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可算得上是大燕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家,世袭的国公爵位却与皇家无半点血缘关系。
安国公先祖本是太祖皇帝侍从,同太祖皇帝征战天下,讨伐前朝戾王,二人功绩更是安国公为先,最终安国公让位与太祖,受封世袭的国公爷,赐下穆姓,持御赐金牌与圣旨,享辅政监督之权,若后代皇帝暴戾无子,可持圣旨金牌令其退位。
说来也巧,代代安国公都是个平和清闲的性子,不求高位不求兵权,从太祖至今的皇帝倒也争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亦不以安国公府为威胁,反倒是信赖有加,倒让国公府更是荣宠不断,明明直系子孙无人在朝中居要职,却无人敢惹。
世子穆胤容作为太子挚交此次当仁不让的领了这支援军从京城一路赶往冀县战场,到了冀县却二话不说,问都没问作为此次副将的四品宁远将军,直接将虎符给了太子,连个使坏的机会都没留给人家。
穆胤容此时正端着茶,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如何?这黎城可还算得上自在?”
穆安容,便是那位穆二公子,一脸怅然的用茶杯盖拂了拂茶面,无所谓道:
“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在哪不都是一样的么?”
如今不过霜月,将将入秋罢了,这穆二公子却已是一副初冬装扮,带着雪白毛领的白色披风,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不似真人。
慕霜澄踏进正厅时一眼看到的便是他,一袭银丝竹叶绣雪缎兔毛领披风,茜草鎏刻镶松石束发环,便再无其他配饰,真真是色如秋月凛然高洁,一颦一笑间皆可入画。
出生皇家,见过的兄弟姐妹便没有颜色不好的,但是这安国公家公子便是放在皇子中,也能将他人衬的黯淡无光了。
穆安容出门甚少,却也不是没见过普通女子见着他容貌时的痴呆样,见这俞双儿也是如此,当即便蹩了眉。
倒是跟在慕霜澄身后的其华见到穆二公子的打扮,懊恼的“哎呀!”了一声。
这穆二公子这一身,可是好几样都和自家殿下撞上了!
其华这小声的惊呼倒是惊醒了被穆安容的容貌惊艳了的慕霜澄,看向坐在穆二公子身旁的安国公世子。
穆胤容冲慕霜澄眨了眨眼,主动站了起来:
“九姑娘身体还未康复,还快请坐下。”
慕霜澄微微躬身带着其叶其华一同行了一礼:“多谢世子。”
穆胤容微微侧身,避过了这位最受宠爱的嫡长公主的礼。
穆安容看在眼里却是,这俞双儿在黎城长大,礼数着实不周全,便是这最普通的行礼姿势似乎都没人教过,看起来格外的别扭。
慕霜澄刚坐下,便有些迫不及待:
“穆世子,不知冀县的战况如何?我兄长可还安好?”
“冀县战局大好,”穆胤容笑的颇有深意。
“太子殿下力排众议用了姑娘的计策,终是将北地那呼延将军打得退守乌山口,虽费了一番功夫,如今已是收回了禹城,姑娘的兄长亦是一切安好,大军开拔前还曾嘱咐在下,若是姑娘身体恢复好了随时可回军中。”
穆胤容撇开了她的身份,倒是将她想知道的说的清清楚楚。
慕霜澄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如今她最担心的便是慕霜曜的安危了,得知兄长无事可算是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一旁的穆安容看向慕霜澄的眼神也有了变化,见着他的脸会发愣的姑娘很常见,可能一己之力影响了战局的姑娘却是不多见的。
看向慕霜澄的眼神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敬佩。
“还烦请穆二公子为我家姑娘看看,”其华上前对着穆安容行了个礼,“姑娘忧心战局怕是迫不及待的想回前线去了。”
“俞姑娘大义,也许此战过后,黎城还能多出个女将军。”
穆安容赞罢,见一旁的其叶将帕子铺在了慕霜澄的手腕处,才上前为其诊脉。
不过三息便收了手,“姑娘体内千金醉已尽数消耗干净了,这些个日子多吃些补补便好。”
“那不知我可否回冀县了?”慕霜澄若有所思道。
穆二公子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兄长,见兄长微微摇头,才回应了慕霜澄:
“姑娘最好还是在宅中歇着,战局混乱,这千金醉虽无大碍,到底是数日不曾进食,还是好好将养着罢。”
听了这话,慕霜澄也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了穆家这位世子,站起身来,倒弄得穆胤容有些坐立不安。
一旁候着的其华以为自家主子是要离开这正厅,忙伸手欲扶。
慕霜澄的手也是极为自然的搭在了其华的手中,这动作倒是看得穆二公子眉头一皱,脑中隐约闪过了什么,一时之间却又没抓住。
穆胤容见此,也起了身,冲慕霜澄拱了拱手,“如此姑娘便在这黎城宅中好好歇息一段时日,修远还有他事,定将消息告知姑娘兄长,我这二弟身子弱,许是要在黎城耽搁一阵,也可日后等姑娘修养好了,一同回冀县去。”
慕霜澄当即行礼谢过穆家二位公子,穆胤容倒是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穆安容见状心中一动,也侧身避开了些许。
等到慕霜澄带着其叶其华二人离开了正厅,穆胤容才看向了自己这个向来聪慧的弟弟:
“猜着了?”
