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接到苏瑾的电话，即便她曾无数次盼望过，希望在自己需要她想念她的夜晚，可以听听苏瑾的声音，那是她自分手以后最大的期盼。从未指望过可以和好如初，因为知道没有可能和好，复合的后果又会是无止境的争吵和无可奈何，大兔子每天那样担惊受怕的眼神她也见得多了，两个人在一起，三观已然不合了，又何苦要求性别相同的两个人要牺牲自己的利益去维护一个没有可能的未来。
这样未免太自私了。
不愿吵醒另一张床上的施然，长汀摁掉了电话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到了走廊上，她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再给苏瑾回过电话去，才突然发现自己连句“你好”都没有勇气说出口，沉默了好久，最后还是苏瑾在电话的那头叹了口气，无限感叹地对她说：“长汀，你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是啊，长汀还是这样。
不敢改变，也无法改变，换作长汀的角度来看，苏瑾又何尝不“你还是这样”呢？
长汀轻声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原本苏瑾以为她会有很多话对自己说的，即便不是什么长篇大论，好歹也会有一些感慨，总之，这句怎么了，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好在苏瑾现在已经放弃了对这些事情的纠缠，她轻声笑了笑，直截了当地说：“路桠都告诉我了，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还是有人在软禁你们吗？”
长汀有些错愕，心底里却还是徘徊着一些激动和兴奋，她摇了摇头，像是苏瑾可以看见她的动作一般：“BJ的律师协会联系过山西的律师协会，我和施律师在这边也有认识的律师，他们倒是不怎么敢为难我们，只是程景良他们几个，还是被关在牢里没有被放出来，我和施律师每天去见他们一次，警方那边就一直拖着。”
“警方那边一直拖着也不担心你们告他们违法吗？这都几天了，拘留的时间早就过了！”苏瑾的语气显得有些心急，长汀莫名想到她刚刚的那句“你还是这样”，片刻，她从心猿意马中挣扎出来，回答苏瑾道：“每天警方都有一份新的证据来找理由拘留程景良，律师协会的人来过三次了，不过，叶之山的手伸得太长，大家好像都没办法，而且从程序上来说，警方没有违法。”
“徐辰溪他们呢？听晚舟说还是没有找到？”苏瑾坐在床上，手指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面前的电脑键盘，电脑的屏幕上显示了不少已经被她打开的邮件，全部都是BJ的旧同事发过来的，都是关于明启房地产近期的内容，她看了一会儿，对长汀说：“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晚舟是怎么过来的。”
长汀也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能帮的，也就只有来山西了，她放心不下程景良，又不能自己过来，程景良的爷爷还在医院躺着，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晚舟说，程景良的爷爷自己也是一心寻死，云见浅前几天发现他爷爷在自己吃那些药，顾晚舟就再也没去医院探望过他。”
“上梁不正下梁歪，小的折磨了她顾晚舟十几年，这大的老了老了还是不愿意放过她，顾晚舟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苏瑾的鼠标挪到了关闭键，然后点开了出行订票的网页中，脖子和肩膀夹着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长汀说：“思源也失踪了，你知道吗？”
长汀点点头：“我知道。”
“那更不用说思源是程景良的儿子这件事了，你肯定也知道。”苏瑾的手敲出了太原两个字，嘴里气愤渐渐加重，“这个顾晚舟是在搞什么鬼？她是打算这辈子都死在程景良那儿了是吗？回宁远也什么都不说，还是那个臭毛病，什么事儿她都能扛了？她怎么不上天呐！”
“她也是无可奈何……”不知道怎么平息苏瑾的怒意，长汀只能把顾晚舟最真实的感受说出来，无可奈何，那就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无可奈何而已。
“长汀，”苏瑾在电话里叫她，长汀的眼睛上抬了一些，“嗯？”
“你说……宁依微的事情，叶之山有没有可能也是知道的？”苏瑾的话像一道闪电，长汀眼前的世界像是在那一瞬间突然光亮了一瞬，她的呼吸都带着一丝兴奋的意味，“有可能！晚舟说保镖和警方都没能查到宁依微的手机信号来自于什么地方，勉强搜到的大概定位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用，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宁依微一个人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
苏瑾在电话那头冷笑：“她是不需要这么大的本事，她背后的叶之山有这么大的本事就足够了，再说了，叶之山现在应该是很希望晚舟这边方寸大乱才对，他让宁依微绑架思源，一来可以让晚舟在程景良和他爷爷的事情上分心，二来，他手里掌握的可以威胁晚舟的筹码又多了一分。”
