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额头还疼不疼?”小笄儿自顾吃着手里的流酥糖,也不抬眼,倒不像是关心楚南风的伤势。
“吃你的糖去,九块流酥糖,还堵不住你的嘴?”楚南风伸手,摸着自己额头的肿块。他嘴角忍不住抽动,疼得难受。这丫头的一棍,真是没个轻重,砸得他就差哭爹喊娘。
“那哪够?我要是饿了,能吃四碗腊肉饭,八碗红枣粥,十张芝麻胡饼,十六串糖葫芦……就这点,还不够我吃个一时半会。”小笄儿轻描淡写,似是还不满意楚南风,给她买糖赔礼道歉。
“得了吧,今日你哥我,就挣了九十多枚铜板,全给你吃了。”楚南风急急喊冤。他瞅了瞅手中空空的黑布钱袋,心疼得要命。
“好男儿一诺千金,莫若你要做个言而无信之人?”小笄儿吃着流酥糖发问,牙尖嘴利,活像楚阳训教楚南风。
楚南风瞪了她一眼,不再搭话。
二人闲坐在清溪桥栏。小笄儿伸腿跨过栏杆,一边吃着酥糖,一边小腿儿随性轻晃。清溪桥下,清欢河水泛腾着浪花。
小笄儿低头,看着脚下的河水,心情大好。楚南风赔的流酥糖,让她喜出望外。她将流酥糖吃完,伸出舌头,顺势舔了舔拿糖的手指,似是还没吃过瘾。
“楚家没了,我楚家没了……”一道声响划破沉寂,二人顺眼看去,只见桥头,陈老爷一身衣物破破烂烂,疯疯癫癫。他胡言乱语,伸出泥黑的大手,抓着一把大户人家的泔水残食,狼脱虎咽。
小笄儿看着他那邋邋遢遢的模样,自觉恶心。她移开视线,不忍直视。楚南风看着陈老爷,心头一阵唏嘘。
这陈老爷,数年前米粮生意,占了楚镇半边天。过得也是山珍海味,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不想今日竟落魄如斯。
陈老爷身后,一女子身着华衣,领着一众奴仆,簇拥而来。女子哭啼,眼中挤出几滴眼泪,“老爷啊,你怎不管我们孤儿寡母啦?”她走近陈老爷跟前,却不敢碰出陈老爷的肮脏衣物。
“老爷呀,你怎么那么狠心,就这般发了疯,也不交代半句家中的产业?”女子掏出丝娟,眼角假意擦了擦,示意身后奴仆上前。
奴仆手拿产业契约,试图让陈老爷画押。契约详尽,将陈家产业,尽数划归杨氏。契约落款,也是临摹了陈老爷字迹。只要陈老爷画了押,也就水到渠成。
陈老爷护着自己手中泔水残食,愣是不肯松手半分。陈家老爷,流落楚镇许久,居无定所,难得寻得些吃的,自然珍视。
杨氏示意,奴仆心领神会。他再度近前,狠狠地扒拉开陈老爷右手,而后按了红泥,让老爷落了押。
陈老爷不喜,嘟嘟囔囔,“乱臣贼子,我杀了你们……”陈老爷一个俯冲,便是向杨氏扑去。杨氏身旁的奴仆,满是关切,急急将杨氏拉开。而后一众奴仆站在头前,护住杨氏。
陈老爷撞在奴仆身上,一时跌倒。陈老爷愤怒,自地上拾了泔水残食,甩在奴仆身上,而后夺路而逃,窜上了清溪桥。
富贵囊中时,身前莺莺语。贫穷福祸兮,不若一烂泥。楚南风见得陈老爷遭遇,心头又是一阵叹息,他眼睛紧紧盯着陈老爷,稍作提防。若是杨氏率人追赶,伤人性命,他必定相帮。
陈家产业,杨氏已经得手。她见老爷身影遛窜上桥,再见桥上楚南风与小笄儿,不再追赶。她与奴仆一阵嘀咕商量,而后折身径直离去。
陈老爷上桥,回身看着身后,仍是骂骂咧咧,“财迷心窍,我休了你,休了你……”这几句话,倒像是正常人说的,引得楚南风诧异看去。
陈老爷骂了一阵,不再说话。他转身上了清溪桥,与楚南风眼神相遇。这一眼,吓坏了陈老爷。“杀人犯,杀人犯,金刀,金刀,枫林巷……”陈老爷惊恐,急忙逃窜,屁滚尿流地从桥上离开。
小笄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陈老爷真是可怜,家里一把火就烧成了这样。陈小酒就这样没了爹爹,肯定心里难受……”
小笄儿托腮,看着陈老爷跌跌撞撞,自清溪桥离开。她忽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脸色一变,顿显难看。她看向楚南风,低声问道,“哥哥,笄儿有件大事,要与你说……”
楚南风冷冷一哼,“就你,还能有啥大事?莫若又是偷吃了桂花糕?还是又被谁欺负了?”
