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贴着披头士的各种海报,房间里里飘着披头士乐队的音乐,邵东闭着眼睛,双手交叉枕头躺在床上,脑中久久不能忘怀开学那天阮尔尔速写本上的约翰列侬。
居然会有女孩认识列侬!
不媚俗。
邵东不断回想着跟阮尔尔的交集:班里、球场上、甚至上厕所的路上……等等,不能说是交集,因为阮尔尔根本不知道邵东在关注她,除了开学那天她也朝他看了一眼。
她不喜欢穿袜子,光脚直接穿小圆口的白色无带帆布鞋。上数学课时常托着腮走神,体育课再累也不会躲到树荫下,晚饭时间通常会听着耳机走过球场,她听的会不会是披头士?还有她上书包总是装的满满当当,但是又很少看到她往里拿东西,都装着些啥?会不会是她的画本?话说自从那天在校门口看到她画画,至今也没发现她再提笔,画本会不会收在书包里?想看怎么办?还有,她怎么都不笑呢,每天都心事重重的。还有,那天晚自习在校医室门口,阮尔尔滴着水的湿头发,急促的呼吸,胸口一起一伏……
邵东躺不住了,翻了个身把头到枕头下,努力地不去浮想联翩。
阮尔尔算不上很漂亮那一挂的女孩子,而且还留着一头奇怪的发型——前短后长的童花头:“前短”的地方在脸颊两则,头发刚好切至齐下巴的长度。“后长”的特征则是耳朵后的头发长度跟“前短”错开,呈阶梯似的长出大约十厘米。奇怪归奇怪,但阮尔尔胜在肤白似雪,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就是有点白过头了,不带血色的那种,邵东怀疑她严重贫血。外加身量纤细,更加笃定她营养不良。
那天晚上见着阮尔尔独自在路灯下画板报,其实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上前去帮忙,结果还是因为勇气不足而却步。当然,他的坚定的认为阮尔尔肯定能漂亮的完成任务,因为听摇滚的女孩,一定都是独立坚强的。
课下,庄若梦,丁思颜和贺雨婷三人凑一起研究文艺演出传单。
“去年,还记得去年那谁吗,唱的《龙卷风》,是不是太帅了!”贺雨婷说
“这么帅名字都记不住,那是五班程一帆。广播站的,声音本身就好。”丁思颜说到:“主要是歌好,太好听了,周杰伦的。”
庄若梦连连点头。
“我倒是喜欢高三那几个学长跳的街舞,他们一定也跟我一样喜欢HOT。”丁思颜闭着眼回味。
“姑娘们聊什么呢,”肖扬把球扔墙角加入了她们仨,一手搭在丁思颜肩上往传单上凑,“哟,你们谁要参加,哥哥我全力支持!”
“拿开你的脏手,”丁思颜嫌弃的挪开肖扬的胳膊,“在说去年的表演。”
“去年的事谁还记得,光记得你们的卖力尖叫,耳膜快给震破了。不对,我想起来了,任蕊的小提琴独奏,是不是,那高贵的气质,优雅的身姿……”
“滚滚滚,说的跟朵花似得,你怎不给咱班争争气,你看看去年吴老头组织咱诗朗诵,整的跟念悼词一样。”丁思颜连忙翻着白眼。
“咱班学习拼不上别班,搞文艺也不行,没人才啊~”庄若梦摇着头叹着气说道。
“谁说咱班没人,阮尔尔不是给咱班拿了艺术节板报第一名吗。”
“阮尔尔,那个怪胎?”
丁思颜满脸不相信,顺道想起上次夸下的要办了三班那个小妖精的海口没有兑现,又在食堂被怼阮尔尔怼到语塞,顿时心生暗恼。
“不都是阿温在操心嘛,她都干了啥?”
“版头和插画都是阮尔尔画的,老师和学生会评比的时候连连点头呢!”
庄若梦单手托腮若有所思的瞄着邵东的空座位。
邵东进班,肖扬朝他唤:“洗个手半天,来,天将降大任。”
“打完球不洗手也只有你能做到了。”邵东边说边坐在自己座位。
肖扬扭过身,把传单拍在邵东桌上:“是时候拿出真正的本领了!”