“没猜明白。”穆安容耸了耸肩说道。
嫡长公主随军出征确实不是一个随便谁都能知道的消息,就是穆胤容自己,也是离京前入宫陛下亲口告知的。
纵是本朝男女大防并不算严苛,公主随军出征这样的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任是穆安容自己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就这么两天就叫他猜了出来。
“没猜明白便不要乱猜了,当做是寻常将门姑娘便好。”
穆安容垂眸想了一会儿,又问道:
“是镇北王家那位,体弱多病以至于拒了全部媒人的小郡主?”
“镇北王向来家风严谨,若是这最宠爱的幺女是这样个性格不愿与人议亲倒也说得过去。”
穆胤容听着自家弟弟一口一个议亲,忍不住伸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你才多大年纪就开始关注别家姑娘是否议亲了?你可是忘了先生教导的君子不议人长短?”
“你也莫要猜了,这不是那位小郡主。齐光,你熟知药理,帮着好好看看,莫要再让那位招了人暗算。”
穆安容听了忍不住挑眉,“大哥你这是真把弟弟当成大夫用了?不是从宫中带了随军的御医么?”
穆胤容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可千万看好了那位姑娘,拖着些别让她回了冀县,再有最多一月半便可结束战事回京了,可别生出事端。”
“看好?还是看牢了?”
穆安容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在那雪白兔毛领的衬托下更显得清丽卓绝,如冰湖莲花泠然不可犯。
穆胤容没有再接弟弟的话,带头向着正厅门外走去。
………………
那头,慕霜澄离了正厅却没立刻回到房里,这赁来的宅子并不大,不过一个二进的宅子,其华独自在这儿住了三月也是打理的干干净净。
屏退了两个侍女,她独自坐在了内庭院的花池旁。
见到穆家二公子时那片刻的失态,并不是因着那穆二公子极好的颜色。
她脑子里清清楚楚的印着那场梦里的记忆:
父皇宾天,那场惨烈的宫内大战后,她的那位好四哥急于收回权柄,不仅仅是各地的兵权,更包括了安国公穆家手中那道太祖皇帝的圣旨。
抄家都不曾寻到的圣旨,在安国公,安国公夫人,安国公世子接连暴毙后,在她即将被送往和亲的前三日,被这位容色冠绝燕京的美男子捧着,从城外一步一跪一宣读,带着宗令及左右宗正,就这么一步一步跪进了皇城。
大雪的天气,那日的穆二亦是披着一件银丝雪缎兔毛领的披风,新皇让禁卫领着她和父皇最终意属的十四皇弟,就在那宣政殿前,让她与年仅十一岁的十四亲眼看着那人被打杀了。
那时的她已被软禁,不知这事究竟是如何平息下来的,但是她始终能记着,那件在日光下闪着银光的披风上逐渐盛开的团团血色……
那真的只是一个梦么?
梦中的穆二公子,分明与她刚才见的只是成熟憔悴了些,失去了生气的模样与那染血的银丝披风,就算是现在她闭上眼也能看得分明。
可她在此之前根本不曾见过安国公府的男子。
她甚至,在梦里,知道了这位穆二公子的字——齐光,若是真能对上,她或许该考量一下那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想到这,慕霜澄立马起身,去寻了其叶。
其叶与其华正在房里整理着慕霜澄的衣物首饰,见匆匆来寻,赶忙扶了主子坐下,又是好一番端茶递水。
慕霜澄摆手示意不必,扭头看向在一旁整理妆匣的其叶:
“其叶,你想个法子去查查那位穆二公子的表字,还有这表字是何时取的,切莫让人发现了。”
其叶其华皆是惊的合不拢嘴。
其华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开口:
“姑娘,那位穆二公子身子不大好。”
慕霜澄奇怪的看了其华一眼:
“穆二公子的身子与我何干?”
此言一出,其叶其华皆是惶恐的跪了下来,其叶更是顾不得在外的称呼了:
“殿下,您虽将要及笄,可亲事当真急不得啊,便是宫中也知晓那穆二公子身子极差。”
“陛下与娘娘最疼爱的便是殿下,万不会不顾殿下的感受的,朝中亦是不可能同意嫡公主和亲的。”
说完这话,二女皆伏地不愿起身,慕霜澄听了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无碍,我打听这事儿与我亲事无关,你们也不必如此,起来吧。”
听了这话,其叶其华二人对视一眼,才起了身。
“我不过是想到一些事情,想确认一下,其叶去打听看看,切莫留下痕迹,便是父皇母后问起也别说了出去。”
“婢子定不负所托。”其叶应下,再次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屋内。
“这丫头…”慕霜澄看着其叶收拾到一半的妆匣忍不住苦笑,“这粗枝大叶的性格怕是改不了了。”
其华也在一旁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还不是姑娘给惯的。”
慕霜澄看着娇笑的其华忍不住上手拧了一把她的香腮,“这是怪你家姑娘没惯着你了?都叫你们敢议论本姑娘的亲事了。”
其华也作势委委屈屈的捂着脸:“可不是姑娘只惯着其叶,去哪儿都不用着婢子。”
“那这会儿便趁着其叶那馋嘴丫头不在,姑娘带你这小美人儿出去玩玩。”
慕霜澄也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伸手勾了其华的下巴。
兄长既然已经见过了穆世子,想必定是让穆世子将她拖在黎城,等到战事缓解了再带她回京请功,若不出所料,这宅子外怕是已经有安国公府的亲信在暗中守着了。
吩咐其华掩了容貌,她也带了锥帽,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