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寂静笼罩着整座都城。
檐下宫灯闪烁其光,门前安然伫立一人。
“国师,宫里传言北梁国君病重,怕是过不了几日了。”
奉境转回了身,神色微暗:“他算计了一辈子,是该歇了。”
“可属下觉得,如今的北梁储君,怕是守不住他留下的一切。”
金野仍望着门外重重叠叠的楼阁台榭,语气平淡似又惋惜。
“你看得清,可当局者是看不清的。”他淡然说着,便俯身整理案上的书简。
“嗒嗒嗒……”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忽而传来,金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剑,奉境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卷着手里的书简。
彼时,行宫外已经被重重包围。北梁的护军横冲直撞地闯入了行宫,战甲摩擦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为首的人不是江渔的人,而是陈拾的亲信——陈廉。
“国师,请吧。”
奉境转而望向他,陈廉却移开了目光。主仆两人很快就带出了行宫。
临近宫城时,陈廉便下了马行在他身侧。
“国师,因太子叛变,将军已被他们俘了,陛下也被江渔下了药,已经驾崩……陈廉没有选择。”
奉境眸光一沉,没有回应他。
一进到宫门,呜咽声就不绝于耳,正堂前全副武装的士兵时刻准备着。明堂的敞亮映着素白的宫灯,却让人只觉刺眼。
萧琰双手背在身后,冷眼盯着被带进来的奉境。堂上,江渔和其亲信则拥立两侧。
“孤的舅舅要上书废了孤,国师可知道?”
奉境扫视了一眼一堂之上的人,冷笑道:“无能之人,何德何能坐于帝位?”
“呛!”
萧琰拔出腰上的宝剑,驾于其肩。
“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国师,孤就算是杀了你,郦洲也不敢如何?”
他应声而笑,斜睨了他一眼:“我若是惧几句威胁的话,也不会任国师之位……大燕皇帝是不会拿你如何,但正好有理由踏平北梁了。”
萧琰手上一顿,眼神飘忽不定。
“殿下,您先不要冲动,待明日与西晋商量好事宜,再杀他也不迟。”江渔立即上前将人拉住。
“哐当!”萧琰丢下了剑,转回身去,“是他挑唆舅舅上书废太子的,孤咽不下这口气!”
江渔见他们把人带出了朝堂,便低眉顺眼地行礼道:“殿下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出气……微臣近来得到一种特殊的毒药,它可以慢慢折磨人。”
“好!”他神情忽而明朗。
而奉境则被软禁到了宫中的偏殿。他扫视了一眼落灰阴暗的房间,眉头不禁微蹙。
他腾出一处干净的地儿,便就地而坐。
“你当真要在这儿等着?”坐在窗栏上的人正脱着身上的战甲,“我听那个江渔说,要给你下药。”
奉境抬眸望去,而她也抱着北梁的战甲跳下了窗栏。
“你何时跟来的?”
妩玥耸了耸肩,盘腿坐在了其身侧:“陈廉带着人闯进行宫时,我就混在他们中间。”
“陈拾靠不住,只能另辟蹊径了。”他话说得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这次计划的落败。
“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她信誓旦旦地拍了拍他的肩,“只要我控制了萧琰,他们会不放人?”
奉境侧目而视:“萧琰和江渔看似是一体的,但绝没有达到可以威胁到彼此的程度。”
“那……”妩玥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你先喝,我有办法给你解。”
话音刚落,人就掩进了他身后的黑暗中。
“砰!”
门被重重踢开,随之扬起了不少灰尘。
“国师,这是殿下要你喝下的。”那人趾高气扬地威胁道,“国师还是自觉喝吧,我们可不想强迫你。”
奉境起了身,接过他手上的瓷碗,瞅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只觉眉头一紧,但还是将其饮下了。
“当!”
瓷碗被丢在了木案上,那人还不死心地朝碗里望了一眼,确定他已喝完,才锁上门离去。
他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妩玥,溜到了木案前,用手指抹了一点碗底的药渣,走到窗前就着月光研究。
“是血蛊。”奉境先说道。
“还真是……难道那群人真的是北梁的?”
