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生提笔轻落,“楚少爷与江南沈少侠一战,斗得天昏地暗……楚少爷暗算得手,须臾间,回马枪大杀四方,横挑竖挥,一枪插入沈飞心口。可怜一代大侠沈飞,魂消身陨,就此陨落……”
“可叹楚少爷,楚门望族,行事卑劣,如此不堪……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欺人者反自欺,伤人者反自伤。天地浩浩然,自有清风徐朗,可正天地浊气。这楚少爷,终归是自食其果,一报还一报……尘归尘,土归土,此间少年郎,也魂归地府……”
王书生停下笔墨,抬眼一看,楚南风仍未死。他暗叫不好,心生好奇,急忙高声追问“楚公子,你叫都叫了,到底死不死啊?”
桥头的其它说书先生,同是好奇,“是啊是啊,你若是要死,那可得快些。时辰已是不早,见得你死后惨状,我等下了笔。也好回家,吃个准点午饭。”
楚南风听言,自觉好奇。是啊,这已有三刻了吧,我怎么还没死?莫非是这毒针,练法不当,失了毒效?楚南风低头细看,只见飞针不偏不倚,仍在心口。
楚南风伸手,将飞针拔出,胸口的护身符随之晃荡,落在地上。符袋之中,一枚铜钱滚出,晃了几下,字面朝天。
铜钱?楚南风将铜钱拾起,钱上有细小针痕,未有穿透。楚南风大笑,“好妹妹,真亏了你的护身符,保我性命。明日起,哥哥请你吃糖葫芦,管饱管够。”
楚南风将护身符拾起,铜钱塞了回去。隐约间,见得护身符里,还有一撮头发。头发乌黑细腻,束有红绳。女子以青丝成结,诚心祈愿。自能庇护关心之人,一世平安。小笄儿的心思,由符可见。
可真是费了心神,楚南风心头长叹,愧领了小笄儿之情。他将护身符收入怀中,提枪正色,看向金如意,“这阴曹地府,与我楚南风无缘。黑白无常,不留我。陆判阎罗,不收我。你可服气?”楚南风之言,满是得意,尽是挑衅。
金如意停下脚步,未进轿中。他闻声回看,只见楚南风生龙活虎,安然无恙。金如意气急,一拳砸在轿杠。出手太重,轿杠嘭地嗡响。
王书生皱眉,停下笔墨。这楚南风竟是未死?那这楚桥斗战,该是如何落笔?
他细思了片刻,顿时奋笔疾书,“许是佛生慈悲,道心仁义。这楚少爷,苟活性命,仍残存天地。他悔悟前程,自知杀业深重,弃了手中银枪,清欢河畔长驻,许久未有离开……”
“世间千万劫,皆是尘劫。世间万般恶,皆是心中作恶。楚少爷在清欢河畔,思量许久,终是明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弃了银枪,衣袖一挥,自在洒然,自清欢河离开。”王书生落墨,也是随性。
金如意静静地,看了楚南风一眼,自知无趣。他静默转身,脸色铁青,欲折身回府。
“金如意,你以生死帖立言,若是我胜,许我万贯家财。今日你的人已死,你就要逃了?生死帖之言,就不作数了么?”楚南风豪言放出,自怀中掏出生死帖。
生死帖上,金如意掌纹,真真切切。立帖之时,他勃然大怒,恨不得将楚南风碎尸万段。中年丧子,垂老无倚。若能取楚南风性命,莫说万贯家财,纵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可叹呐,这混小子命硬,怎么倒腾,都没能取他性命。金如意神色一变,右手握拳,捏得紧紧。他看向楚南风,嘴角轻笑,“老夫何时许诺过你万贯家财?你个黄口小儿,莫要信口雌黄。”
“老不死的,我就知道你会使诈诬赖。这生死帖中字迹,我已请人辨了明白,确实是你金如意的字迹无疑。你要赖也随你赖,不过我这身后之人,墨笔轻挥,胡说八道些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若是明日,街头巷尾,皆是你金如意背信弃义之言,你可莫要怪我。这些个说书的,妙笔生花,也是图口饱饭。你金家的谈资,若能落在笔下,只怕楚镇富贵,都会乐意听。”楚南风银枪提起,并不示弱。
“竟有血印生死帖?当是一段趣闻。”王书生一声叫唤,笔墨轻落,又起了一卷。书名,《生死帖》;书题,“金家立帖赌生死,事到临头耍无赖。”
