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为了给阳山邮电局成立四十周年庆典献礼，陶埠中心局1万门程控交换机项目的工期被压缩了25天，年轻的随工姚建国几乎每天都在陶埠中心局盯进度。张科长给他配了一个BP机，并把科里的摩托车临时调配给他用，这让他很感动也很得意，对张科长很感激，他觉张科长是真正的伯乐，自己当然是难得的千里马了。新社会士已不用为知己者死，但姚建国必须要为张科长而努力工作。

　　有了摩托车，下班后姚建国就不在着急回宿舍了。他在中心局吃过晚饭后，看到动力机房有灯亮着，便走过去看看。机房的门锁着，敲了一会也没人开，等待中，他似乎听到“啪啪”的声音，像是鞭子在抽打地板，声音不响，从亮着的灯光判断，好像有人在最里面的蓄电池室干活。他从门卫室搬了把椅子，绕到机房后面，站在椅子上从小窗户往里看：有个施工队的工人在将一根长达1米左右的电力电缆往地上抽，塑料皮随着抽打而绽开，紫色的铜露了出来，在灯光下发射着耀眼的光，工人将铜芯折弯，拍打，怕成一团，已经有6个铜团排好，边上还有几根锯好的电缆，长度也在1米左右，等待抽打剥皮，工人做的很熟练，也很辛苦，他过一会就用衣襟擦拭额头汗。

　　姚建国很困难地压制了冲进去的念头，他数了数没有剥好皮的电缆商量，估算了一下时间，悄悄地跳下椅子，回到门卫室等候。30分钟后，工人推着一辆铁皮推车来到了门口，他看到后从门卫室走出来，问：“车里是什么？”

　　工人有点紧张，但还是有准备：“垃圾，晚上去倒，没人管。”

　　姚建国拒绝了工人的香烟，执意要他停下来检查。

　　门卫冲出来了，站到姚建国与小车之间：“姚工，我们这里天天这样倒垃圾的，你别嚷，环卫所离这不远，把他们招来了要罚款的。”

　　“罚不罚款我管不着，这车垃圾我一定要查，我有我的道理”

　　门卫嗓门也大了：“你小小年纪，牛逼哄哄，要查也是我门卫查。任师傅，你别管他，走。”

　　说完他推了姚建国一把，任师傅趁机推车往外。

　　姚建国无名火上头，毫无策略地蹬了小车一脚，小车翻了，连带着工人摔倒，垃圾洒了一地，还有十几锭铜线团，虽然是从垃圾堆滚出来的，却是干净的很无辜。

　　他很是气愤，指着铜线问：“这是什么垃圾？”

　　任师傅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门卫没管他，跑进房间打电话去。

　　任师傅看门卫不管他，只好哀求姚建国：“姚工，快把车拉开，我痛的不得了。”

　　姚建国将车拉开，扶任师傅起来，他起不来，喊得更响，姚建国俯下去看到了变形的小腿，脑袋嗡的一下炸了。

　　门卫指着姚建国的鼻子说：“你这小赤佬将他的腿打断的。你等着，我要去派出所报警。”

　　任师傅说：“先送我去医院吧，我痛得吃不消了。”

　　姚建国突然也清醒过来：“报警的话，大家都抓起来。”

　　任师傅也想明白了，哀求门卫：“求求你别报警，报警了大家要倒霉的。”

　　门卫楞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任师傅，我给你面子啊，先救人。”

　　说完他急急忙忙跑进房间给医院打电话。

　　一个小时候后，分管副局长、电信科张科长、保卫科长、陶埠中心局局长和工程公司经理都到了医院。

　　姚建国一下子在全局出名了，谣言密布。有消息说他将个人打成重伤，要坐牢；还有谣言说工程公司经理要找人打断他一条腿；还有谣言说他至少要被开除；还有谣言说他为邮电局抓住了小偷，功过相抵。谣言如箭，不管好坏，都将他刺的满身伤痕，整夜失眠。

　　张科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小姚，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

　　“嗯。”

　　“你为什么要打那个工人？”

