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云川如约给威顿可汗请安。
“父王,你找我有何事?”云川见只有父王靠坐在虎皮椅上,问道,“母后呢?”
“你母后这些天路上奔波,又为你的事伤了神,有些累了,你妹妹正在寝房内陪着她。”威顿可汗说道,看着容颜颇似其其格的女儿,虽她总是自作主张惹些事端,但也没法生来半点气。
“那一会我去给母后请安。”云川坐到威顿可汗身旁,扬起小脸问道,“父王,到底有什么事啊?”
“一会说。”威顿可汗捋了捋云川额头的碎发,问道,“你先告诉父王,你与淍那个小子之间什么情况?”
“啊?哪个小子?”云川捏着自己两侧的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还跟父王装糊涂呢。你带去云石大会那个小子,我听说打赢了擂台也不要黄金,那小子想干嘛?”威顿可汗瞧了瞧云川的脑门问道。
“什么小子小子,人家有名字的啊。他叫杨清秋,是大京城护卫总管,是淍大司寇卿杨德守的长子。”云川辩护道。
“护卫总管?我女儿是人中龙凤,怎能与一看大门的相提并论、呼朋唤友?”威顿可汗不屑地说道。
“什么‘看大门’的?父王,你怎么这么理解?他武功多厉害啊,连长孙桓都不是他对手。而且他志向远大也有实力,以后是要做大将军的!”云川说着神色飞扬,都觉得是自己的荣光一般。
“怎么,才认识几天,他都给你画大饼了?”威顿可汗有些生气地说道,“我女儿岂能是这种没有见过世面之人?”
“哎呀,父王,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听说的。而且我也会看啊,看气度、看秉性、看胆识,他哪一点不比你们乱点谱的那人强呢?”云川见威顿可汗脸色沉下来,自己也气得站起来,着急地辩护道。
“虽然咱们草原儿女不拘什么媒妁之言,但你也得让父王看到他真正的实力,拿出点真本事来展现他对你的诚意。长孙桓你虽不喜,但他可是为了你下了不少功夫,花了很多心思,连你母后本不喜理睬这些事,但都被打动了。”威顿可汗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莫名其妙地被一大淍护卫拱了,心中着实不满,“他没让我看到这些之前,任他再花言巧语,武力再高,我也是看不上的。”
“父王,你说长孙桓下了功夫、花了心思,不就是他遣散了姬妾许我王后之位,不停送来各种奇珍异宝哄大家开心吗?可这些只是他不费吹灰之力继承了西禹王族的荣光,哪一件事能体现他的实力了?就说这遣散姬妾这事,我真无法认同。他姬妾成群,本就与我观念不合无法强扭一起,现在说为了我遣散,搞得我与他一般不仁不义不负责任了一样。还有他不断送来的什么稀奇玩意,我看多半也是他搜刮来了,不知沾了多少无辜和怨气。”云川见父王竟然还这么袒护长孙桓,也不满起来。
“云川,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威顿可汗见爱女腮帮子都气得鼓起来,顿时觉得可爱,本也不着急将她嫁人,心想“罢了罢了,再寻好机缘吧。”便又舒展了面容,笑着说道,“这长孙桓,你若丝毫不喜也就罢了。不过父王也不是要袒护他,这男人难免都有一些过去,但这看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是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且这长孙桓就算以后权势再大,也不敢在我眼皮底下欺负你,你也能如你母后一般身居高位无忧无虑。可那什么杨清秋,他以后真当上了大将军,哪怕是统领淍的全军,那有如何?说到底那也只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活。而且我们突桑与淍之间……”
正说着,有护卫在帘外报道:“可汗,赫连将军、左贤王、国师、云浠医师已到。”
威顿可汗无奈看了云川一眼,说道:“有请。”
赫连将军、左贤王、国师乌其恩、云浠走了进来,云川也来不及品味父王说的话,只听着他说“罢了”可就太好了。便开心地朝云浠迎了过去,小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我也不知,我叔叔说可汗让我一起来。”云浠小声回道。
“赫连,这一路辛苦了。”威顿可汗拍了拍赫连弃尘宽厚的肩膀,赞许道,“人都到齐了,赫连,你来说吧。”
赫连弃尘点头上前说道:“大家应该都知道巴音的腿是怎么没的。”说完犀利的眼神看向云川和云浠,自也是知道杨清秋的出现,云川定会将云石大会的事告知云浠。
云川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地问道:“叔叔,黄卑是要与我们打仗了吗?”
“不是打仗,是联盟。”赫连弃尘说道。
云川和云浠着实吃了一惊,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还惊天大逆转了?
“黄卑已经答应与我们一起讨伐边城王羽,并已上书淍必须割让十座城池,作为王羽之子王成愈身为淍的使臣却提前潜入月氏部落,偷毁百年雪莲、打断巴音双腿的代价。”赫连弃尘说道。
“好,好。你这是立了大功了,黄卑与淍越乱越好。”威顿可汗大笑起来。
“可,可是,王成愈他不是……”云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话到嘴边想起来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又去了夏夷。
“他不是什么?”赫连弃尘警惕地问道。
“他,他不是没去云石大会吗?这,这怎么能联系到一起?”云川忙改口问道。
赫连弃尘不愿多说,朝乌其恩看了一眼,乌其恩朝前一步,作揖说道:“他当然去了云石大会。大公主,巴音受伤那天,他是去追踪偷拿百年雪莲的人,最后中了陷阱被狼咬伤,你还记得吧?”
