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院前,王甫来回踱步,妩玥靠着红柱坐在长廊杆上,其眼眸微垂,只盯着栏杆下的落叶,心底却是异常沉重。
“国师。”
王甫忽而上前行礼,她也随之望向门外,奉境神色冷然,与王甫在门口说了几句,金野便送人出去了。
妩玥见他走来,就起了身。奉境止步于其前,似是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
“血蛊已入肾脏,可有办法挽回?”
“肾脏已被血蛊所侵,如何挽回?”她顿了顿,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淡淡道,“与其饱受噬心之苦,沦为血蛊的傀儡,倒不如让她早点解脱。”
他亦是移开了视线,冷冷应道:“不可能……我一定可以救她的。”
“你救不了的。”妩玥立即否定,再而回眸望向了他,“到时,她沦为傀儡,威胁到的是你……我们不知这血蛊到底是来自北梁,还是大燕,但他们的目标无一例外都是你,奉境,你想清楚。”
奉境没有回应,只是绕之离去。她眸光顿时黯然,但也很快被冲淡。
“奉境,我们之间的交易不变。”他应声止步,妩玥懒懒地继续说,“倘若因为你个人的原因,而有所变故,我不介意亲手解决了她。”
“你敢?”他猛然转回身,阴寒的深眸似是威胁。
可他越是如此,妩玥便更是无所谓,只听她冷笑道:“我为何不敢?交易是公平的,我是可以为你得利而不惜一切,但前提是你能助我复仇,倘若你执意要做些不利于我们交易的事,我有权利纠正这一切。”
“妩、玥。”奉境声音愈冷,字字从咬紧的牙间挤出,眉上的青筋亦是明显。
她却是满不在意地转回身与其相望,眸底的疏远,他离着几步之远也能清清楚楚地窥见。
“等你达成允我的承诺,你要救谁都与我无关,但现在你不能破坏这场交易,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掷地有声的话语似是一把利刃,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不可修复的裂痕,将一切都分得明明白白。
“在你眼里,便只容得下这场交易了吗?”
妩玥闻言,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手撑着红柱笑道:“国师难道不知吗?我若是怕死,便不会来洛京,倘若还有一点顾虑,也不会同你做这场交易,就该死在太子陵墓里。”
“……好。”奉境的回答似是从喉咙中生生挤出,“你放心,我势必达成允你的承诺。”
他垂下眼眸,勉强勾起的笑却像是自嘲。妩玥望着那渐渐掩进廊檐的身影,附在眸中的那层笑意也随之破碎,慢慢让雾气模糊了视线。
已是半身踏进黄泉之人,又何必徒增牵连?
想至此,她也只是淡然抹去眼泪,只身离去。
而后的几日,奉境都一头扎在医书中,不眠不休地配药,金野也是日日在街市寻药。
妩玥悠闲地坐在酒楼里,单手撑着下颌,见金野从药铺出来,却也没有叫他。她收回目光,慵懒地望向正堂里的歌舞姬,忽而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她随即收起手里的铜板,起身跟了上去。
“温南溪,是你给我母妃下……”
一个修长的身影直接将女孩抵到了墙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了她精巧的下颌,不正经笑道:
“我都未曾进过王府,如何给王妃下药?郡主可是要冤枉我了。”
郦思南望着眼前突然不似从前的人,清澈的眼眸瞬时被泪水淹没,哽咽而言:“你给我的药有问题……你说那药对我母妃的头疾有用,可母妃吃了药才会病倒的,你还要狡辩吗?”
温南溪见她如此,神色也有了一刻犹豫不忍,可他终究还是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
“你大可让人去查那药是否有问题,我问心无愧。”他深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擦去了泪痕,轻声继续道,“我若是要下毒,何需假于你之手?思南,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事情远比你想的要复杂。”
郦思南却仍是迟疑:“你当真没有给我母妃下药?”
