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泩从管弦乐队练习回来,发现班里很多同学都站立着,双手在胸前紧握,神情紧张地瞧着某个方向,他也顺着他们眼睛盯着的方向望去,看见文安正在跑两千米长跑比赛。
不知道她跑了多久,她已经大汗淋漓的,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脸色惨白,身体歪歪斜斜的,似只要轻轻一推便会摔倒在赛道上。
康平泩想,她大概再没力气跑完剩下的路程。本来就运动不好的人怎么会参加两千米长跑比赛?就算有点运动神经的人要跑完两千米都有点困难。她会不会再跑完两百米后就停下了?
他看着这一颗白色椭圆的小身影坚持不断地缓缓滚动,似下定决心要跑完两千米,心里有种别样的莫名其妙的感情。
可是再跑了两百米,她仍然没如康平泩猜想的那样放弃,她的一排像白瓷一样洁白的牙齿将下瓣嘴唇咬得紧紧的,原本红润的嘴唇都被她咬得变白。
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得出她此时跑得很辛苦很累,况且,她与其他对手相差的距离已经被拉得很长了,也就是,她已经被对手远远抛在了后面,但她仍然没有一丝放弃。
康平泩奇怪,怎么她这么一个小小的身躯竟有一股强大的拗劲去支撑着她跑下去?
很快,其他同样参加这个比赛的对手已经跑到了终点,完成了两千米,于是,只剩下文安一人还在跑道上跑着。
即使她自己也知道现在赛道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跑,其他所有对手都已经完成了两千米长跑,继续跑下去毫无意义,她注定拿不到任何名次,跑完了也没有任何奖励,何况现在放弃,老师也不会责怪她,但她依然没有停下来,依然想要完成剩下的路程。
或许是因为同小组的关系,康平泩心里被她这样的坚持执拗给打动了,两只手不受控制地互相一拍打,接着由慢到快连续拍打起来,赛场回响起他响亮的掌声。
听到有人鼓掌,在场的观众里有人跟着鼓掌,接着所有人陆陆续续鼓起掌来,刹那间,赛场内回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李明华对赛道上的文安大声呐喊了一句,“文安加油!”同班的甚至不同班的其他同学听到李明华的喊叫,也跟着一起大声呐喊,“文安加油!”
同学们的掌声和呐喊声传递到了给文安,这样给文安加油打气也似乎是有用的,好像文安身体里被注入了能量,她加快了踩在地面上的双脚移动的速度。
但又没过多久,她移动的速度再次降低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双手插着腰,脸皱得快像一张被捏皱成一团的纸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远远都能听到她喘气的声音,表情像写着“我快要受不了了”,很多人都以为她随时都有可能要放弃。
可是到最后,文安始终没有放弃,可是,在离终点线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她突然晕倒了。
看见文安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上,有很多人不禁连连惊呼,对晕倒在赛道上的文安既紧张又担心。
文安的班的班主任梁老师反应极快,想事情和做事情都沉着稳定,在别人都为有人晕倒的事感到慌张的同时,梁老师已经组织好了几个男生带上医药箱跟她一同赶过去文安晕倒的地方。刚跑到过去,他们意外地发现,文安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搀扶着移动到了一个终点线旁边的给选手休息的帐篷下,文安坐在一张红色塑胶椅子上,要被那个男生扶着,才能坐稳。
有人看见搀扶文安的那个男生的样子后,窃窃私语道,“那不是万千泓吗!又跳高又做志愿者的,真够他忙的。”“他一直都很积极参与校运会啊。”
刚才梁老师带来的几个同学中有康平泩,康平泩一来就两步并一步地踱步到文安跟前,又俯身看了看文安,在文安眼前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一根手指头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下意识捉住那根手指,在刚碰到的时候犹如触电一般,抓到后发现他的手柔软的又有骨感,手指也很纤长,指头上还有不知练习什么练出来的茧子。
我双眼盯着这根手指,可明明我都抓住了手指,它还在不停地晃动,我才知道,原来不是它在动,是我视线有问题,虽然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还是乖乖地回答他刚才问我的问题,“1。”
“很好,意识还算清晰。”
我本能地反驳,“要是我的意识不清晰,我早就咬掉你这只手指了,你信不信!”
他一听,便将他的手指从我的手里抽了回去。
我傻傻地笑了笑,“跟你说笑而已,笨蛋!”
他没说话。
过了片刻,有脚步声匆匆迎面而来,又有人说,“老师,担架抬过来了。”
“行。先将文安抬上担架,然后送去校医室。”
“好!”
然后刚才让我数手指的人就让我爬上他的后背,“我来背你。”
我又乖乖地爬上他的后背,他的后背虽没有爸爸那般的结实,却给人有种值得信赖的感觉,趴在他的背上,我不知不觉睡着了,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抬进校医室的。
康平泩眉头跳了跳,这个文安竟趁着自己跑步跑得晕了来抽他的水,他看着被她抓住的手想要抽走也不是,不抽走也不是,只能无可奈何地被她抓着,却没想到,她竟说要咬掉自己的手指头,吓得他一激灵便将自己的手给抽回来。
担架终于被抬过来了,老师正想安排人可以将文安送上担架,康平泩没多想什么,就提出要将文安背起来并将她送到担架上,还好,文安乖乖地爬上他的后背,她虽然有点重,但他咬咬牙便能将她背起来,而且担架也离得不远。
他脚步沉重地走到担架旁边,小心翼翼地蹲下,又小心翼翼地在其他同学的帮助下将文安放到担架上,紧接着,他就走到担架的一端准备要将担架抬起,可是他自己一个人无法抬起担架,抬头看了看,找到了任家德,“阿德,你和我把担架抬起来吧。”
“好咧。”任家德马上答应了,立刻走到担架另一端,蹲下,伸手抓起担架的两条竹竿,“可以抬起来了。”
康平泩便抓着担架一端的竹竿子吃力地站起来,抓着另一端竹竿子的任家德同样也吃力地站起来,嘀咕道,“原来文安这么重。水哥你觉得重吗?”
