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邮电局要正式分家了，大家都在思考着要去哪里，会去哪里，怎么去那里，僭越了岗位或者职责的思考大都是些无用功，有的甚至是害命功，可为什么仍然有这么多人喜欢这样思考呢？因为有乐趣，还有希望。姚建国想去移动公司，GSM的数字制式拓宽了他的视野，他相信不用多久手机上就能运行QQ及收发email，这是一次革命，移动数字化将超越固网数字化，激动人心的超越。

　　单位分家对干部或后备干部来说意义非常重大：一个坑变成四个坑，蹲坑的人才自然需要四个，这是横向冗余；还有纵向的，副局长升局长，多了一个副局长的坑，科长升填副局长的坑，又多了个科长的坑，最基层的老百姓也有了希望，不是多出了个副组长的坑吗？谁说就一定轮不到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据食堂八卦社的消息电信科张科长在这次分家后将升任副局长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准确地说是电信公司副总经理。姚建国决定想请张科长出出主意，其实是想请他想办法将自己送到移动公司。

　　三十九岁的候补张副总是干部序列里的少壮派，姚建国是技术岗位的少壮派，少壮派喜欢少壮派的理由很充分，姚建国正处于精力无处发泄、技术不断上升、牢骚不敢乱发的纯洁阶段，是可用且好用的下属，自然不愿让他离开电信公司。他从行业的角度、职场的角度给他分析利弊。数据、信息的不对称、积累的工作经验以及上级的权威很容易让姚建国接受他关于行业前景的预测（尽管十年后3G移动网络的出现证明了他部分关于移动网络预测是错误的），让姚建国觉得传统电信公司庞大的用户市场与品质、覆盖双优的网络将保证其仍将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在像张科长这样年轻且专业化干部的领导上，敢于开拓创新，肯定会在通信领域独占鳌头。张科长的升迁约等于姚建国的升迁（他给姚建国暗示了两次），这次电信科将空出两个副科长的岗位，姚建国就有很大的竞争机会，反正他是会努力举荐他的。

　　看着姚建国从似信非信到渐入佳境，张科长觉得到了画架飞机带他上天的时刻了：“建国，四十五岁前我是肯定要做阳山电信公司总经理的，我给你的计划是，四十岁升到副总，和我并肩作战，一起把办公室搬到九楼，俯视阳山，把阳山电信搞出大名堂，然后争取把你送的更高。建国啊，我的水平是阳山的总经理，你可不能局限一个县级公司啊，一定要看的更远，这是我们的伟大事业。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跟我干。”

　　年轻人不可能不再沸腾了，不仅沸腾，而且清晰，对前途的清晰，以前只想过学历提升，能力提升，隔壁蚊帐里还有职位提升，地位提升，居然以前没看到。姚建国一面对前途充满渴望，一面对领导充满感激。他决定留在电信公司，跟张科长，不，是张副总，一起创造伟大事业。

　　半年后，情场折戟、职场拼搏的姚建国再次遇上了“滑铁卢”，这次是职场的事。人事科贾科长告诉张副总，姚建国的身份是三产公司员工，邮电分营时本该回归三产公司的，因其业务能力优秀，才“借调”这里工作的，所以他不能提拔为电信公司的干部，贾科长提醒张副总：分家时就是因为您的强烈要求姚建国才没被退回三产公司。张副总问有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身份？

　　贾科长踌躇了一下：“有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有点风险，还不会那么快。”

　　“说来听听。”

　　贾科长说：“等我们招聘A类员工时，让他参加应聘，如果他应聘成功，就从三产公司辞职。今年刚分营不会有有指标的，除非您和孙总去市公司争取一个名额，即使今年能聘上，还有半年试用期，转正了总不能马上提拔呀，至少还得再等几个月。这么归笼一下，最快还要一年以后了。”