“下药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她听此,才放下了那颗一直提着的心,直接扑进了其怀中,早已泣不成声:“我求你……求你救救我母妃吧……”
温南溪轻拍着她的背,却也是无能为力
“蛊毒入心,无力回天了。”
……
彼时,门外紧靠墙面的妩玥,听到两人的对话,倒更是疑惑了。
不是温南溪,那会是谁下的?
靖安王妃一向待人温和谦让,在北业城深得百姓拥戴,也没有什么仇人,如今却无故被下蛊,除了想要操控她,妩玥便再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但奉境执意要救人,便不会让她动手。妩玥忽而眸光一闪,悄然直走出了酒楼。
次日,郦洲的圣函从洛京快马加鞭送到了北业城。凌书远亲自将送信的人送到了国师院里。
奉境将宣纸摊在案上,只揉着眉心,眼底乌青一片。
“凌世子?”
凌书远见走来的人,瞬时见了笑:“妩玥,你一上午都去哪儿了,都不曾见你?”
妩玥眸光一滞,随之又被掩去。
“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洛京来信了,陛下急宣国师回京。”
她闻言,瞬时面露喜色:“回京?”
“是啊,而且也宣了靖安王前往。”凌书远见她神色忽暗,不禁疑惑,“怎么,你似乎不太愿意王爷回京?”
“这是皇上的意愿,我有什么情不情愿的。”
话是如此,可妩玥总觉心底不安。她目光飘向了那座紧闭的院落,神情点点暗了下来。
洛京的暗流涌动,全在那皇储之位上,她无法预测往后的一切,可也只能搅入这场风波,即便知道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也义无反顾地成为了他手中一枚清醒的棋子。
停留不过数日的队伍又开始了整顿,做好回京的准备。奉境也终于停下手中的事,最后一次去了靖安王府。
房里,郦骁眉头深锁坐在榻前,而他淡然看着面前的药,任谁也看不出他的万般挣扎。
“王爷,您去休息吧,等国师把了脉,妾身也想歇下了。”
路宛清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郦骁轻轻颔首,吩咐了下人一会儿送国师出府,便出去了。
奉境亲自将药端到了她面前,路宛清瞧着碗里的药,忽而想起那人的话。
“王妃所中的毒,名为血蛊……最后连您的意识也会被下蛊之人所控,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她想此,便果断去接了药,可奉境还是紧抓着碗的另一端不放。
“国师……”她艰难地抬眸看向了眼前的人,无力的眼眸仍是温柔的笑意,只是掺上了泪水,“我累了,国师该去做自己的事,不必纠结于我的生死。”
他咬紧了牙,垂下眼眸,紧抓着碗边的手微微颤抖,路宛清亦是垂下眼帘,满眼清泪顺势而落,直接将碗从他手中夺去,一饮而尽。
“……奉境告退。”
奉境始终没有再敢看她一眼,只转身离去。她苦笑着望向那身影,喃喃道:“好好活着……”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终被他亲手送去。至此,大燕再无路氏。奉境跨出院门,紧攥着衣袖的手始终未松,掩在一片阴翳里的深眸点点泛红。
站在远处长廊下,玄白相应的身影拧眉而望,他走到其跟前,冷然道:“回了洛京,你胆敢再有一次越矩,我便终止这场交易。”
“……”妩玥冷笑了一声,才应道,“奉境,你我都知道,事态已然如此,你真以为你能独善其身,脱离这趟浑水?”
“我为何要脱离?这一池水的浑与清都只能由我,故而有没有你,结局于我都不会变。”
两人的立场似乎在此刻又回到了最初,没有牵连,有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和对彼此明目张胆的利用。
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如此最好,只要国师能允诺,妩玥自当是不惜一切助国师一臂之力。”
分得一清二楚的交易,她说得何其容易,完全不予自己一点余地,也将两人生生逼上了这条注定你死我活的荆棘之路。
妩玥最先转身离去,而奉境伫立于原地,他望向一院的萧瑟,第一次对自己思索了半生的道路产生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