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他话都不投机,是如何相识多年的?”
妩玥抿嘴憋着笑。
奉境只是抬了抬眉:“只是相识多年,也未曾长期相处过。”
她忽然收住了笑,神色也随之严肃。
“奉境,你知道那西晋的军师是何许人吗?”
“只是近几年才有所听闻的,传闻言,他是须翼的故友,一直在为其出谋划策,最近才以军师的身份面世。”
妩玥忧虑地点了点头。她对此人,有说不出的熟悉感,可与他相视时,却又觉得陌生,叫人如何也记不起。
夜幕很快落下,掩住了白昼的争端,盛安的夜晚很安静,都城的华灯落得也快。
“轰隆隆……”
伴着一阵电闪雷鸣,顷刻间,暴雨突至。凉风习习,从窗口窜进室内,坐在桌前的人,随之放下手中的药物,映着烛光的面具,被缓缓摘下。
摇曳的光影也落到了那覆盖眉上的烧痕上,还有一道醒目的伤痕从眼尾划到耳边。
他熟练地将药物小心翼翼地擦在伤痕上,看着镜中面目全非的面孔,眼底便浮动着仇恨。
“是好了不少。”一道低沉的声音忽而响起。
望舒回过神来,抬眸才见正走来的须翼,他并不避讳于他,行礼道:“合罕。”
“望舒,云中上城传来信,说已经找到了那名神医,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他闻言,却没多大惊喜,只轻轻颔首。须翼轻叹了口气,温和的声音似是安慰:“孤与望舒相识数年,自是知道你心里如何想,你不必事事压在心底。”
“想有诸多事情,可再回想时,却也无力改变……所幸便不想不说,才不徒增烦恼。”
须翼轻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才道:
“你可以带她回西晋,孤会好好安顿她的。”
望舒垂下了眼帘,神色似是挣扎,沉默了半晌,才做回应:“她不会去西晋的……也不会像寻常女子一般安生过得了这辈子。我与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她这一生只认南周,与他们一样信奉那片土地的神明,从不渴望外面的一切……为此,她可以用一切去守护它。”
须翼也忽而沉默了,他似乎能理解她的执念。就像他从不会出西晋一般,而今来了这中原,也依旧适应不了群山遮挡的视野。他念着那无边际的草原,似乎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一般,让他用一生也看不够。
“人各有所念,无需强求。”
他淡淡说道。
窗外风雨猛烈,吹得一院花枝乱颤。次日晨起时,雨落得仍旧潇洒不羁。
妩玥一早上起来就觉四肢有些无力。
“你干嘛呢?”
她行过长廊时,便见在院中撑伞出神的奉境。奉境回头瞥了一眼,又继续看着树根边。
妩玥回屋拿了把伞,也好奇跑去探个究竟。待走近,就见树根边的洞里,正卧着一只灰白狸奴,而奉境撑着伞一直不动,是因为要给它挡雨。
“你要在这儿站到何时?抱回去不就好了。”
他目光迟疑地看向她:“……它会跑的。”
妩玥想着也是,随即又跑回去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又回头看着那猫。
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只是手上多了一块鸡肉,她把伞递给了他。
“你拿着。”
妩玥半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背。
“喵~”轻弱的鸣叫传来。
她把肉递到它嘴边,趁它不动时,将其抱入怀中,许是昨夜经历了什么,它没有挣扎,只是无力地依偎在妩玥臂弯里。
奉境也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它灰白交杂的猫。
“应该是许久没有进食了。”他轻声道。
妩玥今日总觉一阵阵的无力,便把猫塞到了其怀中,他神色顿时惊慌,手脚也慌乱,幸而她扶住了他的伞。
“这么小只猫,你至于这么怕吗?”她憋着笑嫌弃说道。
奉境冷然瞥了她一眼,压着心底难平的抗拒,将小猫抱紧。
“我何时怕过?”
妩玥故意啧了几声:“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不予理睬,直接带着伞离去,没有反应过来的妩玥顿时被劈头盖脸的雨点打醒。
“我的伞!”她护着头向檐廊跑去,“奉境,你还我伞!”
奉境事不关己地走进殿内,快速把怀里的猫放到了柔软的垫子上。
“喵~”
一声无力的鸣叫,让他刚要收回的手随之一顿,已经离开它的手掌再次触及了那柔软的毛。他将案上的点心放到了其嘴边,不知饿了多久的小猫凑到他手边,马不停蹄地进食。
眼前的情景与记忆中和师父初遇的慢慢重叠。
一身素衣,白须凌乱但慈眉善目的老者,将全身掏了个遍,也没有凑够小男孩的赎金,最后还是把自己的玉簪抵押给那老板,才把男孩从倌馆门口带走。
骨瘦嶙峋的男孩,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他却回头走到其跟前,半蹲下来,洁净无泥的手丝毫不犹豫地擦拭去他脸上的污泥。
老者用所剩无几的铜板,给男孩换了两个热乎的包子,而那是他一年多来,第一次吃到干净热乎的东西。
“而后,你便叫奉境,信奉所有境遇的经历是为你此生之所幸,和所得……”
当再想起那道熟悉的声音时,奉境只觉恍如隔世。
信奉所有境遇是为人生之所得,是师父教于他的第一件事,也是他此生的信条。十几年的修心历练,虽未让他完全放下过去的一切,却教会他跳出仇恨,审视自己和世态变化。
他早已不怨任何人,成王败寇,落魄遇难是为人世常态。他次次询问自己,执念于那淤泥中的高位是为何求,可所有的答案绕来绕去,最终都逃不开父亲。
父亲生于侯门武将,却以文心面世,他生前饱受争议,死后以奸臣入册。郦洲焚其书册墨宝,禁世人抄录他的文集,关于他的一切最后便只余下几块牌匾。
世人以一语奸臣之后,否定了他曾做的一切,让他守护一世的文心封埋于乱葬岗。史书以廖廖几行字,敲定了他的名声,受千夫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