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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御剑行 岑袅 3254 2024-07-06 10:06

  许之年摇摇头,“师妹,我自问不好名利,亦不贪美色。以你的品貌家世,自可有良配,我怎敢耽误你。”见她面露失望,许之年复又转了话锋,“实不相瞒,我根本不在意什么身败名裂,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名声不过是旁人说出来的,我从不当真。”

  “你不怕许伯父伤心么。山下人都赞你剑术精妙绝伦,许伯父日日接待剑客,早已放出了大话,他以为你当真是剑法超群,心中无限欢喜,若有一日,你被揭穿不过是浪得虚名,许伯父该有多伤心,多失望呢。”闻如妗目光怅然地看着他。

  只听许之年冷嘲一笑,“我不过是许家的一个庶子罢了。当日嫡母冷落我时,他未曾说一句话,如今我有些名声了,便要自讲大话,岂能怪我。再说了,许家那两个嫡子,也是名声不低,我若不好了,他必定第一个骂我以求保全他的声名,而不是为我伤心。再说了,我早早就告诉过他,万圣山是普天下学剑的好去处,只是江湖人心叵测,我若万一有幸学成剑术,请他低调,纵有人吹捧,也请他谦虚低调,如此才是长久之计。是他自己不听我的话,别人稍一吹捧,便忘了人心难测,非要顺竿上爬,去跟着吹嘘,连一句自谦都没有,若他来日伤心,也该伤心当日不曾谦虚。”

  闻如妗贝齿暗咬,山中云雾起伏,谷风吹动她结绦裙带,吹得她不禁玉肌生寒,她心中微寒,但听许之年自嘲是庶子身份,自幼没有多少宠爱,便不禁想起了三师伯说过那日下山收纳弟子的情形,师伯说见到许家少年个个锦衣裘帽,玉带金袍,唯有一白面少年衣着简单,虽也着衣冠端正,着金带玉,但相较其余少爷公子则显得过于简约,更兼旁的少年热闹谈论,唯此少年不搭一话,气貌孤概,旁人勾肩搭背,更有众多美鬟随侍,独他背倚联柱,仰头望天,倒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清孤意味了,后来向许家管家打听到这少年是许家庶子,生他的妾室早死,他在嫡母手下长大,性子孤清,便生了怜爱,跟许家要了他上山学武。

  那时他虽年幼,却颇有主意,忧心自己的小忠仆在许家受欺负,还非要三师伯闻冷卿澈带着小忠仆一起上山,还非得三师伯也收那小忠仆为徒,无奈三师!伯弟子过多,自己爹才收了许之年为徒弟,又收那小忠仆为不记名弟子。

  念及此节,闻如妗更加怜惜许之年,怜他自幼少宠爱,不似自己是一峰掌门之女,自幼过着掌上明珠的生活,怜他自幼善良,自己上山还记着仆人,纵然他不肯与自己同修剑法,她却觉得自己更倾心于他了。

  闻如妗低眉,关切道:“师兄,我其实,纵然你看淡生死,勘破世事,我也不能看着你步入险境啊,师兄。你是看淡生死荣辱毁誉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人家说你惭却天下辈,天下人见了你的剑法都惭愧这样的盛名,哎,山下的人一意打倒你,一意胜过你,你不在意,可我,我不能不替你在意。你的剑法本就般般,爹说当初你独当群雄,简直不可思议,他知你是被高人暗中相助,只是咱们清猴峰数十年难出一个人才,所以师傅才默认了旁人对你的赞誉。师兄,你将来难免高处不胜寒,被人推到众人之上,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我怕你被人算计,纵然你不在意,我也不能不替你在意。”

  闻如妗知道话已至此,自己已是极力表露心迹,只是许之年素来视世事如行云,似流水,总不在意,照他的性子,怕纵是明日醒来万人鄙弃攻击,他也能安枕高歌,故而又沉声劝道:“或许我比不上你的境界高,不理解你的与世无争,万事不关心。你就当我不自量力吧,可我还是要劝劝师兄你,你再怎么淡然,再怎么勘破世事,也该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就算你不想练双星剑法,我们清猴峰的剑谱多的是,你千万不要再散漫浮浪了,多练些剑术,不要畏难,将来,将来也不至于被人逼迫得太难看。”

  闻如妗说着,又紧抿朱唇,垂水眸,款款道:“将来,将来,也不至于让我过于悬心,过于为你心痛。”

