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寰药才不管一个半大小孩能不能听懂她话里的恐吓,她只是在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厌恶。
一向聪慧且心思敏捷的谢钦当然能感觉到谢寰药对他的不喜,可他并未将那恐吓之言放在心上,只对少女笑中的冷邪有些怔忡。明明在他眼中一袭绯衣的人明艳热烈的像团火,像只绚丽耀目的蝴蝶,可对方看着他时一双眼却比冬天的冰凌还要刺冷。
但他素来大胆,在王芙的疼爱纵容下也养出叛逆娇纵的性子。面对谢寰药的他根本没有半分惶恐。
能亲眼见识到能飞檐走壁,像画本子中所画的江湖游侠一样有一身本领的少女,想着能跟着对方离开见识一番外面的天地,谢钦小小的心便只剩跃跃欲试了。
可显然好看的仙女不打算理他,也不愿带上他。谢钦心思一转,很快就有了主意,灵机一动道:“你真的不愿带我一起走吗。跟你说哦,我是为了躲人才藏在这里的,只要我大叫几声救命,正在附近寻我的家奴们立刻就会赶来。”
“实话告诉你,常邺他也很厉害。”
“你不带上我,我一呼喊,你会很麻烦的。”
谢钦自以为聪明的想要对谢寰药晓以厉害,殊不知谢寰药心里差点笑了。
“你觉得我会怕。”
“你叫一个试试,信不信你还未张口我就给你来个一剑封喉。”
谢寰药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你……你才不会。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这样的小孩的。”
谢钦咬着花瓣一样娇嫩的唇,忍着一丝惧意十分肯定道。
谢寰药哑然。
看着刚满七岁的孩童,觉得对方分明还稚嫩,可心智已敌得过一个十几岁左右的少年郎了。她确实对谢钦下不了狠手。
她有个多智且胆大的幼弟是不是该高兴,甚感与有荣焉。既然对方打定主意要跟她走,她也该让他尝尝一意孤行,无知任性将主意打到她身上的苦头。
是啊,她原本就是来向谢彦夫妻实施报复的,或许带走谢钦再将他扔到一个陌生遥远的地方,也可以让那对早就舍弃过一次亲生骨肉的父母,重新记起不可原谅的过往。这一次他们会为自己的孩子不记代价拼尽全力吗。
心念一起,谢寰药再没有迟疑,从袖中取出一段月白的细绡,随手轻拂一缠一卷便将毫无准备的谢钦带上墙头,而后在转眼之间便又携着人自墙头跃下,稳稳落在墙外的泥地上。
谢寰药松开怀里大张着小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小孩,将白绡收进袖中后,翩然向前走去。
曦光下少女腰间垂一块有一颗明珠相扣的环佩,系素色帛带,身姿十分漫妙,而那一头长及腰的墨发未像时下士族年轻女郎那般梳着髻,只单用一条绯色绸带半挽了一束,其余则披散在身后。
谢钦见过一些人,美丽的动人的或是平凡丑陋的,可他从未见过像谢寰药这般模样的少女。跟在谢寰药身后,望着眼前人淡然的背影,不觉间就被对方随性飘逸的姿态吸引了全部目光。
只是他年纪尚小还没有过多的感受,单纯的只是觉得谢寰药好看罢了。
聪慧如他也到底年幼,哪能是年长他好几岁,同样心性聪颖,且因一些经历早就练就了足够沉府心计的谢寰药对手。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谢钦呼哧喘了下问了句。他人小腿也不够长,见谢寰药不等他就努力地跟在她身后。
“跟上便是。”
谢寰药言简意赅。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得谢园逐渐有了一段距离。
谢寰药像是忘了谢钦的存在,除了一路给他一道冷漠至极的背影外,从头到尾再没搭理过他。
谢园所处并不是闹市,况且谢寰药还特意挑了幽静隐蔽的位置越墙而出。
待两人出了一片寻常人家的屋舍巷陌,才转身走进繁华喧闹的市集之中。
此时的谢寰药只有一个念头,身后小尾巴一样的谢钦不离开,她就一直往前,将他带去一个离谢园离山阴县十分遥远的地方,然后将其藏起来。直到所有人用尽一切办也找不到他的下落,而谢钦自己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后,她便狠下心将其丢下,绝不回头。
谢钦不会知道谢寰药的心思,他只是觉得眼前的绯衣少女对他太过冷若冰霜。可尽管如此想要和她一起去增长见识的念头是那样的迫切,他想探知作为游侠们天地的愿望也很强烈。尤其初见谢寰药他就莫明地想要亲近她,心里也喜欢她,想要跟着她。
何况他在家里过得并不开心,他想要知道他不见了总是忽略他的阿父会不会着急。
