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再次模糊的出现光线时,慕霜澄看到的是模模糊糊白的发黄的帐篷顶,周边的事物却是怎么也看不清了。
没死成?她把事情闹的挺大的,这么想来感觉还有些丢人了。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子里一晃而过,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
“夭夭为何还未醒来?”
“回大殿下,公主殿下已退了热,想来是这些时日劳累所致,需要多多休息。”
胡说,她明明是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心力交瘁。
慕霜澄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人的对话,眼皮却沉重得支撑不起,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反驳。
…………
“不如末将先送公主回黎城,冀县战事未平,公主身体有恙,殿下难免分心。”
这次响起的是个青年男声,慕霜澄听着,心中觉得奇怪,这年轻男子口中的殿下却坐在了她的床边,还顺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似是做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青华,以后这样的话莫说了。我大燕的公主难不成还会这般贪生?”
这一出声,却无异于在慕霜澄耳边炸响了一记惊雷。
这是慕霜曜的声音啊!!
这是她最最敬爱的大哥慕霜曜的声音,当年的和政太子,十四岁领兵百战百胜,直到十八岁一场与北地的战役,遭了自己人的偷袭,身中八箭三刀命悬一线,救回来后就此缠绵病榻,因着不曾改立太子却成了四皇子慕霜铭的靶子,“病逝”时年仅23,只留下了一个将将两岁女儿……
正想着,那被慕霜曜唤做青华的男子又苦笑着开了口:“我的好殿下,九公主如今高热不退,若是不回黎城,军中军医也治不得啊。”
慕霜曜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潮红的小姑娘,心中也不好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知晓,军中对夭夭不屑一顾私下抱怨不少,也不相信那些个退敌的法子是她想的,北地局势生变,我总得给这唯一的妹妹抢来一个过明路的婚事自主的赏。”
慕霜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凝重:“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好过日后因为一个嫡公主的身份被朝中大臣逼着父皇送她和亲。”
是梦么?
这似乎是她十四岁时发生的事情了…
那年北地横空出世了一个大将军,一人当敌百人,北地多年不曾进犯,疏于防卫,竟然被连夺两城。
她自小与大哥慕霜曜一同学习,兵法策论样样不输大哥,这次出征便当着朝臣的面向父皇请命,带上了她。
之后的战事她确是记不清了,她中了毒,等到清醒时已经快回燕京城了,功劳不显,只比其他公主提前两年得了个封号,甚至士兵们颇有意见,请赏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
那不知是名为青华还是字为青华的小将忍不住叹气,“殿下可莫要妄议朝政了。”
口中虽这般说着,心中却也忍不住叹气,若不是陛下登基时太过年幼,又没有太后教导,一文一武两位辅政大臣揽了朝权,如今怎会被如此掣肘。
慕霜曜忍不住看了身边的青华一眼。
当朝太子太傅的嫡长子,世代书香的程家出来的怪胎,文不成武到是挺就,当真没靠着家里,两年的时间便有了军功六转,武勋降两级到也混了个小将,这才被家里知道离家出走的嫡长子从了军,从这之后便被安排到了当年伴读的曜太子身边。
早知道当年可就是为了逃了伴读这身份他才离家出走,可怜程家怕得罪了皇室,硬生生的把这事压了下去,说嫡长子得了怪病出不来门,只能换了个儿子去当伴读。
……………………
青华…和政太子…她十四岁时应是…德光三十二年…
德光三十二年,和政太子兵败,失两城,重伤归京……
她想起来了,这便是那个,十七岁为和政太子断后,惨死北地的少年将军,程煜。
………………
慕霜澄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模模糊糊的能看到木色的横梁,这不是宫中亦不是军中大帐。
身旁守着的婢女听到慕霜澄的呻吟,原本撑着脑袋打盹,惊的一下子弹了起来:“殿下!您可终于醒过来了。”
慕霜澄看着一下子冲到床边的其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试图想说些什么,喉咙却火辣辣的疼灼痛,只是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呻吟。
其叶先是告了声得罪,伸手探了探慕霜澄额上的温度,感受到只比自己手背略略温热了一些,心下松了一口气,才转身去桌边茶壶中倒出了一小杯水。
“婢子去给您倒了些蜜水,殿下您先润润喉。”
说着将依旧全身无力的慕霜澄扶起来靠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将杯中的蜜水喂进自家公主嘴中。
慕霜澄看着眼前还只有十五岁的其叶,是她跟前几个大宫女中武艺最强的一个,谁能想到这个长相清秀,性格有些马虎的小姑娘日后能在宫乱之中一人力敌两名御林军统领,一路护着她与蓁蓁其华冲出了宫门………
温热的蜜水从喉咙流过,仿佛灼烧一样的疼痛立马就缓解了几分,“战事如何了?皇兄可还好?”慕霜澄的嗓音还带着长久未说话的干涩与沙哑。
在慕霜澄的记忆中,这场战事因着四皇子母族与北地私下做了交易,为了他们一族的私欲拖住了朝中增兵的打算,甚至排了死士暗杀太子慕霜曜,想要来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能靠贩卖铁器获利亦能以兵败为由将大哥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去,民生社稷却是从不在他们李家的考虑之内了。
其叶听了慕霜澄的问话,面上却是带着笑容的,
“陛下增兵了,太子殿下本想让婢子带着小队人马互送您先回京,却还没出冀县便碰上了安国公世子领着的援军,殿下您昏迷着没见着那场面,安国公世子足足带了十万精兵呢。”
怎么会…难不成她并不是重生了,只是一场梦了一生的噩梦么?