“的确，晚舟是大意了。”长汀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有些寒冷的空气，问她：“可是现在陆子寒已经和叶弋站在同一阵营，不知道晚舟的老师那边是怎么想的，如果连那边都做出了不利于晚舟的选择，那晚舟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苏瑾点了一下确认，然后盖上了电脑问她：“在你看来，徐辰溪他们有没有可能还活着？或者，程景良有没有可能不会坐牢？”
长汀摇摇头：“程景良坐牢的事情是一定的，至少在叶之山看来，程景良必须坐牢，无论是因为徐辰溪的失踪还是要替明启的煤矿项目背黑锅，程景良无论惹上哪一个，都会坐牢，这一点毋庸置疑，另外……”长汀有些不敢说下去，“另外……徐辰溪的死活虽然对程景良当替死鬼的事情没有一点儿好处，但是对于叶之山来说也总算是没有什么坏处，所以，徐辰溪是死是活，我都不敢肯定……”
“晚舟知道吗？”苏瑾从衣柜后面抬出了自己大行李箱，可能是一只手有些费劲，她不得不再次把手机夹在自己脖子和肩膀的中间。
长汀点点头：“这些也都是晚舟和我交流过的。”
“所以你们去山西是去送死的吗？”苏瑾一把扔了自己手里的衣服骂道，“还是你们是去看着程景良去死的？”
“还有希望，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
希望，只是希望。
一家老早就废弃的面粉加工厂，宁依微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在车间里找到了好多囤积的面粉，不过现在已经成了一堆堆坚硬的石灰一样的固体。
“真是恶心！”宁依微举着扫帚在车间里扫了一上午了，她不时抬起头来向窗外张望着，远处能看见低矮的民房和及人高的杂草，她每天只能靠观察那堆杂草是否有异动来判断自己的三餐是否送到，她抬头看了看天，今天似乎已经有些晚了。扭过头去看裹着一层厚厚的蚕丝被缩在阿姨怀里的思源，宁依微想了想，一把扔下了手里的扫帚，瞬间便震起了一阵白雾，她转身从桌上拿出了一袋面包和牛奶，走到思源面前，嘿嘿地笑道：“你饿不饿，宝贝儿，妈妈给你面包。”
阿姨把思源又往自己的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宁依微的眼神有些不满，也瞬间变得有些锐利，思源从阿姨的手臂里挣脱开自己的一只手，把宁依微手里的面包和牛奶夺过去，宁依微的眼神明显缓和了不少，思源把牛奶和面包分给阿姨，两个人看着宁依微的微笑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一直到几个人进了车间，宁依微终于把地上残留的那些灰尘和面粉的结合体打扫干净了，一直站在门外的两个男人接过了提着食物和水的人手里的东西，宁依微正在车间另一边的用合金木板搭建的卫生间里洗澡，这车间里的暖气还是挺足的，宁依微洗完了澡浑身都热乎乎的，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出来，守在门外的两个男人正在帮刚来的几个男人搬抬着桌椅，这是她前两天向叶之山要求的，车间太大，没点东西做摆设她总觉得空荡荡的没有家的味道。虽然叶之山对自己也极尽讽刺的本事，但是反馈给她的实际效果她宁依微还是很满意的，至少现在她打扫干净了整个车间，还有了两张两米宽的双人床，有床边的柜子和她喜欢的床头灯，厕所里的洗漱用品都是她常用的牌子，还有车间里的那个被隔出来的小厨房，厕所和厨房的排水系统和暖气的供应她都非常非常的满意，再加上马上就能安装好的餐桌和茶几，这就是一个很完整的家。
除了现在，已经和自己在一起待了快一周的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愿意与自己好好说会儿话以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的，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车间，虽然简陋，但是样样俱全，宁依微早就打算好了，等到时机成熟，她一定要让叶之山在BJ最贵的小区给自己一栋最豪华的别墅。
她要给自己的儿子最舒适的生活，即便叶之山不养着自己，但是好在她还有会计证书，他可以自食其力，等到顾晚舟死了，她就可以等到程景良回心转意……
“一家三口，”宁依微抚摸着思源的脸喃喃道，“你就可以见到你爸爸了，思源，你还记得你爸爸长什么样子吗？记得吗？妈妈把照片给你看看好不好？妈妈给你找出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思源冷冷地看着宁依微掏手机的动作，说话的语气和门外的温度一样低：“他不是我爸爸，我讨厌他，我不喜欢他。”
宁依微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被阿姨紧张搂在怀里的思源，扔下了手机抓过了思源的肩膀，笑着喘气，她问思源：“你……你怎么可以讨厌他呢？他是你的爸爸啊，他……他是你的爸爸啊！你怎么可以讨厌他呢？”
阿姨忙起身把宁依微的手挣扎开，思源转身扑在了她的怀里，冷冷地看着宁依微道：“我就是讨厌他，我还讨厌你，你不是我妈妈，我要晚舟，我要苏苏，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