“不是,不是,你说的……都不对……”,小笄儿若有所思,似是神魂出了窍。她喃喃许久,才继续说完,“我……我……阿娘……把我卖入金家了……”
此言一出,惊呆了楚南风,“什么?你阿娘把你卖给金家?她是犯了什么糊涂?怎这般脑袋不清醒?”
楚南风之言,戳中了笄儿的心事。眼泪在她眼角酝酿,只是一瞬,她再也绷不住,泪落了下来。
“不许你这般说我阿娘,她……她也是没有办法……她病了,若非金家药铺的火参,她就……就……不在了”小笄儿想到娘亲昨日鬼门关走一会的经历,心头难受,一时抽噎。
“怎么回事?你倒是先说个明白,别一来就哭啊。”楚南风追问。
小笄儿回忆,缓缓说道,“昨日……我阿娘病了……咳了一帕子的血……我找了郎中给她看……郎中说要药引子火参……我去金家药铺赊来……救活了阿娘……金家的人就来我家讨债……”
“阿娘没钱还债……他们便逼着阿娘将房子卖给他们……阿娘不愿……便只好与我商议……许我入金家……替她还债……”
“你阿娘真是糊涂,还债不起,就不会找我爹爹么?”楚南风快人快语,指责笄儿阿娘。
“阿娘她也是没有办法。她病了,已经好久,还是不轻。阿娘说,人生来要有骨气,不能靠旁人养活。楚家与我们,已经恩同再造,不能一味索求叨扰。若是有机会,这恩情做牛做马,也是要还的。但今日之事,既是可以自己解决,就不必再麻烦楚家了。”小笄儿收住眼泪,将阿娘所说,尽数陈述楚南风。
楚南风听得明白,这笄儿的阿娘,定是知道楚家典当物什的事情,晓得楚家难处,所以这才不与楚家说道。如此性子傲然,楚南风心里一阵酸楚。
“我虽不愿去那金家,但我更不忍阿娘欺凌。阿娘签字画押时,她是含着泪的。她说笄儿,家里没米了,阿娘也病了,照顾不好你,去了金家,多少能吃个饱饭……”小笄儿将阿娘的话复述一遍,又是眼角抹泪。
楚南风听言,心头也是酸楚,一抹泪花,晕开在眼角。
小笄儿忽是想起些别的事情,急急喊道,“糟糕,我差些把这事忘了。”说着,她的身影自桥栏上跳将下来,而后一通小跑,也不知去忙活什么事情。
楚南风看着她的背影,急急叫喊,“小笄儿,你这是去哪?”
隔着距离,小笄儿没有回话。
过了半晌,小笄儿怀抱这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缓步走回清溪桥。她将布袋沉沉放下,拍了拍楚南风肩膀。
楚南风还是坐于桥栏之上,回了头。
“这是金家给的,阿娘命我送来。阿娘说,平日都是楚家送米送粮,往后我去了金家,家里也就可以省下一个人的口粮。这些粮食,你就拿回给爹爹罢。”小笄儿欢喜,像是在做一件大事。
楚南风脸色难看,再也忍受不住。他摇了摇头,“拿回去,谁要他金家施舍?”
小笄儿听言,似是伤到自尊。若是接受粮食就算与金家有瓜葛,那家里倒是受了金家的施舍。
楚南风伸手,搭在小笄儿肩上,看向她,认真问询,“笄儿,我且问你。若不用你还债,你是不是不想去金家?”
小笄儿一愣,想了许久,终是点头。
“那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着,楚南风起身,大步流星离开。他沿着清欢河畔,脚步匆匆,径直往金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