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长悦郡主(上)
又是一个清晨,时辰尚早。
“清莲。”沐河清唤了一声。
她照常梳洗了一番。
心情大好。
昨夜回来之后,清云便带来了消息。程忠实去轻鸿楼闹是闹了,雷声大雨点小,重拿轻放,被褚澄三言两语便劝说回府。沐河清知道是那篇策论起了作用。褚澄若是按照她的办法游说,程忠实此刻的疑心定然不在她与楼破岚身上,而是另有他人。
至于这个“他人”……
沐河清弯唇浅笑,只好让她亲爱的二叔替她背这个锅了。
除此之外,两位“白衣公子”的传奇事迹也在颖京城传遍了。各大茶楼书墨楼、酒店摊贩,都有许多说书先生讲述二人的经历;还有爱好奇书的小说家,以二人为原型进行创作;更甚至,诸多闻名江湖的文人墨客,吟诗作赋竟将此二人当作典故采用……
大街小巷皆在传扬此二人如何不惧权贵出言教训纨绔子弟、如何才华横溢得入轻鸿楼一展宏图。
二人因此得一美名——“京城双璧”。
与之相反,程府的名声却低入谷底。程出琅虽然落得个双手残疾,重病不起,精神上还出了问题……却无人鞠一捧同情泪。众人只道他贪图酒色、心胸狭隘、意欲报复不成反遭报应;程忠实在朝堂的名声也直转急下,因为他滥用私权、替子寻仇。
双方的名声天翻地覆。
而这一切,沐河清知道,必定是顾流云所为。
一如她记忆中的那人,一出手便要风吹野火烧,燃尽野草根。
不过这样正好,她要的这把火,顾流云点上了。那么今日,她便要将这把火好好续上。
清霜给沐河清挽上头发,换了天青色的绸带绾在发间,碎发留于耳际,微风一起,仿佛清波白浪荡漾人心。一席牙白色的窄袖锦裙上绣着清苍竹叶。
少女看上去淡然且优雅,清冷而超然。
沐河清懒懒起身步入正厅,却不急去门口,反而走至檀木桌,来到那副“海晏河清”的书法前。
上一世,她从未在意过此画,不成想,这幅字画竟藏了一剂她眼下最需要的“猛药”。
她伸出手,竟从这副字画后取出两枚牌状物。只见少女娇小的手中赫然放着两枚令牌。一枚金光闪闪,小巧精致;另一枚通身漆黑,古朴肃穆。这两枚令牌厚薄不一,却足矣塞入卷轴中。
清莲接过令牌擦拭上面的尘埃,惊叹道:“小姐是怎么知道卷轴里还藏了两块令牌?”
清霜和清云也凑上去,闻言皆齐齐看向沐河清。这三人自诩清楚长悦阁的每个角落,却也不知这副字画中竟暗藏玄机。
沐河清一笔带过:“爹爹告诉我的。
三人不疑有他,纷纷点头。
沐河清接过擦拭干净的玄木令牌递给清霜,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清霜现在赶去城西的京兆尹府,向府前的官兵出示此令牌,自然得见京兆尹统领。届时你便向他借四十京兵,他不会有二话。切记,速去速回,直接赶去荣华堂。”
清霜不敢耽搁,应诺一声便披上斗篷即刻出发了。
剩下清莲清云二人倒吸冷气,面面相觑,暗自心惊:私携京兵——有违律法,论罪当斩!
长明律法明文规定,寻常世勋家族子弟不得擅借京兵。除去武将世家子弟有家族豢养的私卫、朝廷无权干涉以外,寻常的子弟仅有府中丫鬟小厮傍身。哪像沐河清这般胆儿肥的,开口就是四十京兵,比熹元帝亲自去点兵还要有气势。
沐河清又把另一枚令牌别于腰间。
清云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借兵这是要去打架吗?”
沐河清点头:“算是吧。去荣华堂打嘴架。”
清云好奇了:“二房又做了什么坏事了?”
清霜板起脸来假装教训她:“怎么说话的?被人听去了多不好!”
清云吐了吐舌头又道:“我说的实话啊。老夫人一走,二房整个儿躁动不安,这几日处理起眼线都难了不少。”
沐河清也不防着二人:“你们不觉得我的癔症有蹊跷吗?”
清莲闻言皱眉思考道:“小姐这么一说,确实是。老夫人一走,他们按耐不住,又不敢下毒,只好下这些下三滥的药,还敢利用陈嬷嬷,八成是来恶心咱们的!”
“那小姐打算怎么做?”清云皱眉苦恼道:“他们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我们又没有确凿证据……”
沐河清闻言眉梢一挑:“谁说他们打不得?”