周末时分,阮尔尔趁爸妈不在家,窝在房间里听着随身听画画。
她房间的门是没有锁的,被爸爸拆掉了,所以此刻她是一心三用,紧张的很。上次校门口画的列侬素描已经翻过去很多页,而后她又临摹了甲壳虫的四人海报,梵高的星空,《犬夜叉》的桔梗,《美少女战士》的冥王雪奈……,这都是阮尔尔晚上在学校被窝里打着手电画的,速写本被一张张的画填满,越积越厚,再一张张的往回翻看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本子立起来看,放远了看,嘴角上扬,满心欢喜。
阮尔尔继续从书包里小心翼翼的淘东西,都是她的“重生版”宝贝漫画书,都是阮尔尔趁妈妈不注意从垃圾桶捡了回来,一张一张拼好的。不敢再收在家里,就一直随身背着。至于正在用着的这台时常卡壳的破烂耳机,是表哥淘汰下来的,她说要听英语磁带才幸免于难。当然,阮尔尔经常给磁带调包,比如说现在。
“咔”,家门钥匙孔传来开门声,阮尔尔麻利的收拾现场,换上英语磁带。
Y市是个小城市,依山傍水,闲静宜居,特别是晚上夜风徐徐时,街上都是饭后消食的人群。
河滨路有家学生经常光顾的音像店,老板徐海洋是个年轻小伙子,邵东经常来这边买磁带,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这会俩人正在店里聚精会神打实况,生意也不管了。
阮尔尔进店走到一个角落蹲下来,看着披头士的磁带,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刚才家里的情况血雨腥风:洗澡出来,发现磁带和漫画书都被摆在桌上,边上坐着爸妈。一番争吵过后,磁带一分为二,漫画书化为灰烬。阮尔尔憋着泪跑出家门,失魂落魄的走在河滨路,想重新买一盒披头士的磁带,但口袋空空如也。
邵东打着实况时不时总感觉身后有人,回头又没见着人,如此反复几次徐海洋也察觉到了,俩人暂停游戏放下手柄,起身打算看看情况。
“阮尔尔?”
虽然没穿校服,但邵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背影。阮尔尔缓缓回过头,一个哭成水人的姑娘站在面前。
阮尔尔一双眼睛被她揉得又红又肿,这是邵东观察了她那么久,第一次在她脸上找到的丁点血色。但是对于女人的眼泪,男人向来都是束手无策,哪怕是邵东看起来已经“阅女无数”。
招呼阮尔尔坐下后,徐海洋给她倒了杯水,一个劲的朝邵东使眼神,要不是看阮尔尔情绪失控,他大概是想问:“这是你的第几个女朋友?”
大概是出门急,阮尔尔脚上穿的还是拖鞋,身上套着大T恤,下身穿着居家粉色花边小睡裤,裤腿边上还镶有个白色兔子,白花花的两条腿让邵东眼睛无处安放。邵东心想这妹子一副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样子就出门,应该不是出门兜风的吧。
“阮尔尔~,”邵东打破沉默,“需要帮忙可以告诉我的。”
“没事了,谢谢。”
阮尔尔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他们游戏暂停的画面,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邵东百爪挠心,一堆问题堵在咽喉处吐不出来。当然最想问的可能是:列侬的那张画画完了没,可以看看吗?
“你好像不怎么爱笑,总是…愁眉不展,有点神秘。”
阮尔尔内心小小波动一下,拿起杯子抿了口水。邵东平时在观察他?
“稳住,别慌!”阮尔尔虽然受宠若惊,但还不至于色令智昏。
邵东朝阮尔尔的脸上似有似无的瞟着,她的眼睛仿佛有迷雾笼罩着一般,空洞又深邃,让他望而却步。
空气继续沉默。
“我回家了,谢谢你。”阮尔尔打算扼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决定先撤。
阮尔尔起身的瞬间飘来一阵洗发水的味道,香味从她的发梢、脖子后钻出来,目标准确的往邵东鼻子扑了过去。邵东一个恍惚,猛然记起那天晚上校医室门口的遇见,阮尔尔身上也是这个味,只是当时她已经转身跑远,只徒留下一地发香让自己在原地发呆。
“我送你吧~,”邵东跟着起身。
阮尔尔付之一笑:“不用了,谢谢。”随后也跟徐海洋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离开了音像店。
邵东目送阮尔尔走出音箱店左转消失的背影,迁思回虑,朝徐海洋问到:“你吉他呢?
徐海洋从柜子顶层取出一个吉他包,随之而来的漫天尘土把两人呛到不行。
“我说你多久没摸它了?”邵东问道。
“夏楠走后就一直个搁这放着。”徐海洋轻描淡写。
“还没过去呢?”