她拍了拍手上的药,又走到他跟前,随即紧靠着他蹲下来。
妩玥看着茫然盯着自己的人,立即解释道:“我会控制蛊王进入你体内,你记得不要动用内力排斥它。”
“你不是说它与你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吗?”他神色亦是闪过一刻的惊诧。
“我骗你的,这你也信?”她轻笑着继续补充道,“蛊王的寿命比人长得多,但主人死后,因为没有人再养护它,所以它才会死……倘若将它送于他人,那人不仅操控不了蛊虫,还要白白浪费内力养护它,所以蛊毒之术是没有捷径可走的。”
奉境颔首回应:“书上说,南周蛊毒可解世间所有毒,原来是不止可以给自己解。”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阿婆会让我炼蛊,是想着让我去给人下蛊的吗?”她说着,便自然而然地将双手放在了他膝上,“巫医是为救人的。”
妩玥说完,便直起腰直接向人靠近,奉境双眸猛然睁大,而她则是轻车熟路地攀上了他的脖颈。
“张嘴。”
奉境仍怔愣地望着只有咫尺之远的人,耳边似乎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而唇上很快便触及了两瓣柔软的朱唇。待他张开了嘴,便见得一只指甲般大的蛊虫缓缓进入了他嘴里。
蛊王与普通的蛊虫外表亦是不同,它柔软的甲壳是极暗的紫色。
等蛊王完全进入他身体,妩玥才退回原来的位置,放在他后颈处的手,不断往他体内输入内力以控制蛊王。
“……你都是这么救人的?”奉境终于缓过了神。
“要不然怎么救?”她这才发觉他通红的耳廓,其眸中笑意就愈发猖狂,“国师不必羞涩,我此前也这样救过公主……国师这般年纪了,不会还没与女子相处过吧?”
他忍着体内一阵一阵地不适,冷然瞥了她一眼:“你还知男女之别吗?”
“救人不分男女。”妩玥的语气仍是藏着笑,“你们大燕的规矩还真是莫名其妙。”
“这不是大燕的规矩,而是常理。”奉境顿了顿,才继续道,“未出阁的女子……”
她立马打住了他的话:“那你这话就不成立了,我嫁过我们圣上,还托你的福,做过大燕太子的才人……所以我可算不得未出阁。”
“南周皇帝的新妃,当真是你?”他忽而垂眸看着她,冷声道,“他都要快长你三辈了,你是哪根筋搭错了要进宫做皇妃?”
妩玥轻愣了一会儿,又瞟了他一眼。
“我那是为了救驾,他不知是被谁下了蛊。”
“所以为掩人耳目,想出让你扮妃子的办法?”奉境心底倏然轻松,“所以你救了吗?”
她冷哼了一声:“如果我救了圣上,你以为凌至能拿下他?”
“嗯……”他忽觉一阵剧痛。
“抱、抱歉,过头了。”
妩玥立即又凑了上去,像是一个调戏良家少女的纨绔一般,直接扶着其下颌贴近他轻抿着的双唇。
随着她的靠近,蛊王又缓缓地爬进了她体内。妩玥也随之往后退去,可她毫无波澜的神态,却叫人心底莫名蹿火。
倏然间,依然毫无防备的人被扣住后颈,直接拉了回去。
“嘶……”她抿了抿被咬破的唇角,猛然瞪着他,“你是属狗的吗?”
奉境沉声笑着,抬手捏了捏她红晕欲滴的耳垂,满意道:“如此才能叫人心安理得……如你方才的风轻云淡,是不公平的。”
“王八蛋……”妩玥仍怒目瞪着他,随即打掉了耳边的手,严肃警告,“再有下次,我就看着你毒发身亡,再救你一次,我就跟你姓。”
她立即起了身,从窗边翻身离去。奉境眸底笑意不散,只坐正了身子,开始思索明日的对策。
围着宫城的护军,守了一夜。
次日晨起,破晓后的朝曦照进了宫中,抚着一宫的素白。一众使臣国君也在护军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正堂。
主持此次会谈的自然是太子萧琰,不同往日的是,朝堂两侧已经站满了穿甲持剑的精兵猛将。
须翼扫视了一周,也没有见到奉境,才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合罕,陛下驾崩,今日的会谈由太子主持。”江渔恭敬行礼道,“合罕有何要求,我们都好商议。”
北梁朝中亲燕的大臣,见国师迟迟未来,心底不免一阵担忧。
“那今日的会谈便开始吧。”萧琰坐在龙椅上高声道。
“殿下,臣有事启奏。”其中一位大臣走出了行列。
“准奏!”