　　“科长，我没有打他。”

　　“没打他，那他腿为什么会断？”

　　“科长是这样的，我看到那个工人在偷铜线，门卫又不让我查，我着急了，就蹬了小车，想把铜翻出来。科长我真没打他，他的腿是被小车压断的。”

　　“可是门卫一口咬定是你打的，那个工人现在又不说话。将人打成重伤是有严重后果的，你知道吗？”

　　“着急了就用蛮招？书上教你的？”

　　姚建国低着头，绞着手，惶恐不安。

　　“下午派出所要传唤你，你要按刚才说的跟他们讲。”

　　尽管想过很坏结果，听到要去派出所的消息他还是害怕了，他眼睛红了：“科长，当时不是说好了不报警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吗？我们是国家的邮电局，又不是山沟里的祠堂。”

　　“我会不会坐牢，科长，你要救我。”

　　张科长看他真害怕了，给他倒了一杯茶：“那个工程公司出了洋相，人家对你恨的很，他说里面的铜线不是工人偷的，工人也不知道垃圾里有铜线。你别插话。陶埠中心局对你意见也很大，你的行为暴露了他们管理上的漏洞，那个门卫是中心局高局长的叔丈，你也别指望他会改口供。你有没有亲戚在公安局工作？”

　　姚建国想了一下说：“我同学父亲的战友好像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他会帮忙吗？”

　　“不知道，你打电话问问呢。”

　　江厂长接到姚建国的电话后立刻开车去找战友，战友打电话给派出所问了情况后跟江厂长说：“里面有两个情况可能对小孩有利，伤者的伤口法医会进行鉴定的，车子压断和踢断是有明显区别的。如果是压断，那门卫就是在说谎，从你的信息看，可能门卫和偷铜也有关系，你们可以利用这点给门卫些压力，从正常情况看那个小孩也不会轻易打人的，要打也是打门卫，毕竟是门卫推了他一下，伤者和他又没有实体接触。不过如果那小孩真的将人腿打断了，那就难处理了。”

　　得到科长的允许后，江厂长来到了科长的办公室。

　　他让姚建国出去，关上门后他从包里拿出了两条红塔山递给张科长。

　　张科长很愤怒：“江厂长，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坏事的，收起来。”

　　江厂长很老练地将香烟放到后面的文件柜里，张科长将烟拿出来塞进江厂长的包里，争执中他说：“江厂长，你要这样，小姚的事情我只好不管了。”

　　听了这话江厂长只好将烟塞进包里，拉上拉链。

　　过了一段尴尬的时间，江厂长把了解的情况告诉了张科长。姚建国进来后，科长又让他详细回忆一遍冲突过程，当听到工人说“报警了大家都要倒霉的”那句话后，他点点头：“看来我们的门卫是内鬼哦，难怪他不让姚建国查车。”

　　张科长派车把姚建国送到了派出所。

　　出乎他的意料，警察没有带他去电影里常见的审讯室，而是去了一个普通的小会议室，不过当他们坐下铺开笔录纸后，姚建国开始紧张了。当警察才问完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姚建国已经脸色苍白，心跳加速。等问讯结束后，年轻警察将笔录纸递给他，让他看了一遍。

　　警察问他：“有没有疑问？”

　　他很恍惚：“什么？”

　　中年警察说：“笔录和你说的有没有不一致的地方？”

　　“哦，没有。”

　　年轻警察递给他笔和印泥：“每一页签字，并在名字上按上手印。”

　　人生中第一次按手印的历程经过了，他觉得第二个手印似乎没有第一个清晰，他问要不要重按一次，有点像阿Q对画的圆不满意一般。年轻警察没理他，将笔录收了回来。

　　两个警察走到了门口，他仍坐在椅子上。年轻警察问：“你还不走？”

　　他站起来问：“警察同志，我刚才按的东西会不会成为我的案底？”

　　中年警察说：“小伙子，香港打打杀杀的电影少看点。走吧，最近不准出远门。”

　　在张科长的要求下，王副局长召集了保卫科长、陶埠中心局高局长开会。

　　高局长问为什么不叫工程公司的经理参会。

　　张科长说：“这是我们邮电局内部会议。”