　　当天下午姚建国接到了张副总让他来办公室的电话，电梯里的姚建国兴奋又得意，知道内情的电梯不知是善解人意还是别有用心，每层都停，延长着他的快乐心情。

　　服务了六年的单位，居然不是自己的单位，尽管其中还有两年被这个单位评为过优秀员工，现在连候选的资格都没有，到底是谁在犯糊涂？或者这就是个糊涂的世界？腾飞的气球遇上了一根针，碎片都不知遗落到了哪里。姚建国的诧异与失落让张副总对弄人之造化深感厌恶；和姚建国一样，他对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也非常失望。

　　伤心过后，姚建国问：“如果应聘不能成功，我就一直只能被借调，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张副总安慰他：“只要有招聘名额，你肯定能应聘成功三产公司有比你更能的人吗？社会上有比你更塾悉我们网络与业务的人吗？你怕什么应聘呢。”

　　对奋斗者而言，到了嘴边的肉被抢了没什么遗憾与难过的，抢回来就行；自已不小心掉在灰里也不算失败，抢回来就行；导演安排非掉灰里不可，就是真正的失败了，而且无可救药。强者不怕被别人可怜，唯怕被自己可怜，那是绝望的深渊。姚建国不会可怜自已，可他的“神”去年就把他丢进了“垃圾箱”，他成了一个孤独的奋斗者。

　　当天晚上他带着笔记本电脑爬上电信大楼楼顶，在皎洁的月光下把他和这个大楼的荒唐故事写了个大概，慢慢平静后回到办公室，给周冰发了过去，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翻翻“垃圾箱”的。

　　姚建国工作更努力了，他渴望能得到新领导班子的认可，为明年的机会争取势能。1999年在阳山公司领导的努力下，吴越市公司从校招名额里挤出了一个社招名额，派给了阳山分公司。

　　笔试第一名的姚建国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请他放弃参加笔试，姚建国很奇怪，问对方怎么知道他的电话，怎么知道他是笔试第一名？又凭什么让他放弃面试。

　　陌生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他2万元够不够？

　　“你有100万吗？”他逗他。

　　“那你失去了挣2万块的机会。”对方挂断了电话。

　　面试结束后，贾科长汇报了两轮测试成绩，孙总说：“张总，这次是为电信科招聘的，你是用人单位领导，你先说说。”

　　张副总说：“姚建国综合排名第一，我建议录取他吧。”

　　孙总问：“姚建国就是那个在陶埠中心局打人的那个人吧，其他同志有没有要说说的？”

　　高副总（原陶埠中心局局长）说：“对，是他，就这事他还去过两次派出所呢，后来好像还受过什么处分的吧？贾科长。”

　　贾科长说：“当时为了保护他，从轻处理，只给了个警告处分。”

　　张副总说：“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他去派出所只是配合调查，警告处分是局里给的，派出所又没给他处分。后来他还连续两年考核优秀呢。”

　　孙总说：“小姚的工作能力呢的确不错，但问题也有些。前两天办公室还给了我一份人民来信呢，揭发他在工程管理中收礼吃请、公车私用等问题，当然了这些问题目前还没落实。他目前是借调吧？贾科长，他薪酬怎么考核的？靠同档A类员工？那不错，虽然他是三产员工，工作薪酬都和A类员工一样，说明我们对他还是负责的呀。张总，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年底考核再给他个优秀，这样他连续三年优秀，这样我们明年录用他底气就足了，毕竟他之前背了个处分呀。”

　　没等张副总表态，孙总接着说：“贾科长，你其余四名情况说说看。”

　　第二名叫任诸侯，笔试成绩排名30名，排在中下游，五个面试官中四个给了他超高面试成绩，由此综合排名第二，成功进入讨论名单。

　　张副总拿着任诸侯的资料说：“此人是电大本科，笔试成绩比姚建国差近20分，基本素质太差了。”

　　高副总说：“学历是不占优，他面试逆袭正说明他应变能力，沟通能力强。”

