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球星,有没有听出我是谁?”
“当然,你不是徐晓平吗?”
电话那头的女生有点失望:“再给你一次机会。”
“哦,是张兰。”
袁姗姗终于发现姚建国在逗她,咯咯地笑了:“工作才两年不到,就学的如此油嘴滑舌。”
“你的声音快进一倍我都能辨别,你在哪?”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济南?不兜圈子了,单位派我来南京培训,下个周末我想来阳山看你,欢不欢迎?”
周六下午姚建国在车站接到了袁姗姗。
工作快两年了,婴儿肥已经从她脸上彻底消失,体型丰满了一些,职场的锻炼让她变得更自信,一件似披风又似夹克的粉色薄绒拼块外套懒懒地披在她身上,拼块处的针脚比一般衣服上的要长两倍,醒目但顺眼,很优雅,不相称的是她手里拎着的大旅行包。
她急忙接过包:“怎么这么沉啊,不会把书都着了吧。”
“给你带了点山东特产,还有南京的板鸭。”
到了邮电宾馆,袁姗姗从包里掏出了一瓶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天晚上我们把它喝掉。”
他吓了一跳:“我们两个人喝一斤白酒?我肯定不行。”
“还没开始就认怂,我记忆里你不是这样的呀。我们去哪吃饭,你宿舍还是食堂?”
他急了:“那怎么能行,你来了么总是要去饭店的。”
“不要乱花钱,我又不是来欣赏你的非凡得意,你宿舍有炉子吗?”
“我舍友偶尔自己做菜,倒是有一套做饭的家伙。”
“那现在时间还早,带我去菜场转转,把这个板鸭剁了,我再给你做几个菜,不就行了。”
姚建国觉得两个单身男女一起逛菜场比较别扭,何况那还是他很不熟悉的领域;袁姗姗倒是很开心,路上不断商量要买哪些菜,他没法给出如何有价值的参考意见,由此看来他还是想多了。南方菜场蔬菜品种比较丰富,各种叶子菜陈列的琳琅满目,对姚建国而言没有什分别,他只会统称它们为青菜。买菜的老太太喜欢接待年轻顾客,他们不会讨价还价,不会挑菜,更不会看称。老太太很有耐心地给两人介绍菜名、烧法,袁姗姗听得很有兴致。
付钱离开时,老太太不忘讨好:“小夫妻就要同出同进,这样的日子才叫开心。”
尽管袁姗姗听不懂阳山土话,“小夫妻”三个字还是分辨出的。
她回头问:“您怎么看出我们是小夫妻?”
老太太有点吃惊,一会就脸红了,一点不像菜场的老江湖。
她说:“哎呀,我老糊涂了,乱说话,小姑娘不要生气啊。”
袁姗姗问:“你觉得我们像吗?”
老太太看到了她的善意,立刻说:“我觉得两个人相称的。”
袁姗姗乐了,边走边说:“我们是同学。”
职工宿舍楼共四层,中间是上下楼梯,楼梯两边各5个房间,房间大概在20平方米,房间门口是长长的走廊,4层是女职工宿舍。邮电局是垄断行业,职工收入高,社会地位高,快乐的单身汉们通常会在周末做菜聚会,喝点啤酒,海阔天空地吹牛,遇上有球赛转播,有电视的房间更是热闹非凡,半夜里被吵的睡不着的女生懒得出来理论,会跺地板,也不管声音到底是来自哪一层、哪个房间。无辜的3楼男职工被跺醒了,也懒得出门,就拿拖把捅天花板,到第二天食堂里碰面,边吃边相互埋怨,嘻嘻哈哈,偶尔也有男女在敲来捅去中产生了感情。宿舍里没有厨房,走廊就成了开放式厨房。
姚建国算不上宿舍楼里的风云人物,捅天花板没有他,看色情录像也没有他,麻将局也没有他,只有三个参加自学考试的年轻人会来找他问题目,袁姗姗的到来改变了他的地位。袁姗姗在炒菜,楼上楼下的男女按照时序来他宿舍借书、借保险丝,或者约他看电影、踢足球,也不知道这个时序是谁排的。
夏力第二次来时,自己都笑了。
她进房间看看已经摆好的菜问:“太湖三白,怎么可以没有白鱼呢?”
袁姗姗说:“南方鱼我不会做,就没买。”
夏力夸张地说:“啊呀,早说么我帮你们做了呀。姚建国,女同学住宿有没有安排好,要不要住我那?”
姚建国心想我跟你说得着吗:“已经在局里的宾馆登记了。”。
夏力又问:“你专门来看他的?”
姚建国急忙答:“她来南京培训,顺便来看看老同学。”
“你太不领情了吧,这还不叫专门。你看你,人家来看你,还给你做菜,你倒坐床上看书,太不像话了吧。”
袁姗姗说:“他不会做菜,我也不要他在这里立着。我们有分工的,他负责洗菜洗碗。”
夏力又把袁姗姗夸了一通,袁姗姗邀请她坐下一起吃点,她只好结束拜访。
看着一桌子的菜,姚建国很感动,他端着酒杯对袁姗姗说:“有点像梦,我们两个居然会在我宿舍里聚会饮酒。”
她说:“比饭店有感觉吧,干杯。”
“你怎么来培训英语?”
