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楚南风提着楚家枪,悄然出了楚府。
约定的时辰还未来,他脚步轻缓,先去了趟集市。集市萧瑟,一间说书摊档,招牌飘扬。楚南风抬眼,看了那一个“书”字,未有犹疑,提枪闯了进去。
几个说书先生,挤在宅院之中,摆弄着旧书。各个面黄肌瘦,唉声叹气。楚镇饥荒,说书的生计不好挣钱,已是数月没有生意。无奈之余,一众说书先生,只好编纂了几本风流韵事,贩售镇中有钱人家,讨个活路。
众人见得楚南风闯入宅院,慌了心神,急忙将手中书卷收起,生怕落了什么把柄。
一本书卷,自魏书生手中滑落。风将书卷吹开,内中记载,皆是楚镇陈家遗孀杨氏,与管事的私情。
“金屋藏娇李管事,杨氏妙计夺家产。”楚南风看了一眼书卷标题,毫不在意,自怀中摸了银钱,一个豪气,拍放桌案。
一众说书先生,凑上前来,误以为是笔大生意。只见楚南风右手挪开,桌案只寥寥数枚铜板。说书先生们摇了摇头,顿时四散走开。
“别介,我再加点?”说着,楚南风又是掏了怀中,摸了十余铜板。
一众说书先生,眼角余光一瞟,并不心动,各自忙活其它,未有人近身。
楚南风急了,急忙高喊,“诸位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或有生财之道,可保诸位数月,衣食无忧。”
一众说书先生听言,来了兴致,凑上前来,“你有何生财之道?说道说道……”
楚南风见众人围观上前,与一众说书先生耳语,声音低细,防人窃听。众说书先生听完,皱了皱眉头,不甚相信。
“此等秘闻,写于书卷,虽是精彩,但还是不够看。只怕楚镇富贵人家,并不爱看。”
“你管他爱看不爱看,这公子也说了,纵是书卷卖不出去,我等只要助他一臂之力,他也会拿纹银十两,犒赏我等。”
“就他这般,拿几个铜板都寒碜得紧,又怎会有纹银十两?莫若是个骗子,欺骗我等?”
“唉,管他呢。你我在这院中,倒腾各府风流韵事,又挣得多少银两?他既是许诺,不若就听他一回。或真有生财之道,也未可知啊。”
“说得在理,不若就听他的,替他走上这一遭。”
“对对对,都快饿得皮包骨了,还能顾虑些什么?就听他一回,大不了写他些腌臜过往,教他遗臭万年……”
话音一落,众人统一了意见,跟随楚南风出了宅院,径直往楚桥而来。
楚桥横跨楚镇东西两市。一条清欢河在底下,泛腾着浪花。楚南风提枪走近,剑客沈飞已候在桥上。
他还是三日前楚家门前的模样,一顶斗笠戴在头上,遮掩了他傲冷的眼神。他手中拿着一把宝剑。一件衣裳灰黑,透着神秘。河风吹过,吹动了他的衣摆。
一阵吵嚷声叽叽喳喳,说书先生议论纷纷。
“看样子,果真是生死之局。楚家公子与江湖侠客对决,或有看头。”王书生提笔,在空白的书卷上落墨,“甲子年,岁值初秋。西楚霸王之后,楚府公子,提霸王枪,一个翻身,飞身上了镇中楚桥。一名剑客,早候此处。他神目如炬,已动杀心……”
其它说书先生,各自执笔,也是着墨。
沈飞见状,几分诧异,心头不解,“你这是何意?”
楚南风一笑,“我楚南风的生死之局,若是死在你手上,书册上未有只言片语,岂不无趣?大丈夫,生要坦荡荡的生,死要轰轰烈烈的死。你若能杀我,就当他们是在替我写份祭文。我若能杀你,就当他们是在替我写书立传。”
“无聊,你们富家公子,都这般无聊的么?”沈飞质问,一把宝剑,已拔出剑鞘,剑上透着一道寒光。
楚南风一笑,“生为名,死为碑。总好过无欲无求,此生晃过,未有痕迹。我知你剑法超绝,我与你打斗,多半会死。既是会死,那不若做了死的准备。”
楚南风继续说道,“我已命我楚家管事,替我出府寻口好些的棺材,顺带将安葬之处,也替我选了。今日,就看你有没那本事,将我杀了。”
金如意的轿辇,自金家而出,在楚桥不远处停下。轿夫掀了轿帘,金如意一个俯身,自轿中出来。他神色麻木,看不出悲喜,站定河畔,凭远而眺,关注桥上形势。
今日沈飞与楚南风一战,事关楚南风生死、金家万贯家财,更是关乎自家孩儿,大仇能否得报。金如意不敢怠慢,总期盼桥上,早有结果。
楚南风未有理会金如意。他长枪一挥,直指沈飞,“你搅扰我楚家已是数日,今日也该有个了断。”
沈飞摇了摇头,“年轻人终归是,不知天高地厚。也罢,也无需多言。雇主要杀你,那你也就不能活在这世间。若想地府的日子好过些,你可得叮嘱了,你府中管事。让他逢年过节,给你多烧点纸钱。”
沈飞话毕,身影飞掠,及近楚南风身前,动了手。一把宝剑飞掠而过,只见虚影,不见其形。这是他豢养金府之中,第七次出手。
