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最后只余下了北梁的朝臣。
“国师当真好计策。”须翼回望而道。
奉境只是淡淡一笑,离开前又回头扫了一眼这灰暗的宫城,便决然离去。
元德二十七年,上秋,北梁太子萧琰即位,护国将军陈拾协政辅佐。
秋来无声,却添寒染萧瑟。
大燕出使队列最先离开了盛安城。陈拾亲自带人送行,而在官道上方的悬崖边,两匹马相依而立。
“望舒,你当真不会后悔?”
“她心如此,我又何必给她徒增牵挂?怀玉葬身南周,而后她回去了,也可与她作伴。”
望舒的声音似乎也随着忽现的记忆,也变得飘渺久远,掩在面具下的长眼隐隐泛光。
今此一别,重逢无期,愿吾妹岁岁安康,得其所愿。
长长的队列迎着秋阳,渐渐掩进了模糊的秋色里。
“我实在不解为何陈将军还要拥护萧琰即位?”妩玥耿耿于怀道。
车舆内传来了淡淡的声音:“因血脉相连,故而总能轻易得到谅解。”
“那是感情用事,迟早是要出问题的。”她却是不以为然。
而车内也没有再回应。
彼时,国师不仅完成出使之任,还消除了燕梁嫌隙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洛京城。
坊间的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地将出使的事迹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更是把奉境说得出神入化。
武王府上,着灰白道服的长须男子正在给几人讲兵书。
“先生,您可知道国师几时回京?”其中一少年突然询问。
郦鸿丞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子晏,你不是见过国师吗?怎得还这般心急?”
“子晏见过国师,还请教过他问题,只是还想再见见他。”
“待国师回京,你随本王去国师府就能见到了。”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相视而笑着,而正站着的风行,脸色却不太好看。
“殿下,今日的书还未讲完。”
郦鸿丞挥了挥手,道:“先生继续吧。”
风行这才摊开书继续讲。
行路近有半月,大燕的出使队列才进了境内。靖安王命人于数里外迎接。
“妩玥!”
妩玥远远地就听见了凌书远的声音,随即就见他策马扬鞭,疾速跑来。
“我听说了你们在盛安的事,你……你们都没事吧?”
她闻言而笑道:“若是有事,这会儿也不能在这儿了。”
凌书远也随其而笑起。秦牧之下马作礼,行礼言:“国师,王爷忽有要事在身,命属下前来迎接。”
“可是边关出了事?”
奉境扶开车帘,皱眉询问道。
“边关一切安好,只是……是靖安王妃突发疾病,王爷实是走不开。”
“靖安王妃?”他心底猛然一沉,立即吩咐金野,“立即驾马回北业城。”
原是缓行的队伍突然加快了步履,妩玥见此状况也是一脸茫然。
“北业城发生何事了?”
凌书远轻叹道:“听闻靖安王妃忽而病重,已经有一个月了。”
靖安王妃病重,何故是他这般着急?是因为郦思南吗?
她望着匆匆远去的马车,眸光也随之黯淡,而后却又是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释怀。
“走吧。”妩玥放下话,便策马而去。
彼时的北业城已然恢复了往昔的热闹,边关也开始接纳各地来的商队。进了城门,奉境早已换乘了马,一路直往靖安王府。
王府的主院里时时传来一阵阵咳嗽声,守在院前的人都抵着头,郦骁坐在堂前声声哀叹,屏风相隔的内室中低低的抽泣声游荡。
“王爷,国师来访。”小厮话音刚落,奉境就已自觉踏进了院里,听到那不停歇的咳嗽声,眉头便拧得越紧。
郦骁随即起身,见人匆忙而来,也不知该如何问候。
“国师怎得过来了?”
奉境躬身行礼道:“王爷,让奉境给王妃看一下吧?”
“有劳国师了。”
他立即领头将人引进了内室,此时坐在床头抹泪的郦思南似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旋即抓紧了奉境的衣袖,泫然泣泪。
“国师,你救救我母妃吧,大夫说母妃快不行了!”
靖安王将人扶起,却也是红了眼眶。他绕过父女俩,直接上前为王妃把脉。榻上已然消瘦的人,愣愣地望着眼前眉头紧锁的面孔,总觉熟悉,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奉境重复把了数次脉,眸底渐渐掩上戾气。
“国师,人怎么样了?”
他垂下眼帘,语气淡如常:“毒浸肾脏……只能用药物暂缓了。”
郦骁险些站不住,只得靠着桌案,神色迟疑:“怎会中毒呢?”
“王爷还是去查查吧,说不定下毒的人有解药。”
父女俩闻言,随即匆匆忙忙地带人出了内室,而奉境则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进了被中。
“都下去吧。”他冷然吩咐,屋里的人也陆陆续续退出了正堂。
他只静静坐着给她掖好被子。
“国师……可是有话要说?”
奉境应声怔愣了半晌,才缓缓回头对上了那虚弱的目光。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就算有解药也好不了了……”她的语气仍旧温柔,望着他的目光亦是温和如初,“我呀,每每看到国师时,就觉得心安……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安过了。”
他一向平静的神情似乎也有了动容的迹象,那温柔的声音继续喃喃自语道:“有多久了?我好像记不清了。”
“年有十七载。”王妃听闻,恍惚的眸光渐渐覆上了一层雾,她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奉境,而他却是强颜笑着,继续道,“您离开洛京已有十七载了……小姑姑。”
路宛清眸中热泪陡然滑落,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像是触碰什么稀世宝贝一般轻抚着他的眉眼。
“鹤鸣……你还活着?是鹤鸣还活着,对吗?”
奉境眸中含笑,只是眉头未解。
“小姑姑……”
女子听得这久违的称谓,脑海中便再现了那跟在自己身后不停喊着“小姑姑”的小男孩,她以为已经没有知觉的身体,疼痛顿时传遍了四肢百骸。路宛清用最后一点力量起身抱住了她唯一的至亲。
“要好好活着……”她声音也忽而有了坚定之意,只是眼角泪迹不断,“鹤鸣要听小姑姑的话,好好活着……路家有罪,可你没有错。”
奉境心底万般挣扎,最后却是应不了一句话,他只能感知那不断落进颈间的泪珠,只启唇回应道:
“我知道……”
女子哭着哭着,便见了笑。
原是路家也不曾只剩下她一人,只是如今留他一人孤苦伶仃地活着,便是千般万般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