“殿下,大燕国师与上将军都未到,恐怕还是得等一等。”
萧琰冷冷笑了一声,弯下腰,双手撑着桌案:“行……想见国师和上将军,孤自然是要满足你们的。”
他向旁边的宫监递了个眼色,宫监便高声宣见外面被控制的两人。
随其声音落下,数名护军就将双手被捆绑着的国师和陈拾带到了殿中央。须翼刚拿起茶盏的手随之一滞。
亲燕的朝臣顿时议论纷纷。陈拾对这个外甥也已失望透顶,再不愿看他一眼。
“殿下,上将军犯了何事,要这般对待?”朝臣哀叹道,“连陛下都未曾这般对过将军,如今陛下刚驾崩,就要被这番羞辱了。”
“陈将军试图篡改陛下遗旨,其罪当诛!”江渔振振有词地高声道,“但殿下念在其劳苦功高,才饶了他一命。”
“逆贼!你谋害皇上,撺掇太子夺位,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陈拾满腔怒火难消。
江渔瞥了一眼那些臣子,似乎毫无所惧:“诸位,太子是皇上亲封的,亦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这皇位本就是该太子的,何需夺位?”
刚要反驳的大臣也顿时哑口无言。
“将军,你为推脱罪名,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抚了抚自己的官服,似是惋惜地感叹,“何必为一时之贪,毁掉自己的名誉呢?”
全程冷眼旁观的奉境,淡淡笑了一声。对其极其反感的萧琰,冷声道:“大燕国师,奉境,便是他的同谋……奉境,大燕也保不了你。”
“我自当问心无愧,无需任何人保我。”他的语气尤其悠然。
萧琰咬紧了后牙槽,冷笑道:“孤意已决,北梁此后便与西晋合谋,国师觉得如何?”
位上的须翼眸底含笑,如果北梁是自愿投入西晋,于他而言,自是个不小的机会。如今他是坐看鹬蚌相争,无论哪方胜出,他都可以获利。
既是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
“逆子!”陈拾最先骂道。
萧琰如今见他,就只能想起他要上书废太子的事,再也记不起他曾对自己的万般拥护。
想至此,他便猛然站起。
“孤今日就要取了大燕国师的项上人头,让世人都看清楚,敢扰乱北梁的下场如何?”
他说罢,便拔出了自己的剑,部分朝臣立即跪地求情。
“殿下三思,国师乃是代天子出使北梁,对国师不敬,便是开罪于大燕呀!”
萧琰仍不依不饶,一步步走下高位,而江渔则是于一旁看戏。
奉境轻叹了口气,低声数数:“一、二……”
众人都疑惑地将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三。”
他话音刚落,萧琰就抱腹跪地,嘶声哀嚎。江渔见此立即要上前扶起人时,颈间就感受到了一阵凉意,他缓缓回头,才知刀已架其脖子上了。
“识相点儿,把人给我放了。”
妩玥扒去了身上厚重的战甲,说话的语气活脱脱一个土匪。
满朝护军立刻举长枪向她围来。
“把人给孤抓起来!”萧琰忍着痛喊道。
陈廉犹豫不决道:“可是国相……”
“少废话,抓人!”他直言道。
而妩玥则惋惜道:“国相,你看到没,你拥护的太子,已经不顾你的性命了?”
江渔此时的神色似是吃了死苍蝇一般难看。
“谁敢上前一步,江渔和萧琰都别想活!”她冷然看了一眼那些护军,手指轻轻一动,便又听到了萧琰痛苦的哀嚎声,其唇角已经冒出了血迹,妩玥似是玩世不恭地笑道,“我话不说第二遍,把人给我放了,否则……你姑奶奶我,可以让你和你老子一道出殡。”
话一出,朝堂一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除了奉境和须翼。
奉境早已听惯了她的嚣张话术,但须翼惊愣的眼睛里是压不住的惊艳。
“退……退下!”萧琰脸色刷白,“松绑……”
陈廉丢下剑,立即上前给两人松绑,奉境慵懒地扭了扭手腕,瞟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萧琰,轻蔑而言:“扶不上墙的烂泥。”
萧琰似乎要把牙都要咬碎了。陈拾也立即命令道:“太子、国相弑君夺位,通通拿下!”
满朝护军行动的速度忽而变得极快,旋即将两人押下了。
妩玥将刀放进了腰间,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一朝护军也将两人带出了朝堂,只余满朝文武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