“记得。可这……”云川还是不解。
“偷拿百年雪莲之人就是王羽之子王成愈。他作为淍的使者前来参加云石大会,但他不守规矩,月氏部落还未对使团开放,他竟然带人潜入部落,偷了百年雪莲。第二天还布下了野狼陷阱引巴音落网,令他中了狼毒没了双腿。”乌其恩缓缓说道。
“怎么可能?那王成愈他,他在哪里?他承认了?”云川心中大惊,故事还能这么讲?
“当日我们也派人追赶这群人,最后是夏夷发现了王成愈一众人的尸首,也不知是被何人所杀。赫连将军和左贤王已经将尸首送到王羽府上。”乌其恩说道,“听闻这王成愈就是个活阎王,竟还作死到我们这来了,死了也好,就权当给巴音一个公道吧。”
“这、这,王成愈死无对证,黄卑不会怀疑么?”云川觉得自己脑子已经搅成一团,这没漏洞吗?不是长孙桓给巴音设的陷阱吗?王成愈到底在这其中干了什么蠢事?
“大公主,你有所不知,这王成愈在边城作恶多端,无法无天,觊觎百年雪莲已久,且他也十分嫉恨巴音。黄卑作为淍的附属族,每年都要派王子或公主参加淍举行的御马大赛,巴音几次都与王成愈对决还连续拨得头筹,让他颜面尽失。这次王成愈偷百年雪莲、引巴音入坑一是报私仇、二是嫁祸突桑,继而掀起我们与黄卑两族之间的事端,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了。”乌其恩说起来就如说书先生一般,让云川都有了画面感。
“那,是谁杀了王成愈?”云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到到底是哪里。
“那我们就不得知了。可能是夏夷,毕竟他们私闯夏夷领地,是触犯了‘使团条约’中不得私自进入未开放领地的,可以杀无赦的。”乌其恩说道。
“怎么会,盛泽他……”云川紧张起来。
“当然,夏夷是不会承认的。他们已经说了跟自己无关,从未见过王成愈任何人。”乌其恩狡诈地笑笑,说道,“我们推断也有可能是黄卑自己干的,却装作完全不知情。”
“这边城那边怎么会信?总得有个人证才行吧。”没有牵扯到盛泽,云川总算松了口气,不禁心里感慨这种事竟然还能这么玩。
“当然。”乌其恩拍拍手掌,对外喊道,“把淍到囚犯给我带上来。”
说着侍卫押着一个双手双脚被戴上铁链的大淍士兵进来,侍卫推了一把,这个士兵踉跄地跪倒在地上。
“这是我们当日巴音落入陷阱后,我们在月氏部落后山巡查抓获的。”乌其恩说道,“你当时在干什么,赶紧向我们可汗从实招来。”
“大爷,小的已经招,招了很多遍了。”士兵唯唯诺诺地央求道。
乌其恩眼睛射出一束寒光,吓得士兵赶紧拱手弯曲在地上,赶紧说道:“小的说,说。那日我们少主王成愈引巴音落入狼陷阱后,他就先撤了,留我一人在那盯梢,查看黄卑和突桑的动静,若没人察觉到他,他再回来参加云石大会。”
“那你们偷的百年雪莲呢?”云川问道。
“烧,烧了。”这人接着说道,“少主说黄卑狗尾巴草两边倒,他把雪莲烧了嫁祸给突桑,断了他们私下联盟的可能,也是给大淍立个大功。”
云川当然不会相信是王成愈偷了百年雪莲,因为起火时她就在现场。不过她着实佩服国师乌其恩的逻辑能力,竟能将毫不相干的几件事编排得如此天衣无缝,将在月氏部落雪莲失踪一事推得一干二净,还给巴音寻了一个担责任的人,最离奇的是与大淍好了快二十年的黄卑马上就要翻脸了,说不定黄卑还要与淍干起来,这可真是逆了大天,开了眼界了。
不对,云川突然想到:难道失踪的雪莲并不是韦旭毡房内的那株吗?那自己与明成说的那些故弄玄虚的话岂不是笑话而已?如果真被烧了,到底是谁烧的?想到自己又被明成利用了,云川的耳根不禁有些发烫,胸口也似有一股烈火在燃烧,与明成这十几年的感情真是连渣都不剩了。
待云川回过神时,王成愈的士兵早就被押下去了。只听见父王与赫连叔叔和哥哥吩咐道:“我们也要准备准备了,如果王羽私自与黄卑开战,我们肯定不能袖手旁观,王羽的儿子干的这事,分明就是挑衅我们大漠族群。”
“我们要与淍开战了吗?”云川担忧地问道。想起父王那日在月氏部落与自己说的话,难道这些事只是他发起战争的借口而已?
“云川,你不用担忧。黄卑丢了圣物,王子又身负重伤,得要他们的宗主国给个说法。我们只是协助黄卑,敲打敲打,不会涉入战争。”霍明宽慰道。
“那淍会给说法吗?”一旁许久未开口的云浠问道。
霍明许久未见云浠,刚见她时就想问候一番,可一时也寻不到机会。现见她脸色煞白,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心想许是被这打打杀杀吓到了,忙挪步到她身边,耐心地说道:“淍给不给黄卑说法,都影响不到我们突桑。说到底这也是王羽父子咎由自取!他们视突桑为眼中钉,不断上书给淍的皇帝要联合黄卑讨伐我们。不过黄卑并不想淍的势力过于强悍,一直也是消极应对。但此次王成愈蓄意破坏云石大会着实越界了,须给点颜色他们看看了,也让他们知道我们突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云川听了霍明这番话,心里竟惊讶又佩服,哥哥果然是未来的可汗继承人,迂回之术手到擒来:明明就是巴不得黄卑与淍干起来,我们好趁机而入,他却能说得身不由己、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还手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