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风纵浆,小船沿着暗河,渐然驶出幽冥鬼城。小船在河中心飘过,暗河被两侧石壁包围。石壁高耸,头顶岩石封顶。四周石头,变幻多形。
小船上点起了火把,唐秋梨拿着火把,东照了照,西照了照,试图看清两侧。
“唐妹妹,此处不可点火,快把火把息了。”司萝一声叫喊。话音一落,她伸手一扬,掌风而出,内力带动一阵清风,立时将火把吹熄。
“怎了……”,唐秋梨正要发问,还未问出口,嘴巴便被司萝紧紧捂住。司萝示意,低声说话,“嘘,先不要吱声。”
暗河两侧,忽有异动。窸窸窣窣之声,远远而来。而后,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息之间,蝙蝠群吵吵嚷嚷,自三人头顶而过。
唐秋梨抬头,只见头顶一片巨影。蝙蝠群中蝙蝠,无以计数,铺天盖地而来,宛若海潮。窸窸窣窣声,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
蝙蝠群飞掠一阵,折腾了半晌,这才消停。司萝见状,松开了唐秋梨的嘴。
唐秋梨见蝙蝠群远去,低声说道:“司萝姐,不就是普通的蝙蝠么?一把火烧了,也就是了,有何好怕的?”
“不知者无畏。这暗河之中的蝙蝠,名唤七彩雀蝠。这蝙蝠,素喜光亮,善食人血。若真与它们遇上,不消一时三刻,我等都会被它们吸干。”司萝解释。
唐秋梨嘴巴长得大大,几分诧异,“吸人血?如此恐怖?这暗河不是留给囚徒的生路么?怎还会有如此凶险之物?”
司萝长叹一声,缓缓说道,“都是城主夫人的主意。这七彩雀蝠,为西域独有。城主夫人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批,放养此处。城主夫人的意思,也是简单。纵是花了钱从这暗河逃离,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不得活在光亮之中。但凡在这暗河,偷生火种的,都会死于七彩雀蝠之口。”
“这老妇,怎如此恶毒?”唐秋梨愤愤,原以为暗河是城主夫人好心所设,相救世人,不想竟是如此肮脏龌龊。
“恶毒的,从来不是人,而是人心。”司萝话音一落,忽觉心头难受,而后急忙捂住心口。心头气血翻涌,隐有内伤。
翰叔见得,也是着急,“少主,你可还好?你非是不知自己功力尚浅,方才怎可不管不顾,耗半身功法强行驭伞?你这般,若是身子骨吃不消倒下,属下该如何与老门主交代?”
“无碍,不过是耗损些功力罢了。修养几日,也就好了。功法修时有,姐妹实难求。我与秋梨丫头投缘,就算是拼了一身功法,能换她一命,也是好的。”司萝咳嗽一声,心头气血难平,忽是吐了一口鲜血。
唐秋梨见状,一时紧张,“姐姐,你没事吧?”她在身上摸了一阵,寻见药瓶,倒了一粒药丸,递给司萝,“司萝姐,这是我师傅练的护心丹,你快服下,可调养伤势。”
司萝接过,服了药丸。护心丹神奇,只是片刻,司萝心口舒畅,再不觉淤堵。
翰叔见司萝伤势好转,心上欢喜,伏跪致谢,行了大礼,“老夫替少主,拜谢唐姑娘救命之恩。”
“翰叔客气,请起请起。司萝姐姐之伤,因我而起。区区丹药,不足挂齿。”唐秋梨急忙扶起翰叔,未敢受他大礼。
“唐姑娘,非我客气。而今我百鬼门,只剩少主一人,可统领宗门。她若有事,我百鬼门必定群龙无首,被他门他派欺凌。覆没之事,只怕……”翰叔还欲往下说。
“翰叔,休要多言。”司萝嗔怪,示意翰叔。
“是,少主。”翰叔应诺,未敢吱声。船上一时沉寂。小船自暗河而过,前方忽是一道光亮。这暗河七拐八弯,可总算是弯到了尽头。
“看,快看,这暗河变得宽阔,我们这是从鬼城出来了。”唐秋梨欢喜。自入了鬼城,总怕那些鬼怪。没一日过得舒坦,心上七上八下,几分恐惧。而今,终是逃出鬼城,总算心安。
楚南风在旁,静默不言良久。他自出了鬼城,便是沉默不语,神色一变不变,谁也不知他心头何想。
唐秋梨近前,拱手致意,一时发问,“敢问姐姐,你方才所用的玉伞,可是鬼城的幽冥玉伞?”这话她憋在心里良久,总算问了出来。
司萝点了点头,“秋梨妹妹,聪慧。这伞,确实是幽冥玉伞。”
“既是如此,那秋梨代游云门,恳请姐姐将这玉伞一借,不知可否?”唐秋梨发问。
司萝没有丝毫迟疑,点头应诺,“妹妹若要,拿去就是。”说着,她将手中玉伞一递,就是要给唐秋梨。
“少主不可,少主三思啊。这幽冥玉伞,为我百鬼门镇门至宝。当年为夺此宝,老主人费尽了心机,这才从城主那里夺回。今日怎可如此轻易,就给了外门?”翰叔说道。
“不就是一把破伞么?镇宅都用不上,还镇门个屁。若不是它,我爹爹又怎么会死?若不是它,我百鬼门又怎会与吴命长,不死不休?要它何用?能吃么?还不如丢了。”司萝气急,想起种种过往,心上不喜。
唐秋梨在旁,有些不解,试探一问,“这伞,怎就害死了你爹爹?”
