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小城,即便是山水环绕、绿树如茵,依旧无力抵挡炎炎酷热。临近傍晚,乌云攒动,燥热的因子在空气中肆意流窜。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城市的华灯已然升上。路上的人流车流,匆匆从身边掠过,带起阵阵微风,没有想象中的凉意,而是令人窒息的浑浊。
和往日这时刻一样,田武迈着疲乏的步子,拖着如生锈了的机器般沉重的躯体,踏上通往对岸城区的桥头——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他个子不高,一米七一七二的样子,瘦瘦的,幸而皮肤较白,整个人看起来也别有一番味道。近来也没心情做其它的什么事情,下了工地,他就径直往家里走了。在路上走着,习惯性地戴上耳机,妄图屏蔽外界的吵杂喧嚣。偶尔也趴在桥头护栏上,试图放空思想,流连远处静处的群山,迷恋脚下无浪的河面。似乎只有看着它们,他的心里才会有片刻的无痕。这日又是如此,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再次举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转身,入眼的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他左手拿着根塑料杆子,一个蓝白相间的喜羊羊气球就着夹子停留在杆子上面,微风拂来,气球在杆子上左右摇摆,给人随时随风飘去的感觉;他的右手里拽着某种不知名的吃食。男孩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吃一两口零食,之后又蹦蹦跳跳地往前赶去。这样的他,让田武想起了大哥的小孩,自己的四岁的侄儿。那个小家伙也是这般,表情极为丰富,一些古灵精怪的小动作常常让田武哭笑不得。小家伙亦喜欢这般蹦蹦跳跳的,也常常会在吃零食的时候流露出这般的萌态。想到这里,田武心里某一处不知不觉柔软开来,当下也决定加快脚步回去。与男孩相隔不远,时而向后看的那位,应该是他的母亲吧。只见她双手往怀里托着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孩,手腕处挂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随着她走动时一颤一颤的,袋口处露出的几片青叶也如找不到方向的醉汉,摇摇晃晃。她时不时地对着后面小男孩叫喊着几句让人不易懂的言语,大致是催促男孩赶紧跟上她的脚步吧。抬头看了看逐渐被乌云遮盖的顶空,又看了看男孩不紧不慢的脚步,年轻妈妈额上的眉越皱越紧,大有要将小男孩弃之不顾,转身离去的怒气。大抵是受妈妈情绪影响,怀里的幼儿也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年轻妈妈脚在地上跺了两下,将袋子晃荡了一下往回走了,正当她要接近男孩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将男孩的气球带离了,气球不紧不慢地往马路中间蹦去。上一刻还专注于吃食的男孩,发现自己左手已然只剩下一根塑料杆子,他皱了皱眉。随后,便迈开脚步追着气球向马路中间跑去。这一幕,简直把年轻妈妈惊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也不记得要将孩子拉回人行道。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出了声,扯着喉咙叫喊着孩子回来,声音起伏间夹杂着哭腔。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田武,二话没说,直接跃到男孩身后,将他抱往路边。眼看人行道就到了,可男孩一个使劲,硬是从田武臂弯里滑落,挣扎着要往车道靠去,嘴里念叨着“妹妹的羊羊,妹妹的羊羊……”田武也反映过来了,男孩是想要把路中间的气球救回来。当即,田武拍拍男孩的头,会心地朝他笑了笑,跑出去帮他捡气球了。
直到听到一连串紧密的汽车鸣笛声,田武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站在处于下班高峰期的车道上。一切似乎早已经注定好了,他刚提腰,只见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朝他直冲而来,带着一股空气做的浪,瞬间将田武吞没。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嘭”的一声之后,一道身影就这样翻出十几米,又在地上滚动了几转,再也没有任何动静。紧接着的是人们的尖叫声议论声,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
此时,趴在地上的田武,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知道,眼前似乎不断有人影在晃动,声音断断续续地涌入他的耳孔,然而他们说的什么,田武是一句都不理解;耳里也一直嗡嗡作响,直觉周围太吵,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讨厌。这种的情况,这样陌生的无力感,也让田武心里不禁有点紧张,害怕。此刻的路面是极温热的,他的身心都感觉到了。水泥地板像是一个充满磁力的铁石,又像是太平洋中的巨型漩涡,吸着他的身体及灵魂,不断下沉,不断下沉。轻了轻了,他感觉有东西正从自己的体内渐渐流失,前所未有的虚空感像一头怪兽,要将他撕裂。
是什么呢?他却是没想明白。难道这就是以前人家说的生命的流逝?难道这就是死亡的过程?这个想法直刺他的神经,不经让他一颤,心里不禁有点委屈,不甘。心里想着:我田武,今年才二十多三个年头,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这样死了岂不是太憋屈了吗?可是,转眼心里又是一片黯然,这又有何不可呢?最近以来常常觉得活着痛苦不堪,也不止一次设想自己的死亡,现在不是正好随了自己的愿望吗?怎么反而不乐意了呢?想到这里,田武不禁苦笑了,随它去吧。想来,在死神面前,自己也不过是个懦夫……
等等,这个时候,我不是应该快到家门口,闻着老妈做的饭菜的香味吗?想到这里,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此刻如河岸边的柳枝一般,毫无力道可言。尽管使尽全部精气力,身体依旧纹丝不动地横着。此刻的田武大概还不如在岸上蹦跶,即将渴死的鱼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上逐渐传来股股凉意,从手上脚上脸上泛滥开来。原来,躲在乌云里的雨水也终于承受不住此刻地面的强大引力,纷纷投降落了下来。恰好一串落在他的眼角,越过鼻梁,骨碌碌地往下滑,落地,消失。越来越冷了,回家喝上一碗出锅不久的热汤,应该可以抵挡这些寒意吧。
可是,自己还有机会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妹妹的身影开始在田武眼前忽闪忽闪,似乎听到谁在耳边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是她吗?是自己心心念着的她吗?……终于,他的世界变得安静了,一点也不嘈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