她说:“是科技英语。我们单位对外合作比较多,领导觉得我有技术背景,所以就选我了,再说我也不适合做纯技术工作,这个你知道的。”
“那你算改行了。”
“你不也改行了,学自动化的做通信工程。”
半瓶酒下去后,姚建国满脸通红,袁姗姗依旧不显山水。
“你变了很多。”
“是吗?网往哪变了?”
“更加漂亮了,气质也越来越好,身材,身材似乎也更S了。”
袁姗姗乐开了怀:“真的吗?可能是学校里比较傻吧,也不会穿衣服。不过你也变了,会夸人了,是楼上那些女同事教你的吗?”
他急忙否认,申明和她们交往不多。
“那那个来了两次的女同事呢,叫夏什么的?”
他想起东湖边的故事,紧张一下,幸亏脸早就红了,她没看出来。
他岔开话题:“你找对象了吗?”
“我没找,但有很多人找我,没理他们。”
“也是,你这么优秀,总要有更优秀的才能配得上你。”
她说:“不是优秀的问题,是缘分,别人的优秀和我无关。”
两人又为美好的校园生活干了一杯,放下酒杯,她盯着他。
他不知何故,拿手将嘴上抹了一遍,没看到有什么菜叶之类的东西,问她怎么啦。
她说:“别说话,让我想想。”
时间慢了,心跳快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像到了派出所一般。
她问:“你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
“明知故问,那就直接一点吧。毕业论文的事情。”
终于到了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他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只是气愤。”
“那就是恨,恨引起了气愤。”
他说:“我只是对抄袭这件事愤怒。如果我恨你,我就会讨厌你,可是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她说:“那你最后一学期一直不理我,我总主动找你说,你比海边的冰还冷,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他抱歉道:“那是我们都小,都率性。你给他看是正常的交流,你又不知道他会抄袭发表,所以这件事不怪你。回忆起来很后悔,对不起你。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说说,今天你来看我,给我这个机会,谢谢你。”
袁姗姗听完趴桌上放声大哭,像个小女孩。
他手足无措,站起来将靠着她头发的菜碗移开。
他不知如何安慰哭泣的女孩,用温水搓了一把毛巾给她。
她终于停止哭泣了,拿着毛巾默默地擦了擦眼睛。
他说:“其实后来我看你跟别的组一起做论文时很难受,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她又哭了,边哭边说:“你别说了。”
他只好自责:“我觉得我是相声的负面,人家是说一句观众笑一阵,我是说一句你哭一阵。”
她破泣为笑:“你太讨厌了,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说正确的话。”
“嗯,我的确比较笨,也总在不恰当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是来迟大师。”
她问:“你知道我最伤心的时候是哪个瞬间吗?”
他回忆了一下,讲了一些事情,都被她否定了。
她说:“离校那天,看着你拎着行李孤独地进站,我心碎了。我觉得我的行为让你承担了很多,改变了你的命运。我哭的全身痉挛,走不动路,把同学们都吓坏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送周冰的场景,不一样的角色,一样的情节,一样的感受,他想说我能感受,一瞬间收住了。
又干了一杯酒。
她说:“都过去了。”
他说:“都过去了。”
“现在开始聊聊你的周老师吧。”
“她和我们无关,为什么聊她。”
她执意道:“你爱他吗?”
“我想和她共度余生。”
答案在意料中,她有点黯然。
她问:“你们这样子怎么共度呀?”
他答:“不知道,你不是说要靠缘分吗。”
她答:“缘分和现实相结合才是真正的缘分,否则就是痛苦。”
轮到他黯然了,只好提议喝酒。
她问:“你曾经想过要和我共度余生吗?”
这个问题太突然了。
她没让他难堪“随便你怎么回答,不答也行。我只是告诉你我曾经想过。。”
“什么时候?”
她说:“还记得去朝阳看我奶奶那件事吗?离开时我奶奶问你什么时候再来,那时我就有这样的想法。”
“哦。”
她说:“别那么害怕,我不是来逼婚的。哈哈今天真是喝多了。我只是想让你骄傲一下,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性,我希望你一直保持骄傲。”
第二天,袁姗姗要求再去看看她被撞的那个小车站,姚建国只好载她去。
他把头盔递给她,她说不会戴。他一面抱怨她笨,一面帮她戴上。
她喊:“扣子,扣子。”
他让她昂起头,她偏不,他只好半蹲着给她扣上扣子。
小车站没了,小饭店关了,物是人非,故事没法重演。
袁姗姗在小饭店门口朝天空画了一个圆圈,姚建国很好奇,她只说了一句“这是个仪式”,然后就不理他。
回南京的汽车上袁姗姗决定答应那个军人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