  绕是他性情孤冷,自幼清傲世事,自诩心性湛似寒潭,此刻也不能不受感动,许之年低头看她,见她玉面低垂,如浓枝下的桃花,水眸含情,朱唇轻抿,含情欲说而不说,更兼山风吹拂,青丝拂动玉面,更显她冰清玉洁,此情难得。

  许之年大受感动,眼眸也不知不觉湿润起来,不知是心潮浮动,还是山潮入眼。

  “这世上,从无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这种,自不量力的话么?”闻如妗只觉羞于开口,谁料许之年忽又转了话锋:“小师姐,多谢你。”

  闻如妗忽然抬头,以为他回心转意,随即玉颊绯红。

  谁料许之年又抬了抬眼,走了几步,淡淡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好像要起风了,你快下山去找师傅吧。”

  风,不是一直都在么?

  “这里崖高峭陡,你大可不必再来了。”

  那似被山潮侵润的泪,已不见,那双狭长凤眸中依然清澈如冰泉,万古难见其喜怒哀乐,闻如妗不知是羞是悲,是失望还是期盼,看了他数眼,方才点点头,“好吧。”

  山风阵阵,松涛作响,许之年望着她纤细的身躯于细长的山道上越行越远,那嫩黄色的衫子渐渐隐没于山崖远处,这才回过头来。

  许之年回身走向松树之畔,以手抚树,“想不到我许之年遭际如此可笑,浪得虚名,众矢之的,又生性孤冷散漫,不喜精勤却又喜行侠仗义,当真是辜负了当日太师傅的相助。”

  随即却又转念一想,当初设若无太师傅暗中出手相助,自己已死于傲然宗少宗主剑下了,又如何饱览这崖上绝美景色,品味这世情滋味。

  崖间山鸿飞动,乘风来去,许之年独立崖头,黑发飘飘,感人生无常,难以把握,又喜这山光风物,胜景万千,纵自己再怎么自嘲自己,却此刻也不得不生出一丝感慨,想要贪生,以求长久于此山崖之间,久久陪伴着天地风物,山光水色。

  人生欢娱难得,但此苍茫天,渺渺风,缠绵云雾,自在万籁,高山流水,日月星辰,豺狼虎豹,花草石苔,百经千卷,入目皆可喜,入目皆可悲,入目皆可感。

  当真是一时一心性,一念一转圜,一日一体悟,一念一进退。

  望山河,观天地,心中竟涌起对这天地山川的无限热爱,他这才冥然了悟当年在颍川许家莲辉庵外,日月湖畔,满川莲花灯前,一袭袈裟的许妙慧对六岁的自己说的话:“小外侄,无论你嫡母如何,你都不要自暴自弃,好衣好物都是虚的,而虚无缥缈的性灵才是真实的。只要你愿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束缚你,只要你愿意,你的人生就时时有洞天,处处有大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你活着的每一刻,都应该时时刻刻都别有洞天。”

  时时刻刻都别有洞天,时时刻刻都以不昧的性灵寻找人生的洞天,任何事物都不能也不该束缚你。

  许之年低了低头,只觉有刹那醍醐,随之引剑出鞘,数年来未曾洞达的《玄心剑谱》难题竟在霎时间被了悟的一瞬明光解开。

  有些人的江湖,活成了恩怨情仇你来我往的折子戏,而有些人的江湖,则活成了孜孜以求念念不忘的悟道行。

  许之年眼中泛起一抹精锐,你们的武林是恩怨情仇你争我夺,而我许之年的武林,只有悟道参法。

  他手中的剑意在一刹之间挥洒出江河般喷薄的气势,意通则法通。

  所谓《玄心剑谱》不过是玄心二字,先修内力,再修心性,以意运剑,意通剑通。

  而他从前卡在了第三重,只因内力已足,但意念散漫不成势,纵勉强成势,也被一种莫名的惶恐打消,那是高处不胜寒,没有实力却被众人膜拜的内怯畏惧,那是明知人心难测却无法逃脱摸不到底的惶然,那是明知下山就必须要与人切磋的无奈,那是对来日无法把握的空虚。

  茫茫山野中,他爱,他恨,他欢喜,他迷离,但这些都只是云烟,不该成为他的羁绊。不该阻止他去寻找人生的洞天,去彻底享受这天地的极致美,不该在他酣梦山野,天人合一时,将他从忘我无忧的快乐中拉出来。

  他闭上眼,无论面前有什么,都该一剑破之,然后踏剑道,持天心,以天人合一的姿性,轻飘飘地使出那一剑,《玄心剑谱》第四重开剑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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