“嗨,没有的事~”,徐海洋故作轻松。
擦灰,换弦,接电,调音,邵东熟练的操作曾经熟悉的流程,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正值放学,学校宣传栏处人头涌动,学生会贴上了艺术节演出选拔的最终名单,丁思颜铁三角发现邵东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们几个对于邵东要表演的节目兴趣十足,话里行间的打听,然而邵东闭口不谈。自从终选节目单确定后,她们姐妹几个就没在闲暇时间见他。昨天下午放学丁思颜回头叫住邵东,邵东课桌都收拾干净跨上书包了,丢下一句过几天再说。丁思颜把目光投向肖扬,肖扬意味深长的抬起头:“还不是为了咱班的荣誉和你们的尖叫,搞得我现在打球都没拍档,天天被五班那几个混球虐得自信都没了。”
邵东放下吉他,徐海洋随手抛来一厅可乐,问道:“是打算唱给那天晚上来这儿的女孩的吧?”
邵东笑笑,打开可乐。
“你小子什么时候还走起了纯爱路线了,搞得我还有点羡慕”,徐海洋也笑到。
“想什么呢,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徐海洋满脸的“你得了吧”的表情,比划了一下扫弦的姿势:“确定她能明白你在干什么?”
“她能懂。”邵东如是说。
邵东单方面坚定的认为阮尔尔也喜欢摇滚乐,凭据就是那张列侬速写,当然还有她总塞在耳朵的耳机。
“就没听说过哪个学校的晚会是白天开的!”贺雨婷愤愤不平的搬着自己的椅子。
附中没有礼堂。平时大小晚会、颁奖之类的都是在升旗台边的露天舞台举行,所有学生搬着自己的椅子到操场按顺序坐好。阮尔尔倒是觉得没必要搬椅子,据说国外的音乐节都露天举行,观众都是站着跟台上的乐手互动,特别有意思。但是她午休没睡够,现在只想睡觉。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她觉得学校的晚会无聊透了,千篇一律的歌颂美好生活,可是生活哪有这么美好。
温宁这些日子是看够了阮尔尔的萎靡不振,自己又忙着竞选学生会主席,本想约她聊聊也抽不出块整的时间,周末约她出门她也推脱着说要补眠。没准是真的在补眠,阮尔尔的睡功温宁是见识过的。但这闷葫芦的个性又拿她没办法。待入座后阮尔尔第一句就跟温宁说:“可以回宿舍睡觉吗?”温宁哭笑不得。
“任蕊这次不表演,改做主持人了。”丁思颜说道。
“你把节目单瞧得够清楚的啊~”贺雨婷说。
“哪有庄若梦瞧的仔细,邵东第几个节目?”
“伴随着激昂的不知名进行曲,两位主持人走了出来,分别是高二(1)的刘任蕊和高二(5)的程一帆,他俩都是广播站的头牌……”,肖扬坐在阮尔尔后边一顿解说。
“阿温,听说任蕊也竞选学生会主席?”肖扬问温宁。
“是啊,热门人选呢。”
阮尔尔靠在阿温肩上,半眯着眼睛瞧了瞧台上,男主持人黑色西装配红色小领结,还特意用发胶做了发型,只是弄得有点像花轮。女主持一身白色长纱裙,跟舞台红色的幕布配在一起相得益彰,“这幅景象果然是赏心悦目的搭配,跟结婚似的。”肖扬念叨。
伴随着校领导讲话,各种表彰过后,演出正式开始。主旋律的舞曲开场,一派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气氛。紧跟着歌伴舞、街舞、诗朗诵、小组唱、各种乐器演奏轮番上阵,夹杂着身后肖扬的爆笑解说,阿温不时被逗笑的咯咯声,阮尔尔恍然间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没那么糟,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她靠在温宁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似睡非睡间,好像听到一阵刺耳的吉他声,周围声音好像嘈杂了起来,有点吵“……别吵我睡觉……”阮尔尔若梦若醒,眼皮在艰难的挣扎中,仿佛自己正躺在外婆家阳台的沙发上午休,房间里传来表哥摆弄吉他的声音,睡梦中的她被屡次吵醒后打算揣着抱枕准备进去对表哥一阵海扁。
调试好效果器和音箱这些,邵东顺利的站在了舞台中间,舞台下以高二(2)班为圆心,整个操场为半径开始蠢蠢欲动。遥望着微微张嘴睡得迷离的阮尔尔,邵东恨不得对着话筒朝她大喊:“阮尔尔,老子都为了你站在这儿了,还要继续睡吗?”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