康平泩沉默了一下,“重啊。”
“水哥你人真好,看见文安晕倒,你马上就过来帮忙。”
“大家都是同学嘛,得要互相帮助啊。”
“我上次不见了一支圆珠笔,问你借一只圆珠笔来用用,你又说没有。”
康平泩哼了一声,“借给你都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
任家德也哼了一声,“你今天这样帮文安,也不见得她会怎么报答你。”
“这叫助人为乐,跟借你圆珠笔是两码子的事来的。”
任家德没话说,只能闭上嘴巴,留存体力去抬着担架。
不知道走了多久,康平泩和任家德终于将文安抬到校医室,校医一见他们从校医室门口走进来,便焦急走上前去看了看,又急忙帮忙他们将文安从担架上放到校医室的病床上,问,“这个小孩子怎么样了?”
校医可能有点紧张,声量不由自主地放大,把任家德给吓到了,他结巴地道,“她…晕...晕...”
康平泩则淡定详细地回答,“她是我们班的同学,叫文安,她今天参加校运会的两千米长跑比赛,可能因为缺乏体力导致晕倒,我觉得要给她喝点葡萄糖冲水,帮助她补充身体的能量。”
校医先是愣了一下,吐出一个“好”字,然后俯身仔细察看文安的身体情况,“一般来说,参加长跑有可能导致人的身体严重脱水,可是她的情况还好,只用先补充点能量,然后在这里好好休息就会好了。可今天又刚好我这里没葡萄糖了,我去储存室找一找,你们先在这里照顾好这个小妹妹。”
“好的,谢谢老师。”康平泩礼貌地回道,然后校医就离开校医室,只留他们三人呆在校医室里。
“她怎么了?”“怎么晕倒了?”“听说是跑步晕倒的。”“跑步太难了。”……校医室门口围了很多小孩子,他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有的小孩子嫌被挡住视线还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去瞧躺在校医室里面的白色被子覆盖的床上的文安,康平泩瞪了一眼围在门口的小孩子,沉吟道,“他们怎么这么八卦呢!”
任家德说,“文安晕在赛道上全校人都看到啦,现在又不用上课,自然有很多人都跑过来看她发生了什么事。”
康平泩大步流星走到校医室门口,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喧闹的小孩们,拿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声音严厉地道,“你们再这样在这里吵,我就去找校长过来,让校长找你们的老师惩罚你们!”
吵闹声一瞬间就停掉了,被吵闹声吵醒的我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睑视线朦胧地瞧着站在校医室门口呵斥吵闹的同学的人,在我被吵醒的时候刚好听到他说的这句气势强大的话,看着他的背影,是多么让人感到他充满了保护力,不曾想总是处在校园边缘没什么朋友的我,却有人在我晕倒时能这么贴心地保护我,这不禁触碰到了我心里面的柔软,温热的泪水从我的眼眶里又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那个人等校医室门外围观的同学们停止喧闹声后又将校医室的门给关上,走回到我的床边,意外地发现我竟然在流眼泪,惊讶地问身旁的另一个人,“她怎么哭了?”
他身旁的人手足无措地抬抬手,“我也不知道。”
那个人朝我俯下身,担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我连忙摇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人想了想,伸手放在我的头上,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安慰我,“文安,我告诉你,你是很勇敢的,没有多少人能这么勇敢报名参加两千米长跑比赛,即使你没有将两千米跑完,还晕倒了,但是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情来笑你的,别人只会因为你的勇敢敬佩你。所以没事的,你先好好睡一觉,等你变好了后,老师可能就发奖状给你,以表扬你这次的勇敢。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话落,他将被子帮我盖上,还贴心地为我掖好被子。
他的几句话就像是温婉动听的摇篮曲,听着能让人催眠,我的眼皮只是挣扎了几下,便无奈地将双眼合起,接着又再次进入睡梦中。
在睡梦里,我好像梦到了康平泩,他坐在床头一侧,双眸如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温柔地注视着我,我也看着他,对自己没能将两千米跑完感到忏悔,“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还是没办法跑完两千米。”
他把他纤长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安慰我,“傻瓜,你很勇敢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什么好抱歉的。”
“可是我没跑到终点就晕倒了,大家都要笑我了。”
康平泩轻轻地摇摇头,“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勇敢而嘲笑你,反而还会因你的勇敢赞扬你,表扬你。”
“真的吗?会有人表扬我吗?”
“你要相信我,老师会因你的勇敢给予奖励的。”
他的笑容让我如终于等到阳光从乌云密布中投射出来的向日葵那样再次直起弯曲的腰朝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