说起爹爹,司萝一时泪目,以手拭泪,“还不是这幽冥玉伞神威惹的祸。我百鬼门,原本非在这幽冥鬼城扎根。百年前,为避战祸,逃至这鬼城。在鬼城,我百鬼门休养生息,渐然繁盛,人数越来越多。只是十余年,已有能力,一争城主之位。这幽冥城主之位,百年间,有数次由我百鬼门人担任。”
“奈何人心叵测。这玉伞,本为我百鬼门圣物。因我门兴盛,渐然被鬼城众人所知。鬼城之人,世代饮地下河水。这河水,虽是甘冽,却有隐毒。而这玉伞,恰以奇花奇草炼制。伞面有奇花奇草药力,名唤玉脂香。如此,玉伞便能以一己之力,操纵城中众人神志。由此,这玉伞,入了鬼城各门各派的眼,惹来诸多争强之事。”
“那方才,姐姐你能以此伞驾驭百鬼,便是因这伞上有药力?”唐秋梨发问。
“妹妹所言正是。此伞神威,全在药力之上。鬼城百姓,但凡饮得城中河水,自会与这玉伞相互感应。如此,御伞即可御人。不过此法,只对鬼城之人管用。若不是我鬼城之人,便是不灵了。”司萝缓缓说道。
“姐姐此话何意?”唐秋梨发问,“我等久住你的宅院,不也饮了城中河水,怎就无事?”
“鬼城之人,日饮城中河水。饮了多年,自然隐毒日深。而我百鬼宅,自知隐毒之事,接得都是城外之水,自然无恙。御伞即是御心。随心之御,断然也不会伤到自己人。”司萝说道。
“原来如此”,唐秋梨恍然大悟。
“唉”,司萝一声感叹,“终究是招惹是非之物。若不是它,那吴命长也不会设那鸿门宴,坑害我爹爹。若不是它,我爹爹也不会舍了一条性命,就为将它掉包换回。若不是它,百年间也不会惹来,我百鬼门与其他诸门诸派的纷争。能驭百鬼又能如何?终究不过是一件死物。”司萝怨恨,甚是不满。
“姐姐,切莫恼恨。你方才说的,恶毒的从来不是人,而是人心。人心不可断,江湖纷扰,皆因人心险恶而起。见多了不怪,心上不平事,皆因不平起。既是不平,平之就是。”唐秋梨见司萝神伤,试图宽慰司萝。
“是了,妹妹看得通透。姐姐受教了。不过是一把伞,身外之物。你若要,只管借去就是,也值不得几个钱。”司萝一笑,又是将玉伞呈递。
唐秋梨欢喜,将玉伞接过,“如此,妹妹便替山门,先行拜谢姐姐。”
司萝一笑,毫不在意,自坐船头,静静看着四周风景。暗河与两条河流相会,自成一河。河水翻滚,起了波澜,肮脏腐烂的污秽气息渐远。两岸青山,山明草秀,看得司萝心旷神怡。
翰叔安坐一侧,断臂止了血,见得四周美景,忽是有感,自怀中掏了羌笛,独自吹奏。羌笛声婉转,也还好听,渐然向远。
唐秋梨听得羌笛声,来了兴致,与他说道,“翰叔,方才你不是说,要拜谢我的救命之恩么?不若你教我吹羌笛罢。”
“这……”,翰叔思忖片刻,爽快答应,“姑娘救我少主一命,恩同再造。既是要学,老夫岂有不教之理?”说着,翰叔开始教授,“这羌笛,也是简单。音有六孔,以气御之。气短成一音,气长成一音……”翰叔边教边演,也是认真。唐秋梨在旁,学得起劲。
不多时,唐秋梨拾了羌笛,独自试了试,竟是真能吹响笛音。唐秋梨欢喜,心上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