曲子如强心针注入了阮尔尔心脏个一般,她猛然清醒,直起身子看向舞台。
虽然是表演,但邵东还是穿着校服,夕阳洒在他微黄的刘海和穿蓝色衬衣肩膀上,如同春风拂过河畔和耀着的点点金光,温暖得直照人心。
这首歌陪伴着她度过一个个蝉鸣夏天的傍晚,在外婆家阁楼上表哥的房间里,阮尔尔总是边写作业边听着表哥练琴,夕阳透过斑驳的旧木窗户铺在他身上,耳钉的反光一闪一闪的。虽然只有阮尔尔一个观众,但是表哥从不敷衍。那时她还小,刚开始根本不懂表哥在唱什么,但常年的耳濡目染使她在不到五年级就能背下整首歌词。
表哥大阮尔尔7岁,她是跟表哥屁股后边长大的。那时表哥房间里全是一摞摞的打口碟,后来大学读了一年就退学闯社会去了,给阮尔尔留下一屋子的宝藏。在阮尔尔眼里表哥是她的明灯,但是在家人眼里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社会份子,一家人把对怨气撒在摇滚乐身上。阮尔尔敢再听此类音乐就是大逆不道。继而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再没出现过能跟她一起听同一首歌的人。
以至于此刻,阮尔尔感觉自己灵魂飞已经飞奔到上了舞台。
肖扬双手撑住阮尔尔和温宁的椅子背,把头伸到她跟温宁中间问:“你们猜邵东在看谁?”
“肯定是我们班的方向,具体是谁那只能问你了。”温宁笑答。
“你觉得呢阮尔尔?”肖扬挤眉弄眼的不死心。
阮尔尔顾不上答。
“邵东唱的什么?”
阮尔尔才回过神:“甲壳虫乐队的《hey jude》。”
“邵东这是在看咱班这个方向吧?”贺雨婷不确定的问丁思颜。“应该是,”说着扭头看了看庄若梦又说到:“这么深情,不知道在看谁呢。”
庄若梦左瞧右看的,丁思颜知道她在找阮尔尔。
自从庄若梦上次看到邵东和阮尔尔对视就暗自留心,但是持续观察后也没啥新发现。阮尔尔怪胎一样,班里也就温宁愿意理她,可能是自己多想。
庄若梦高一跟邵东一个班,入学第一天就被邵东的光环辐射。一个闭塞小县城的高中,清一色的素色学生,对时尚的认知基本为零。当看到邵东顶着一头飘逸发型入校时,轰动的可不止是他们这层楼。虽然没光鲜几分钟就被捉到政教处,但是在校服还没有统一派发的那一周,邵东天天夸张图案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差点没让班主任吴老头原地吐血。学校勒令他换衣无果,邵东给出的理由是:家不在这,寄宿在姑姑家住就带了这几套,就算回到省城老家,也都是差不多的衣服,只会让你更接受不了。穷学生也没钱去买新的,你们就忍几天吧!
直到一周以后大家都统一换上雌雄难辨的校服,才慢慢平息了风波。但是邵东所带来的效应已然在校园铺开,哪怕他已经理了短发,看上去跟其他的男生毫无区别,但所到之处还是能引起各种侧目和回首。
庄若梦座位在邵东后边,邵东免不了有时候问作业问课表之类的会回头,有次还被委以重任:给他逃课打掩护。一来二去成了熟人,这点让庄若梦自我感觉及其良好,比起其他班和其他年级的女生,她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了呀!
女孩子的虚荣心啊。
虽然一个学年下来庄若梦也没跟邵东正经说上几句话,但她坚定的认为自己跟邵东已是老相识,巧的是高二又分到了同一个班,这可把庄若梦高兴坏了,继续挑了邵东后边的座位,埋伏左右。
但是自阮尔尔来到二班,一向沉稳的庄若梦有点沉不住气了。虽然她一直不承认自己喜欢邵东,对外只称“好朋友”——她大约很清楚“恋人的关系不如朋友长久”这种情况,虽然他们既不是好朋友,更不是恋人。但她常年挨着邵东座,十分清楚邵东对于追求者的态度——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不管哪个女生来找邵东,她只要多看几眼就知道能不能构成威胁。但是这次,这个阮尔尔不一样。
后台处,任蕊看看台本,又看看邵东,问身边的程一帆:“邵东还会乐器呢?没看出来。”
“又不知明日要刮什么血雨腥风咯。”程一帆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