　　“可他们是当事方。”

　　王副局长说：“会议名单是我定的，内部先行讨论。”

　　高局长悻悻地点了一根烟，接着说：“姚建国这个人在我局门口动手打人，给我局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建议严肃处理。”

　　张科长说“王局长，不管那个伤者承不承认偷铜，偷铜是在陶埠中心局存在的。姚建国的出发点是保护局里的利益，我认为要酌情考虑。”

　　王局长问：“保卫科是怎么看的？”

　　保卫科长说：“王局长，我认为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个呢是偷铜的事情，就如张科长讲的，这是客观存在的；二呢是姚建国打人的事情，到底他有没有主管上动手打人，这个警察会查清楚的，但是那个工人肯定是因为他受的伤，他肯定是有责任的，就如高局长所说给陶埠中心局甚至我们局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应该要严肃处理他。到底严肃到哪一步，我认为要等警察的结论出来后再商量。”

　　张科长说：“那王局长我们是不是先议议偷铜的事情？”

　　王局长说：“小高啊，你们局专门回事，怎么出这档子事？崭新的电缆被锯断、剥铜，你们的安全保卫是有些问题。还有老张，工程具体是你们管的，物料怎么计量的？这种电力缆很贵的。”

　　张科长说：“王局长，这个现场管理我们有责任，我已经安排主管进行现场测量，核对数据；并调整了发料、管理流程。请你放心，这种事情保证不在发生；也要请地方中心局协助我们做好这方面的工作。”

　　高局长说：“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张科长说：“譬如门卫对出入门的管理，夜间巡查。听姚建国说那个伤者晚上就躲在新机房里剥电缆，晚上都停工了，怎么还会有局外人员留在局内呢。”

　　高局长说：“王局长，我们这么大的中心局，就两个门卫，白天黑夜都在局里值班，收入又不高，他们做成这样很不容易了。”

　　张科长说：“那会不会因为钱少就和现场工人一起偷铜呢？”

　　高局长说：“张科长，这种事情要证据。”

　　张科长说：“那你们门卫为什么要阻拦姚建国查车？”

　　保卫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局长一眼。

　　张科长接着说：“现在门卫一口咬定伤者的腿是姚建国打断的，到底是被车压断的还是被打断的，法医很容易就能鉴定出来，如果真是被车压断的，那门卫就是在做伪证了，他为什么要做伪证？如果是伪证，这个门卫是不是更要严肃处理？”

　　保卫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高局长一眼。

　　会后张科长把工程公司经理叫到了办公室。

　　经理其实并不在意工人的伤情，他想要严肃处理姚建国，这是面子问题；他想要邮电局给与巨额赔偿，这其中大部分会落到他自己腰包；他还想要由此多要工程量。

　　张科长全部拒绝，他说：“怎么处理姚建国是局里的事情，是警察的事情；会给伤者赔偿，但将会有邮电局直接送给伤者；工程公司出现盗窃的事情，本应开除，鉴于目前情况，保留参建资格，但就行内部整顿，递交书面报告。”

　　经理怒了：“你凭什么说我们偷铜，你有证据吗？在陶埠施工的又不是我们一家公司。”

　　张科长指了指茶杯说：“喝茶。我们目前有工程师的证明，如果你认为不算，那我们就核对数据，统计损失，报案，由警察来查证据。偷的铜总要卖吧，陶埠总共有几家废品回收站，警察应该很容易查清楚吧。”

　　经理说：“张科长，你也别拣软柿子捏，我要找你们领导。”

　　张科长说：“你看你，别总把话说死了。阳山这么小，在社会上混的总会有或多或少的牵连，你要你的领导怎么帮你出力呢，弄不好你给他丢脸呢。就这样吧，回去把你的队伍好好管管，工程做好了，自然会多给你工程量。最后提醒你，不准找我们小伙子的麻烦。”

　　一个多月后处理决定公布了，姚建国因现场管理不当行为，被警告处分，扣除三个月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