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车夫大叔的碎碎念叨本就忧急难过的谢钦顿时被吓着了,一脸紧张伸出手拉着谢寰药的衣袖。
“阿姊,我们快点出发去找医士好不好。”
谢寰药感受到谢钦真心实意的关切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只得作势先应了下来。随后不紧不慢拿过谢钦捉着她衣袖的手,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没那么严重。”
抬起手碰了下仍旧隐约有些刺痛的脸颊,心道,藏青剑气果然凌厉。她脸颊伤处其实伤得极深,这样的伤不仅短时间内难以愈合,即便好了也一定会留下疤痕。只是未免谢钦自责她才故作一副轻松而随意的模样。哪个女子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不过要真留下无法消除的疤痕也是命中注定,她不愿为此在旁人面前流露太多真实的情绪。
看了眼手心的血渍,谢寰药目光温和地看着谢钦。
“不必为我担心。马车内的包袱里有我常备的伤药,等我敷了药就好。这伤只是看着吓人……”
说着移开视线看着眼中带着关切之色的车夫。
“赶了许久的路,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想必大家都已非常困乏。”
“我们干脆去前头寻个地方吃点干粮,歇息片刻再继续赶路吧。”
车夫似被谢寰药一番话安抚到,拘谨地点了点头慢慢显出一个笑模样来。
“那将车赶到前边去。”
说着就转身朝停着马车的方向走了几步,只没走几步突然又站在原地不动了。
谢钦跟在谢寰药身边,见车夫像是被定住了身体一动不动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心中不免奇怪,不由得侧头与同样目露疑惑的谢寰药对视一眼。
谢寰药叫了车夫一声,只是没等来回应。
车夫这一路都给人一种老实憨厚的映像,如车夫一般常年在市井之中为生计奔忙的百姓,谢寰药也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心。
之所以选择租下车夫的马车,也是因为第一次见他时那张脸上满布的不符合他年纪的风霜。世道艰难,长期疲于奔命的人眼睛里总是笼罩着倦怠,即使偶尔露出笑来也会让人觉出一丝心酸的意味。
可这世上有太多穷困潦倒之人,谢寰药看到的不过也只是边边角角。皇亲贵戚,高官士族,平民与奴仆,等级分明阶级森严,在这战争频发,命运多舛的世道,一个普通人的悲欢自然就显得微不足道轻若尘埃了。
历经各种波折才走到今日的谢寰药太明白世道艰难,人性的薄凉和残酷,她告诫过自己不要漠视苦难,但她有时不得不强装冷漠。她还是会为纯良之人艰难求存仍旧保持着淳朴的本性而触动。
见车夫抖擞着双肩似在发抖明显不太对劲的样子,谢寰药未及思考已走上前去面对着低着头的车夫关切道。
“大叔,出了何事。”
只她话音刚落,低着头微微颤抖的人便将不知何时早就握在手里的匕首,毫不迟疑重重地刺进了谢寰药胸前。那双只要一笑便会牵起皱纹的眼睛平静得可怕,镇定的叫人心冷。
谢寰药心口立即传来一阵大恸,低下头看着那把扎在她胸前一点都不起眼的利器,只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瞬。明明痛极了,可谢寰药似半点感觉不到,只静静地与前不久还在关心她脸颊伤势的男人对视着。
还是她低估了人心的可怕,但为何一个同她素未谋面没有冤仇的人,也想要她死呢。且行凶之后还能做到如此坦然。
她以为很早之前被两对不同的父母舍弃后,她的心已足够坚韧,她披着厚厚的铠甲,再没有人能够伤她了。
车夫与谢寰药对视片刻,最终还是率先侧开了眼,原本像一座山峰般伟岸挺直的背脊也一瞬萎顿了下去。
“抱歉啊!女郎。”
“我知道你心好。”
“我和你确实素无仇怨,可谁叫我穷。我就一个女儿,她活不下去我也没法好好活着。我也实在没有办法,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从来就别无选择。”
“先前与你打斗的女郎前天找上我,给了我足够的金银。只要她们娘俩今后日子好过,我杀个人其实真的没有什么。”
“我之前也以为杀个人很容易,没料想你那么厉害。我也只能通过些小心思来降低你的防备心。”
“你果然对我没有防备。”
“拿人钱财自是要言而有信。你一死,我亦没有食言。”
“只是到底心中有愧,所以用这条命还你。”
说着便释然一笑,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直直倒在地上。
谢寰药一脸冷淡的看着那双唇乌黑,明显中了剧毒的车夫。胸口蔓延的剧痛让她再也无法抑制呕出一口乌血。
已察觉到不对劲的谢钦跑上前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害怕的呼喊。
“阿姊你不要吓我,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
……
“不许我死……”
“呵……我是死是活又与谁相干。明明我有家却无家可归,多么的讽刺……”
“可我大仇未报,还未亲手手刃自己的仇人。我确实还不能死。”
谢遥寰用尽自己强大的意志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
满脸泪痕无措仓皇的谢钦抱着脸色苍白,胸前扎着匕首意识已近涣散的谢寰药,动作小心地让其靠在他双腿之上。只搂着人的姿势看上去即别扭又用力。
谢寰药神思已然昏沉,从迷蒙中她感受到了谢钦的焦急,和那搂着她的小手臂有多么用力。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慌传递给了她。
耳畔是谢钦稚嫩的泣音,那真挚的祈求,不许她死掉的霸道,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呼唤。都让她难以忽视。
她想,在谢钦的努力下,她兴许真的不会被阎王爷收走。
谢钦对她的态度,没来由的好感都让她迷惑。明明一路上她对谢钦从来不曾和颜悦色,也从未掩饰过对他的不耐和讨厌。可生死关头,谢钦没有抛下她离开,还如此担心她,为她着急为她流泪。
这样的事实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
谢园听荷馆,由于优思过度久等不到谢钦归家的王芙终于还是没有支撑住,在黄昏时分又晕倒了。
担心王芙身体情况的谢彦在床榻旁守了一会儿,直到从医士口中得知王芙身体没有大碍只需好好调理静养后才放下心来。
送走医士吩咐了人照看好王芙,又小坐了片刻才起身离开了听荷馆。
常邺传回的消息表明有人在街市上见过形似谢钦的孩童,据人描述当时谢钦跟一个绯衣少女在一块,且乘了马车出城去了。
目击者所述情况多半属实,只是谢钦为何自愿跟那陌生少女走,也不反抗。谢彦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眼下最紧要的则是必须将不省心的谢钦寻回,而且要安全地将其带回,否则他担心爱妻王芙会无法承受。可这过程中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让谢彦无法舒展眉头。
虽已令常邺带人出城去追回谢钦,寻访绯衣少女的踪迹,可谢彦心中忧虑并未减少。
绯衣少女的身份成谜,她为何会出现在谢园,又为何要带走谢钦,一向聪明狡黠的谢钦为何愿意跟着对方离家,这其中种种让谢彦心中着实焦躁不已。
王芙因谢钦两次晕倒之事更是让他在意,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惧将他淹没。他知道若谢钦有个好歹,王芙一定经受不住打击,再次失去自己的孩子那无疑会要了她的命。
谢钦是必须要尽快找回的,强烈的紧迫感让谢彦脚下的步伐也沉重了几分。在随侍的陪同下谢彦从后院行至前厅,而后着人准备了马车,带上早已备下的厚礼领着仆从驱车往府衙找县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