“那穆世子还带了好些个太医来,却都是不顶事的殿下的症状什么都没看出来,穆二公子倒是个医术精湛的,一眼就看了出来殿下是中了暗算,出手解了殿下身上的药。”
“中了暗算?”慕霜澄忍不住扬眉,在那梦里她可是丝毫没有这些的记忆,只记得昏迷醒来已是临近燕京城了。
想来真的只是一场梦吧,那之后的那些应当也不会发生了,这么想着慕霜澄的心便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是的,殿下您中了暗算了。”
这声音如同黄莺啼谷,清婉娇柔,声音的主人推门而入,一身普普通通的侍女装扮却掩不住国色芳华。
她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在屋内的小桌上,狠狠的瞪了一眼其叶,才看向慕霜澄,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殿下被人喂下了千金醉,这药是前朝秘药,虽对身子也无害,太医院却是无人敢说自己知道这方子。”
慕霜澄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其华,看来这是黎城的宅子了?”
其华,是她五个大宫女之一,也是容貌最为出众的一个,长着最漂亮的脸蛋和身段,操着的却是嬷嬷的心。
其华听着慕霜澄的话,又是狠狠的瞪了其叶一眼,“婢子就说应该把灼灼也带上,殿下当初就不该带着婢子出京,灼灼善药其叶善武总归是能护得殿下周全,不像婢子只能守在这宅子里。”
其叶被其华瞪的一直忍不住缩头,见到慕霜澄看向她,忍不住冲着主子跺脚撒娇:“殿下~可别让其华再瞪婢子了,婢子都快被她那眼神勾了魂去了。”
慕霜澄听了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其华着实是长得好,就算是她偶尔也会被其华的一颦一笑勾动了心弦。
在那个梦里,其华是怎么了呢…
为了替她拉拢皇室宗亲,她早早替其华备下的十里红妆配的却是一顶红粉小轿,嫡长公主身边二十四岁的大宫女,嫁入官宦人家做正妻也是绰绰有余,却为了她嫁了六十有余的恒郡王当侧妃。
不出两年,临着她即将外嫁之时,被那郡王府的人一卷草席丢去了城南的乱葬岗…
虽然脑中对这些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却是从刚醒来就不曾应验过,慕霜澄也从没怀疑这到底是梦,还是自己确确实实的经历的的事情。
………………
“这次可多亏了穆二公子,京里一向传言这安国公家二公子体弱善医,婢子还以为是误传的些声名。”
其华一边端了药碗递给其叶,转头又去寻放在柜子里的蜜饯,嘴里也没停下,就望着自家公主先了解一下最近的情形。
“其叶带着殿下刚要离了冀县,便碰上了陛下派来支援的大军,正是安国公世子带着的人马,太子殿下本是吩咐程小将军护着殿下到黎城,没想到就碰上的安国公世子。”
“程小将军道那安国公府是可信的,便对世子说了殿下的情况,世子那儿便说穆二公子也随军出来长长见识,因着从小多病,颇懂得些疑难病症,若不介意可让穆二公子垂帘诊脉试试。”
其华说到这扭头看向了其叶,其叶点点头接过其华接下来想让她说的内容。
“婢子想着到底是比军中主治外伤的军医和县里那些个只能治些小病的大夫好些,又想着太子为殿下的谋划,便求着世子隐去殿下身份,称殿下是此地守关大将俞将军幺女俞双儿,又求了穆二公子来为殿下诊脉。”
说着其叶向着慕霜澄低头行礼,“婢子自作主张,望殿下责罚。”
慕霜澄勾了勾嘴角,道:“无碍,你做的很好,若是直接回了京城,确是浪费了皇兄替我一番谋划。”
“只是这俞双儿的身份…”
说到这,其华其叶皆是憋着笑,还是其华站出来笑嘻嘻的回复,“殿下不必在意这个,俞将军家小儿双城,着实是颜色太好了,又入了军中,所以俞家确实有个传闻中女扮男装入了军中的女儿。”