第一次是为稳住金家根基,他屠戮了楚镇富族赵家上下;第二、三次是为了告诫金家的管事,他断了秦管事侄儿胡大力一臂,以及秦管事一指;第四、五、六次是为了恫吓楚家,他断了楚家仆从一臂、一指,刺伤一足。
六次出手,屡屡得手。六次出手,皆无敌手。沈飞的身手,可见一般。
二人对战一时半刻,已分胜负。楚南风身上,被砍伤数剑,伤口渗血,已是染红衣襟。楚南风未有认输,继续上前打杀。
又是片刻,楚南风又是战败,手臂处多了几道伤痕。他收枪后撤,嘴里假意一阵喘息。
出门前,他讨教了爹爹,早知是这形式。楚阳的主意也是极简,只留了一个“久”字。
楚南风细品楚阳之言,猜了个大概。这沈飞出手狠辣,确实无敌。若想胜他,必定要想个奇巧的法子。“久”字精妙,若是能耗到他体力不济,或真有法子,可对付于他。
二人又是对战数个回合,各自退让。楚南风提枪身前,细看了自己身上的伤口。这几个回合,沈飞出手虽快,但落在身上的剑伤,明显少些。
看来,他确实体力有限,不能久战。楚南风未有气馁,提枪再度上前。这一次,他枪法不同以往,将三日来枪法上所感所悟,尽数施展。
枪法精湛,将沈飞逼退数丈。沈飞皱眉,暗叫不好,急忙拼了气力,提剑杀回,威逼楚南风。宝剑挥过,尽露寒光。数道伤口,落在楚南风胸口。伤口绽开,缓缓渗血。
楚南风低头,再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伤口。他嘴里喘息,有些气虚。连番苦战,于自己也消耗甚剧。他抬眼,看了一眼沈飞,只见沈飞气短,也是有些喘息。
楚南风暗自得意,继续提枪应战。枪法浑然,再度近身。宝剑泛光,尽数抵挡。二人交战了数刻,沈飞率先出了手。他三枚毒针,暗藏手中,飞射而出。
楚南风猝不及防,提枪挡下一针,飞身躲了一针。余下一针,避无可避,直直射在他胸口。楚南风低头细看,只见胸口飞针细小,透着亮光。
沈飞大笑,嘴里喘息,提剑上前,“你小子气力惊人。与我缠斗多时,确实难缠。没想到吧,你终究是避无可避,中了我的毒针。我这毒针,萃有毒物,不出三刻,你也就要死了。”
要死了?楚南风有些难以置信,这就要死了?周身开始没有痛觉,莫非是毒素游走心脉?楚南风惊恐,生怕自己就这般,魂消身陨。
“你卑鄙无耻。”楚南风叫骂了一声,提枪上前。长枪挥过,未能得手。
沈飞一笑,“雇主要你死,我又岂能留你性命。你就认命罢。三刻后,你也就魂消身陨了,还是省些气力折腾罢。”
“卑鄙”,楚南风又是一声叫骂。他忽是想起了自己怀中粉末,一时有了主意。楚南风提枪,再度出手。待沈飞及近身前,他自怀中一掏,顺势抛出。银枪明明晃晃,楚南风一枪挥过。袋中白色粉末,轻轻扬扬,飞溅沈飞眼中。
“啊,我的眼睛……”,沈飞一声叫喊,急忙挥剑横砍。数剑挥动,看得不准,尽数落空。
楚南风见状,顿时发了狠。他提枪近前,使了十二分气劲,一枪砸在沈飞胸口,再是一枪砸在沈飞后背。而后,楚南风横挑、竖砸、回马枪,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万幸,楚南风终是得手。一道鲜血顺着银枪,缓缓流了下来。沈飞心有不甘,“楚家素有威名,光明磊落。怎有你这,卑鄙无耻之徒?你使诈……”
楚南风大笑,神色冰冷,“我本也想,与你好好打一架,凭本事与你一较高下。若不是你先使了卑劣手段,这怀中的药粉,我也不会撒你身上。爹爹说了,君子跟前是君子,小人跟前是小人。莫若以为,我楚家好欺……”
沈飞苦笑,鲜血缓缓流出,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双眼,身子倒将下去。
楚南风欢喜,收了银枪,一阵喘息。三刻毒发,这会该是毒素攻心了罢?楚南风只觉得身子冰冷,一直冒汗。
金如意在头踱步,未有离开。沈飞施毒,为他授意。纵使沈飞身死,想来也不会轻易,放过楚南风。金如意见楚南风渐然气虚,料想沈飞已是得手。他嘴角闪笑,一时得意。
“天亡我也,来世,再作楚家人……”楚南风只觉得心口一紧,越发难受。他一声吼叫,留下一言,心有不甘。而后,他闭了眼,终是认命。
金如意见状,终是心安。他要看的,就是这个结果。金如意转身,脚步欢喜,自知楚南风,命不久矣。金如意心安,掀了轿帘,正欲上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