因为走了好长的路,从小养尊处优又娇贵,无力堪负,双脚酸痛的小郎君谢钦哭丧着小脸。见谢寰药始终漠视他,哀怨地望了眼谢寰药后只得咬紧了牙根,抿紧花瓣一样娇美的双唇,负气一般轻哼。
“才不要被丢下。”
此时的他完全不知自己兴起之念引得谢园上下一片纷乱。
疼爱儿子的王芙得知到处不见谢钦踪影,更是焦灼不已以致晕死过去。
收到常邺禀报的一家之主谢彦也没了招待宾客的心情,压下对谢钦顽劣不快的怒意和妻子王芙的心疼,一边安排好了众宾客,一边暗中下令常邺率领家中护卫结队尽快将谢钦寻回。然后牵着女儿谢沉君去后院看望爱妻王芙去了。
谢寰药,谢钦都天生长得一副好容貌,又因出身于名门世家气质也矜贵。
二人一高一矮,一个是清丽姣美少女,一个是琼姿仙颜孩童,双双一道从街市行过,引来许多人频频侧目。
谢寰药无视一众目光,穿过几条街道回到先前暂住的客栈取了不多的行李。而后出门租了一辆看起来比较整洁宽敞的马车,一言不发地领着奔走了几条街发髻微散,看着有些辛苦,极可怜可爱的小孩进了马车中。
招呼了车夫往山阴县城门外驶去,便放下车帘子坐回木榻不做声了。
马车载着谢寰药,谢钦出了城门,直至渐行渐远。
而对谢钦下落没个头绪的常邺正骑着马领了一群人出了谢园,开始在城中四处搜寻着谢钦的踪迹来。
今日原是谢钦和其小妹的生辰,谢园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作为家中独子也是嫡子的他无疑该是备受重视的那个。
他文雅柔弱的母亲就格外宠他,他爱自己的母亲,可他的母亲大多时候都待在佛堂里,根本没有多少时间陪他。在偌大的谢园除了疼他的母亲外,最关心他的要属那个独居一处小院,他称之为柳姨也是他乳母的女子。
谢园内无人敢忽视怠慢他,可他并不快乐。只因他最崇拜敬仰的父亲眼里从来注意不到他,他再怎么努力上进都得不到对方的肯定,更不谈能像他小妹沉君一样,拥有哪怕一点来自他父亲的疼爱和亲昵。
他也曾满心地想要找到他不被父亲所喜的缘由,甚至也总是安慰自己,只是父亲想他成才所以格外严格。可一次次被忽视,心思有些敏感年纪又小的他便越发受伤。直至有一天他再找不到理由安慰自己,欺骗自己。他的父亲谢彦就是不在意他。
“阿父,发现我不见了,您一定很生气吧。我不在那个家碍您的眼,您自在,我也轻松。”
谢钦收起心里的低落,小大人一样支起身伸长胳膊打起卷帘,遥望着车窗外沿途绿意葱茏的树木。他第一次离家如此远,也从未见过外面的天地,当高耸的山峰起伏绵延的山峦,各色的野花,蜂蝶虫鸣一一展现在他眼前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夫子口中曾说起过的山川之美,自然之美。
谢寰药其实有不时的关注谢钦,方才小孩突然露出低落的表情,她还莫明有些在意。可眼看着对方很快又没心没肺,一副浑然不觉自己处境,心大地快要睡着的模样。谢寰药心里便不那么舒坦起来。
“你要当真在我面前睡着了,我绝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丢在半道上。我说到做到。”
谢寰药冷冷的话成功赶跑了谢钦的瞌睡虫,一脸委屈默默控诉着对面清泠泠的少女,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端直了小身板。
触及谢寰药得逞之后弯起的唇时,谢钦突然就不觉得委屈了。原来对面冷冰冰的少女也是会笑的啊。虽然那笑有些坏坏的。
即便谢寰药不曾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可只要跟她在一块,谢钦就觉得开心。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
发现他目光的谢寰药眼神一下子变得冷嗖嗖的。谢钦冷不丁呆了呆,悄悄的撇了下嘴才十分乖巧的收回目光兀自神游天外,自得其乐去了。
就在此时车窗外忽而传来一阵鸟禽鸣叫之声。谢钦抬眼朝挑起车帘子来望向窗外的谢寰药看去,就见一只从天而降的大白雁扑扇了两下翅膀,落在谢寰药玉白秀美的纤手之上。
谢钦讶然不已地看着谢寰药从白雁后足上取下一节小竹筒,而后抬手一抛将那白雁放走。
那白雁随即展翅远去,霎那已飞向天际。这是他头一回见到书里写过的飞雁传信,自是大感新奇。原本他想要厚着脸皮贴到谢寰药跟前瞧个究竟,无奈谢寰药看过信件后表情太过严肃,一看就不好惹,于是他也就聪明的打消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