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重 涅槃
近来多雨,好不容易放了晴。瑞院中的西府海棠并没有因为几日的风雨而凋谢,反而更抽出几抹嫩绿,那些绿叶之间缀着几抹还未舒展的花骨朵,细看之下还缀着水珠含苞待放,用不了几日便会繁花满树。
延廊下的丫鬟正将凉掉的茶水泼在院中的树脚下,屋内香炉正袅袅的飘着香,虽已日上三杆,软榻之上的人还没有醒意,帷幔影影绰绰得依稀见得几分模样,她得额角满是冷汗。
绮窗从外头挑了帘子进来,带进来了几分雨水的潮气,瑶池将手中的绣框放在篮子中,抬头看了她一眼。
“虽说春日犯困,但近日姑娘这困意越发厉害,今日竟睡到午时?”绮窗嘟囔道。
她侧身歪头看了一眼帐内,绰约间看到帐内之人翻了个身。
瑶池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她拉到门外道:“刚刚瞧着是翻了个身,去让人备了洗漱的东西来,免得醒了没东西闹了脾气。”
绮窗“哎”了一声,瞥了一眼屋内将心放了下来,她们这个姑娘娇气的很,若是晚了定是会闹一顿脾气的。
她刚想转身去取,就听见屋内“咚”的响了一声,像是有重物砸在了地上。
两人相视一看,连忙跑进来屋内,却看见少女穿着亵衣摔在了地上,看着模样似乎是摔的不轻。瑶池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沈舒从地上爬起,摇了摇头只觉得头昏的厉害,心中的疼意在慢慢的消退,指尖传来凉意让她的思绪缓缓舒展。
“姑娘!”
她还未看清周围的环境,便被这一声“姑娘”吓的一激灵,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在看清眼前之人时顿时一惊,像是电流一闪而过,疼意随着心口蔓延攀爬而上。
沈舒咽了津水,眉目蹙起又舒展开来。
绮窗见她愣在了地上,忙将她从石板上拉起来,拍了拍她身上勿须有的灰尘,开口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她又将沈舒转了个圈细细端详着看身上是否磕到了,像是害怕落下伤口一般,看了一圈这才放了心。
“绮窗?”
沈舒不确定的开口唤道,她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一双葱白的手摸到绮窗的脸上,捏了捏。
触感柔软真实,她不由得楞了片刻,似乎有些不太确信。
绮窗被捏的一疼“嘶”了一声,瑶池站在不远处规规矩矩的给沈舒行了一个礼。
沈舒只觉得恍惚,脑中如一团乱麻一般,两人的出现让她有些吃惊或者换一个词震惊。
她的思绪飘远只觉得眼前之景之人都不真实,雕花的轩窗,半垂的幔帐,这不是瑞园吗?她不是被废后困在冷宫只中了吗?她不是被宋琢赐了一杯鸩酒吗?
而她的丫鬟绮窗不是早就为了将她从火中救出来,被梁柱砸中殒身火场吗?
她抬眸看着正拉着她的绮窗,拧眉有些不解,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瑶池。
上一世心思单纯的绮窗尚且如此,沈惊梦又怎么可能会让跟了她一辈子的的瑶池在那场阴谋之中活下来?
沈舒的鼻尖有些湿润,她长吸了一口气。
鼻腔内的味道是如此的扑鼻,屋内是她最喜欢的苦艾香混杂着新雨之后泥土的腥味,小轩窗外种的是她幼时最爱的西府海棠,还有那颗她幼时种的枇杷树......
临死这梦竟做的如此的真实。
沈舒有那么一顺间的怅然,她蹙着眉喃喃道,“原来是黄粱一梦啊。”
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干涩,凉风吹过她的亵衣她却丝毫没有感觉。思绪渐渐回神,明明刚刚的痛还是刻骨铭心,可眼前所见却又如此真实。
站在一旁绮窗与瑶池相视一眼,只觉得自己家的二姑娘是睡迷糊了,笑着开口道:“什么黄粱美梦,二姑娘这是睡糊涂了。”
沈舒抬头看着绮窗,唇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她伸手将胳膊上的衣袖掀开想让绮窗看看自己的伤口,可是那裘衣掀开之后上面没有皮肉外翻的鞭痕,一如往前肤如凝脂,只是因为她摔在了地上肘间有些泛红。
她当下心中一震,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她被丢在冷宫之前,身上早就被那些贱奴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的皮开肉绽,每至深夜总要被那伤口折磨。
而眼前所见的肌肤却是肤若凝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怎么会这样?”沈舒震惊,她翻来覆去的看着肤若凝脂的肌肤,心中的猜想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她的喉间滑动。
“二姑娘?是不是睡迷糊了。”
瑶池凝眉望向沈舒,她立在一旁将茶盏递给沈舒想让她醒醒神,她看着沈舒的神色似乎是不太对劲,挥手想让绮窗去请大夫。
沈舒抬头看着瑶池,葱白的指尖从肌肤上划过狠狠的掐了一把,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切。
绮窗刚挪了步子打算去请大夫,却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忙在一旁将她的手拉下来惊道:“哎呀....姑娘你...你这是干什么?都掐红了!”
沈舒的眸子亮的厉害就像是赌馆中的赌鬼一般,她从杌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抓住瑶池的手问道:“现在是何时?”
瑶池被沈舒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被她碰掉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答道:“钟夫刚刚敲过,现在是午时,姑娘是要传膳吗?”
“不,不...年份!我问的年份!”
沈舒摇了摇头,那双眼睛亮的厉害,两人从未见过沈舒这个模样,像是魔怔一般,她似乎急于求证她的问题,拉着瑶池的手不自觉的发紧,弄得瑶池有些害怕。
瑶池想着安慰她的情绪,抽出被捏的发红的手,小声哄道:“长庆六十三年。”
“长庆...六十三...年......”
沈舒向后退了两步,面上透出不解又喜色难掩。
这一年她到死都不会忘记!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宋琢!也是孽缘纠缠的始端,按照沈惊梦所说更是她与宋琢花朝定情的那一年!
脑中的事情如画卷一般展开刻在脑海里,她所经历的事情一分一毫她都记得,不是做梦,这都不是梦!
她又活了过来...!而且活在了初遇沈琢那一年!
长庆六十三年,沈晏还没有死,沈雾更没有死,大家都活得好好的!
她的眼泪便如脱了线的珍珠砸在了地上,不深不浅的留下印记,她回来了,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老天爷又给她一次机会,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绮窗被她吓到了,将她又转了一圈,细心的看了看额前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摔到了哪里?”她仔细的拨开了碎发,这也没摔到啊。
沈舒将眼角的泪擦了擦,她的眼尾泛红,一双杏眸里还有些氤氲的水汽。
这一年她也不过十有四年,一张脸上还有着稚气圆润可爱,只是那弯柳眉上依稀见的以有沈雾几分英气所在,秀润玉成。
她浓密的睫毛微眨,缓了缓神色,拦住要出园请大夫的绮窗开口安慰道:“我只是做了噩梦罢了,绮窗你不要大惊小怪。”
言罢她端茶的指尖颤的厉害,若是仔细听便能听出她的声音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如惊弓之鸟一般。
绮窗“哦”了一声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放宽了心,紧接着又有些忧心道:“虽说春困,可您近日愈发贪睡,这睡得多了难免梦魇,只将她怪谈忘了罢。”
沈舒看了她一眼敷衍的点了点头,她的心思还未放道这上面,突入其来的变故让她有些缓不过神,思绪如麻,想从中找出一根线来理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