慕霜澄忍不住笑着摇头,“那我与这俞小公子到是真的有缘,有机会定去见见其叶替我认下的这位义兄。”
“殿下~!”其叶被自家主子打趣,羞恼得直跺脚。
主仆三人笑闹了一会,慕霜澄惦着前线的战局,也知晓自己如今这样就是个拖累,得尽快养好身子才能回去,喝了药嘱咐了几句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见慕霜澄睡下了,其叶其华才拢了门去外间守着。
出了门,其华才沉下了脸。
“这次实在是太大意了,千金醉是罕见的玩意儿,那些人竟然用这药来算计殿下。”
其叶不解,她也知晓其华身份与前朝有些关系,但是这些个百多年前的秘药普通人早已不知了。
见其叶不解,其华也只叹了口气,“这千金醉算不上毒药,却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服食后昏睡数日,据说是前朝一位妃子为了避宠才弄出来的玩意儿。”
其叶闻言也黑了脸,“那可会对身体有损害?等太子殿下那边查出来到底是谁下的药,我非得也去抽上两鞭子。”
“还是等着穆二公子的消息吧,知晓殿下出京的人不少,还是得多防着些,若是此战大捷,殿下日后身份便是其他几位不能比的了,怕是短时间内都回不去京城,还是等殿下醒后请示是否要把灼灼接来,还有置办宅邸等事宜。”
………………
慕霜澄这一觉又睡到了酉时,金乌西沉,印在窗上的金色光芒晃得她都有些恍惚,忍不住又要想起那个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的印在脑海中的噩梦。
其叶其华听见屋内动静,端着早已备好的茶点及擦洗的用具进了屋,伺候着自家公主洗漱,在梳妆的空隙时间还能用些茶点压一压腹中的饥饿感。
其叶性格开朗,行事也算不得精细,却是梳头的好手,她手中的梳子理顺了自从慕霜澄昏睡就不曾打理的头发,带着笑容问到:
“姑娘今儿想梳个什么样子?精致些的百花分肖髻可好?大爷想着这边鲜花少见,从家中可是给姑娘带了不少上好的宫花。”
慕霜澄却是看着镜中自己尚且稚嫩的脸,瞥了眉,许是那梦记得太过清晰,这张明显还没长开的少女容貌看着到有些不太习惯了,想想其叶说的百花分肖髻也算得上是常见的少女发髻,感觉放在自己这脸上却怎么想都觉着不适应。
“宫花招摇了些,如今这时局招摇了怕是会给大哥招了灾,将头发束得高些,配几件银饰便好。”
其叶低低的应了一声,手指便在慕霜澄的发间翻飞了起来,倒也不是直接将这头发束得高高的,打了几条辫子,仔细的盘在头侧,取了妆匣里几颗难得的小珍珠细细的点缀在发间,将那刻着茜草花样的银底点翠羽的手镯当做发环扣在了长长的马尾根部,倒显得精致不同于大流却也不会招摇。
慕霜澄看着满意的笑了笑,取了螺黛又在原本的柳叶眉上添了几笔,让原本精致的面容看得更加英气了些。
“取件浅色的男装来。”
一旁站着的其华噗嗤一笑:“姑娘,您这打扮男装可不成,不如换那件玉色带着竹叶绣花的骑装?”
已经起身走到近前的慕霜澄忍不住勾住其华的下巴:“那便依了这美人儿所言。”
其华便取来那件玉色骑装伺候着自家主子换上。
其华的眼光向来都好,这骑装一上身当真显得是好一个英姿飒爽却又不失清秀貌美的姑娘。
其叶忍不住在一旁拍手叫好:“姑娘当真是什么衣服都穿得起,若是桃之在便更好了。”
正是这时,门外有小厮高声禀道,安国公世子同穆二公子来访,已是在正厅等着了。
其叶听了气的直跺脚,“怎的这般没规矩,便是普通人家也没有要自家姑娘主动接待的道理啊。”
反倒是其华想得开,细细的打量了慕霜澄今日的穿着,了然的问到:
“姑娘,可要婢子去正厅加个屏风?”
慕霜澄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们同我直接过去就是。”
两人皆是行礼,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