　　孙总说：“英雄不问出处。贾科长，还有其他情况吗？”

　　“各位领导，任诸侯的舅舅是省公司市场部张总经理，也是我们阳山人，上个月还来咱们这考察调研的，给我们工作肯定表扬的，那天晚饭在坐的都参加的，张总，敬酒时你不是一直喊本家领导的。这次能从校招名额里挤出一个来，主要就是他协调的作用。”

　　孙总说：“不录取第一名符合规定吗？”

　　贾科长说：“孙总，我们是企业招聘，不是国家公务员考试，成绩是重要参考依据，所以我们将优选前五名讨论。根据企业需要，录取前五名中任何一个都是符合程序的。”

　　孙总说：“张总，你再说说吗？”

　　张副总说：“不说了，孙总，我尊重您的意见。”

　　“同意姚建国的举手。”

　　张副总看了看孙总，迟疑了一下没有举手。

　　“同意任诸侯的举手。”

　　现场举起了5只手。

　　孙总说：“看来大家意见高度一致，贾科长将本次录取材料整理好报吴越市公司审批，会议中的一些信息大家还是要保密。姚建国这个年轻人很优秀，名牌大学，好学肯干，是个好苗子，要重点培养。张总，请你抽空和他好好聊聊，一是安抚他一下，毕竟工作在，收入在，二是鼓鼓他的劲，争取明年转正。辛苦你了。”

　　姚建国不知道怎么走出张副总办公室的，窗户上有只苍蝇一直在飞，总也飞不出去，这么高这么干净的办公室里怎么还会有苍蝇？

　　晚上他又端着电脑上了楼顶，给周冰的email 这么写道：我觉得我就像那有苍蝇，有4000多只眼睛，看的见光明，却看不见障碍，这种透明的障碍比陷阱更可怕。

　　“孟叔叔，我要去吴越市公司举报，举报阳山公司领导暗箱操作。”孟浩家的美食依然没有平复姚建国愤愤不平的情绪。

　　“应该举报。把你证据摆出来。”孟局长说

　　他说：“我笔试第一，面试肯定也差不了，最好的不选选别人，这就不正常。”

　　“企业录用员工不是考大学，按分数排名，是录取最适合的人，不一定取第一名。”

　　他说：“谁是最合适的？我在邮电局工作了去七年，参加过局用交换机的割接，开通过移动基站，DDN电路开通、ISDN配置样样熟悉，可以说除了动力，其他传输、交换、移动等等全都熟悉。孟叔叔，您说，谁还比我更适合？”

　　孟局长说：“也许业务上你的确最合适，你们的领导们用人有综合考量。至少不能说他们是暗箱操作。”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面试前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要我放弃面试，还说要给我2万块。我后来查了一下，那是个磁卡公用电话。”

　　孟局长说：“哦，站你的角度看，这次招聘的确有些蹊跷。站在吴越市公司领导的角度呢可以这么看：这个电话根本不存在，也可能是你因为愤怒而编制的，你别用人品担保，人品不能抵押也不能担保；退一步，就算有这个电话，打电话者与你领导无法联系起来；你还是没有证据。”

　　事情聊成这样，他彻底泄气了：“孟叔叔，我认为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证据才能证明其存在过，也不是只有证据能证明某件事情的存在。”

　　孟局长笑了：“小姚，你这个观点很正确，我很喜欢你这样思考问题，你还可以伸展下去，不是所有证明的事情就要受到相应的奖励或处罚，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你已经证明了的事情，等等......”

　　“孟叔叔，那我怎么办，就让他们这样欺负我？”

　　“他们也没有要欺负你，你刚好挡在了那个地方，自然要将你移去。这是凭实力的世界，个人如此，国家也是这样。能力是实力的一个因素，但不等同于实力，在某些环境里算不上重要因素，千万不能因为自己有能力而自得。忘掉招聘，尊重领导，好好工作，朝提升实力方面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