,又道:“二弟,这剑谱上写着,下一步是让自己离别。怎么解‘离别’之词?”
关世承沉思一会儿,道:“咱三人背对着对方,或许算得上离别吧。姓关的倒是觉得,用不着这一步,可是既然写了,恐怕还是有用的。”
张得志笑道:“下一步有意思,刘大哥,不妨看看下下步。”
刘诛恶翻了一页,盯着那页纸看了好久,眼神却没有动过。忽然大笑道:“下下步是要心神不合一,人剑更不合一。咱们不离别,怎么做到这两点?还是听二弟的,背过身去,心中离别才是。”
一人坐在一个角里,中间是那个大石菩萨,三人盘着腿,心中没有杂念,只是在想离别之苦。
忽然,张得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听得张得志怒道:“刘...刘诛恶,你果然是天下第一!”
只见那菩萨的眼睛动了动,看向刘诛恶。刘诛恶的雌雄剑上,沾满了血。张得志的血,还有燕云七的血。
刘诛恶冷冷地,笑着问道:“什么天下第一?”他已然把雌雄剑刺出,穿过了张得志的后心。这一招太也狠毒,绝对想不到是他所做。
张得志大叫着,存下来一口气,嘴唇上已只剩下了血。牙齿却是洁白的。他一双眼睛盯着刘诛恶,怒道:“你是天下第一伪君子!最不要脸之人!”他这几个字,把牙齿已经咬碎了,一地的血和一颗牙。
关世承大叫道:“刘诛恶!是你杀了三弟!”不及刘诛恶把剑拔出来,一柄青龙刀已经砍向他他的脖子。
不过这一招已经没了原先的气势,软绵绵地,毫无力气。关世承只能提起青龙刀了,那些招数都是要他无比精湛的内力所支撑。
刘诛恶除非还有内力,不然他一定躲不过了。因为青龙刀已然到了他的面前。
只听得“当”的一声,那青龙刀应声弹开,直直地向后飞出,打在了石菩萨背后的一块牌子上。
看来刘诛恶当真是天下第一恶,他该诛的人是他自己。他并没有化去自己的内功,关世承和张得志都极信任他,只道三兄弟都废了武功,谁料到他却没有。
刘诛恶大笑道:“关世承,你知道那离别剑谱的第一句是什么吗?”
张得志已经死了,而那把雌雄剑又回到了刘诛恶的手上。张得志死前想说些什么,却被气得无话可说,他是被天下第一伪君子杀死的。
关世承转身就跑,撂下青龙刀,拔腿就要出古庙。他知道,自己在江湖上再忠义勇敢,此刻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如果不跑,自己必死无疑。而这古庙附近又没人看见是刘诛恶幹的,他依旧不会被人揭发,依旧是那个伪君子。自己要是真跑开了,刘诛恶一定完了。
刘诛恶也知道这一点,他雌雄剑闪动,剑影飘飘,已然把雌雄剑的剑尖刺入了关世承的后背。这一刺之下,鲜血涌出来,关世承也倒下了。他的面孔再也不如枣色一般,而是永远的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