“我今日便打给你们看看。”
………
三人自红木长廊轻车熟路地来到荣华堂。
荣华堂是沐老夫人的没搬至南院前的起居室,也是如今北院的正堂。平日府内女眷晨起请安以后,才能各自去学堂学习。这几日沐老夫人不在,请安的诸事便交由二房主母朱红绫主持。
其实说是请安,也算不上。长房只有沐河清一个小姐,又是个金贵的主儿,二房巴不得她不来不说,没有沐老夫人在沐河清自然不愿来。二房嫡长子沐骁在外,女眷仅剩下沐昌的三房妾室、嫡长女沐婉、嫡次子沐祁佑、庶长女沐楚儿、庶长子沐乔。说白了,是朱红绫管教三房妾室和子女的场合。
她跨入荣华堂正厅,入眼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正前方两张首座此时空着,朱红绫坐在左手第一把红木椅上,正拿着糕点逗弄着年幼的小儿子,沐祁佑趴在母亲腿上,乖巧可爱。朱红绫下手坐着沐婉,一席白裙,绣着粉色荷花,在秋日倒是别具一格。
最受沐昌宠爱的妾室阮湘规规矩矩地坐在右手,端着一盏清茶小口饮着,她身后站着沐楚儿和沐乔。几人身后各跟着两三名丫鬟。
另外两房妾室不受沐昌重视,身份卑微,朱红绫实在懒得下手,故而草草被赶了回去。
沐河清一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少女近日的打扮实在惹眼。清丽淡雅,从容秀美,一身气质更是难得,与平日那个趾高气扬爱臭美的沐河清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朱红绫举着糕点的手悬在空中,立刻将糕点放下,抱着沐祁佑起身,笑问道:“清儿今日怎么想起来北院请早安了?日头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去上早课也更精神不是?”
朱红绫体态丰腴,养得白嫩圆润,今日梳了倾髻、簪了金簪,一身宝蓝色锦缎宽袖上衣更显富态,笑眯眯的模样,让人难以产生坏的感官。这一番话问下来,亲切自然,正像贤惠的婶婶关心自家侄女儿一样。
沐河清脚步不停,闻言微微一笑,真诚道:“前几日不是失手打了婉姐姐么?今日特来探望,顺便问婉姐姐一些事。”
朱红绫一站起来,沐婉不得不起身。她此刻脸颊上的瘀肿还未好全,只能以轻纱遮面,故而看不清神色,只听见柔婉的声音道:“谢妹妹关心。自那日妹妹失手,姐姐已经好了许多了。妹妹送来许多补品药物,可见也是有心。”
沐河清笑容微深:“不用客气。我可是最期待婉姐姐伤势痊愈的人了。”
上次的伤好了,才能承担这次的伤呀。
似乎察觉到这番话不对劲,沐婉娇弱的身躯竟无端发颤。
见这几位聊的差不多了,那厢早就起身的阮湘与沐楚儿、沐乔才向沐河清屈膝行礼。
沐河清的目光一一扫向低调的三人。此时阮湘依旧胆小怕事,沐楚儿依旧谨小慎微尚未露出獠牙,沐乔依旧自卑软弱一事无成……一切似乎毫无异样。
她的语气不轻不重:“阮婶快起来吧,几日不见更加光彩照人,若是给我行礼伤了膝盖,二叔又该心疼了。”
平心而论,阮湘的眉眼生得的确妩媚动人,尤其是眉间一点美人痣,抢尽了风光。生了一子一女,身段依旧窈窕纤细。再加上早年酷爱读书,一身书卷气与妩媚的气质相融洽,令人很难不动心。
朱红绫脸色一沉。阮湘此刻的脸色也血色尽无。
朱红绫最恨沐昌多情不忠,更不消说阮湘这个妾室年轻貌美、更得宠爱。阮湘也时时刻刻小心低调,每日请晨安都尽量穿得朴素。却没想到今日……折在沐河清这儿了。
“清姐姐。”沐楚儿此时却开口唤了一声。
沐河清闻声看去,似笑非笑。
沐楚儿低着头,只能看见少女眉心的一抹朱砂美人痣。她声若蚊蝇,轻言细语道:“二夫人前几日给娘亲送来胭脂,我娘亲喜欢得紧,今日特地用上前来请安,所以气色好看些。”
一两句话,竟让朱红绫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
沐河清脚步微顿,笑容不减。
朱红绫送给各房妾室的东西,必然是自己挑剩下的上不了档次的东西。沐楚儿却说阮湘因为她朱红绫挑剩下的东西才变得好看了一点,换言之没有朱红绫的馈赠阮湘不过也是半老徐娘罢了。朱红绫怎会不被哄得心花怒放?妾室生存,就是指着主房夫人高兴。她这退一步,退来十天半月的清闲日子。
沐楚儿……不愧是沐楚儿。的确比沐婉高明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