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县城的文化馆虽然不大，但是宝藏却很多。这得益于爸爸在这里这么多年来的收集和整理，以及保护。这里的图书馆，馆藏很丰富，从大众通俗书籍到学术专刊，应有尽有。而史料馆，更是爸爸一手建成，用于收藏古籍，以及这些年考古、挖掘的成果记录，和相关资料。
我轻车熟路，很快就带着林汐来到了史料室。他要找晚唐时期古城的历史资料，我很快指给他看。他很惊奇我怎么这么容易就从那么多晦涩的古籍中找到他想要的，以为我只是对文学感兴趣。“我从小就和爸爸泡在这里。”我不无得意地说，“妈妈要经营服装厂和品牌店，很少照顾我，所以我常和爸爸在一起，他在这里工作，我就在这里看书，什么书都看。”是的，爸爸从不限制我看书，史料馆的书，正史、野史，我都看了个遍。
“有爸爸陪伴真好。”林汐说。
我看着他，传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心说我多么想知道你更多的事情。然而他立刻转移了话题，指着手上那本《大唐西域记》，“这个应该是翻本吧？”他问。
我放弃了，知道他不肯说，只好回答，“对，原版收藏在西安博物馆里，这本是爸爸去西安考察时，从朋友那里翻印的。”我继续在那些史料中间寻找，找到一本《北庭史记》。“这本《北庭史记》，写的比较全面，但是安史之乱之后的部分，也是支离破碎的。”
“这正是你爸爸正在费心考察的部分吧？”林汐接过书，“一部北庭史记何尝不是大唐的兴衰史呢？”
“当时为平定叛乱，北庭都护府的镇兵被大批调往内地，只剩少量军队镇守西域。吐蕃乘机出兵进攻西域，造成多年战乱。然而，镇守北庭的将士，就算是和大唐失去联系，依然在这里坚守了35年。”我说，“但是这35年的历史，史书上只有寥寥数语，具体情况不得而知。爸爸这么多年留在这北破城子，就是为了研究这一段历史。”
“最后一名将军江袭，是最关键的人物。”林汐说。
“你早就知道江袭？”我有点惊讶，毕竟这是一个边缘的历史人物。
“别忘了，我是研究历史的。”林汐笑笑，“如果能找到江袭的墓，很多谜团也就解开了。”
“是的，这也是爸爸的夙愿。在北庭，江袭将军一直被广为传唱，因为他为保卫大唐最后一片净土，浴血奋战了35年，可是他的墓，至今还没有得到证实。在民间，只流传着他的很多传说。”我想起爸爸常常讲起的那些野史，都是他从老民间艺人那里听来的。
“哦？说来听听。”林汐好像很想知道的样子。
这倒让我感到意外，我以为像他这种学究式的人，不大会对没有任何考证和依据的传说感兴趣。“嗯，江袭这个人，传说长得非常俊美，又很有才学，他从小便在军营中长大，虽然唐军在他出生那年就撤离西域了，但是他所属的北庭军一直驻扎在古城，他把这里视作自己的家。他骁勇善战、善于用兵，18岁便当上副将，21岁就当上将军，在军中有很高的威望。”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看向林汐，发觉他正盯着我看，眼神里是似有似无的空洞，坚毅的鼻梁，微抿的嘴唇，让整张脸显出严肃的神情，有种隐而不发的威严。如果世界上真有一位长相俊美的将军，我想大概就是林汐这种样子。“人们总是喜欢美化传说中的人物，不是吗？”我使尽全力才不至于回避他的目光，不让他看出我差点错乱的心跳。
“也许吧，”他又恢复了那种客套的语气，“但是我相信历史上有这样一位将军，他能在失去大唐援助的情况下，驻守北庭35年，真是个奇迹。要知道，那时的吐蕃、回鹘，都对西域虎视眈眈。”
“是的，”我说，突然想起来什么，“关于这位将军，还有一个传说，不过，就有点凄美的不真实了。”听起来像是在吊他胃口，的确是，我希望他能再问我一点。
果然，他又接着问我，“那又是什么？”
“是关于一首词，”我说，“传说这位将军迎娶了当地最漂亮的一位姑娘，两人感情很深，但是，他们只相爱了几个月，突厥就攻打过来了。将军的爱人被乱军射死，临死前，她赠给将军一首词，要他记住千年之约，来世再相见。”
百里庭州戈壁寒，
千里雪山马蹄倦。
西风烈，
血色残阳刀鞘卸。
昨日弓剑齐飞燕，
醉卧烟霞孤影怜。
来世鸳鸯泪，
君心吾心，
魂归漠北共梦处。
千年轮回，
情有戚戚难再寻。
林汐一字一句背出了那首词，让我很惊讶，“原来你知道？”
“这首《风江啸》在古城里流传很广，”林汐看着我，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君心吾心，魂归漠北共梦处。’我最喜欢这一句。”
我想说整首词我都喜欢，看着他，心说我也可以为他写词。“这是一首孤胆英雄的末路情歌，传说，这首词里藏着一个秘密。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破解。”到头来，我只能这样说。“你相信这个传说吗？”我问他。
他似乎被我问住了，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顿了半晌，才回答，“我相信这里面的爱情。”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变得冷漠起来，不再看我，像是不想让我听到又不得不说出来似的。
他低下头的时候，不自觉地流露出忧郁的神情，与他的客套不同，这神情如此真实，正刺痛我。当注意到我在看他，那种忧郁立马消失了。“带我去图书馆看看吧。”他说。
我们两在图书馆停留的时间不长，他只是随便走走，后来随我一起驻留在文学区片刻。当看到他拿走的书时，我笑了，那是一本《济慈诗选》。而他看到我手里的《兰波传》时，也笑了。我多么希望那是一种心意相通的笑，虽然我知道多半是他出于礼貌的回应，但愿他知道这笑对我来说意义多么非凡——我回味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