王书生继续挥毫,“烈阳高照,楚公子持生死帖而来。他银枪在手,随性一挥,趾高气扬,便是向金家,索要万贯赌资。金家势大,米铺百间,贩售私粮,鱼肉百姓,作恶多端。今日总算有人,强行出头,替百姓讨个公道……”
金如意的嘴角抽动着,甚是不喜。他看了看楚南风,已动怒火。他思前想后,不愿落人口舌,坏了金家名声。
秦管事在旁,走上前来,正欲说点什么。
“给他罢,不就万贯家财么?把他楚家的,都还给他。”金如意面无表情,作了交代。
“这?不再继续搜了么?”秦管事疑虑。
金如意瞪眼,默不作声。秦管事领会,知老爷已是心意已决,不再多话。他目送老爷上了轿辇,而后迈步,紧跟轿辇而去。
“这就同意了?”楚南风嘟嘟囔囔,仍不相信。这金家家主,视钱如命,怎这般好说话?莫是戏耍?楚南风悻悻然,却又无可奈何。
他见金如意的轿辇渐远,回了身,打发了一众说书先生。
一众说书先生,看了楚桥这好戏,顿时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他们各自从楚南风手中,领了赏钱,四散离开。
王书生收了墨笔,将书册合卷,脸现欢喜。,好书,好书。原来都是金家的把戏。土商富豪不平,难平心中怨气。尽是欺男霸女之人,也该遗臭万年。”王书生起身,心头得意。他怀抱书卷,脚步轻缓,离了楚桥。
第二日起早,一支乐队敲锣打鼓,吹吹打打,径直往楚家而来。为首者,金家秦管事,手捧木匣,持了拜帖,在楚家门前停下。
哀乐震天,一众哭丧之人,哭哭啼啼,也是心伤。同行之人,披麻戴孝,泪落千行。数人抬了棺木,暂作停下。数人撒着冥钱,神色哀伤。
听得哀乐,楚南风恼怒,自知金家来者不善,提了堂中银枪,便是闯出府门。
秦管事候立在旁,见得楚南风,面不改色,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楚公子,我奉我家老爷之命,将生死帖之中,应诺的万贯家财,与你送来。”
秦管事弯腰,呈递木匣,“楚公子,匣子之中,为你楚家所有房契、地契。你昔日赌输之物,尽在其中。如此,可算得上万贯家财?”秦管事神色傲冷,不紧不慢。
楚南风脸色铁青。这金家,可真是打脸。输的房契、地契,尽数送回,不若嘲讽他当日豪赌之过。楚南风银枪一挥,心头怒火难平。
秦管事轻笑,“你若不想要,我自可将其带回去。今日事多,少爷下葬良辰在即,也不便多留,就不与楚少爷多言了。”
楚南风闻声,更是气恼。敲锣打鼓,哀乐扣门,这安得是什么心?无非是想,将楚家再羞辱一顿,倒腾个晦气。楚南风神色一变,枪挑木匣,伸手接过。
楚南风环抱木匣,将楚家枪扛在肩头,二话不说,回了府中。
若是往日,金家这般挑事,他必定气急败坏,出了银枪,将一众金家奴仆,尽数打趴。然今日不行,金家以丧事作饵,若是出手,必定会徒留骂名。楚南风思量地明白,不与金家计较。
秦管事见楚南风转身,不见其怒,自讨了没趣。唢呐声未停,哀乐不断,秦管事领着哭丧队伍,缓缓离了楚府。
过了数日,楚家宅门打开。数名伙计,自府中抬出了米粮。米粮一袋又一袋,装入马车。钱文言与老楚,奉了楚阳之命,前去米铺,开铺发粮。
一袋又一袋米粮,拆解筐中。楚家伙计,敲着铜锣,通告四邻,“各位父老乡亲,我楚家今日售粮,价同常平。有需粮者,自行到楚家米铺购买。货存不多,数量有限……”
楚家伙计的声响,在大街小巷响起。楚镇百姓听言,喜出望外。
“这楚家,又是开始贩售米粮了?他楚家不是家道中落,基业败光了么?怎又咸鱼翻身了?”
“谁知道呢?听说是那楚家少爷,与金家生死赌约。好巧不巧,赢了一局。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真的。说书先生王笔判,都出新书了。书卷详尽,将那赌约之事,写的栩栩如生。楚家之人,也是走了大运,竟又将那赌输了的房契、地契,尽数收了回来。千金散尽还复来,楚家这回是苦尽甘来。”
“说这些闲话有何用?还不若拿了米斗,去楚家领粮。价同常平,这可是楚镇的大喜之事……”
说着,楚镇百姓相互传信,闻声而至。一斗又一斗的大米,白花花,贩售百姓手中。楚镇百姓,心头欢喜,欢呼雀跃,不住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