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信件27号(上半部)。
两点水:
寒假过后,我决定还是我一个人送巫婷婷去上学,逃避比面对更困难。开车比较适合说事,不用看听故事的人,尴尬的、难过的事情说出来比较自然,我在路上把和我们的故事慢慢地和她说了一遍,她听完就在车上哭。她什么要哭,这明明是我的悲剧。到了学校,她自己拖着大行李箱走了,还朝我说:恨你。
她凭什么恨我?要恨应该恨你吧,你是她的情敌呀。
后面的日子就过得很拧巴,她很少回阳山,即使回来也不告诉我,她开始躲我,应该是讨厌我。偶尔见面,也是姚总姚总地叫,总感觉她要拿出一张报销的单据让我签字,他二哥听得奇怪,我听得心酸。拧巴就拧巴吧,只要她的人生不拧巴就行。
拧巴的日子过的很慢,我们的日子过的很快,说明我们过的不拧巴。
你记得曾经给我讲过你在黄石公园宿营的事情?我忽然也想去看雪山,在雪山上给你我煮一杯咖啡。你喜欢爬山,我也喜欢,高三时你在爬山的过程中偷偷亲了我,我们的梦魇由此开始。你不在,一个人爬官山没意思;我忽然有个计划,退休了我们一起去爬山,那么我先要去探路。四姑娘山是我探索的第一座山,为什么首选她,我觉得你会喜欢。回来后给你写了一些东西,给你:
她在那里
她就在那里,我却只能转身离开……
(一)
四姑娘山,在藏语中叫“斯各拉“,即为“掌管生日的主神“,其主峰幺妹峰海拔6250米,在四川境内仅次于贡嘎山,享有“蜀山皇后“美誉,三峰海拔5664米、二峰海拔5454米、大峰海拔5355米。在网上打开介绍四姑娘山的网页后,那四座山峰就深深吸引了我:照片上四座山峰根部相连,峰插天高,从高到矮一字排开,好像造物主给她们下了列队的口令,山风吹光了山尖所有的尘土,褐色的峰尖不再有目视可及的生物,除了覆盖她们的雪,雪峰在蓝天的衬托下,巨大的身形显得优雅而从容,她的眼光宁静而深邃,温暖地看着我,她就在那里,若隐若现地露着一些笑容,似乎在轻声地召唤我;而我肯定读懂了她的召唤,因为我的心灵一样宁静而温暖。
(二)
攀登幺妹峰难度大,危险高,只有专业登山人员才能实现,剩下的三座山峰中毫无疑问是三峰的难度最大,而且适合非专业人士在职业向导的引领下完成攀登,评估自己的能力与心态后我选择了国庆期间的三峰攀登活动。我以前没有上过高原,爬过最高的山也就1800米左右,有过岩降经验,但没有受过攀岩训练,组织者一开始拒绝我参加此活动,建议我先参加二峰的攀登,经过我的请求及一系列的能力证明,最终组织者才同意我参加攀登三峰的活动。
根据领队的要求及目前装备的情况,我在网上采购了登山鞋、羽绒衫、雪套、防水手套及雪镜,还有防晒霜、压缩饼干等装备;为了提高体能,我几乎每天晚上进行五公里长跑训练,出行前一个月改为每天负重四十公斤的爬梯训练,每次都不低于一千两百阶的运动量,考虑到冲顶时要使用上升器,专门在办公室放了一付哑铃,每天坚持训练。爬楼梯训练最难熬,越野长跑有各种景致在变换,楼道里却只有单调的墙壁,不停地上楼、下楼、拐弯、转身,这种枯燥很容易磨砺掉热情,四姑娘山的召唤虽能使我每晚坚决地背负起那个装满书籍的大包,但我仍然渴望国庆早日来临。
爬山是我与自然最原始、最文明的拥抱,总是希望能以平和、环保、安全、节俭的方式进行,我决定采用火车作为到成都的交通工具。从上海始发的火车到常州居然晚点三个小时,火车站的等待成了出行中的第一个考验,三十七个小时的行程使旅途备显寂寞,幸亏遇上了无锡的一群背包客,一路交流,并一起吃饭。领队提供从成都到山脚下的小镇日隆是微型面包车,司机昨夜因家事一夜未睡,过雅安后驶入夹金山的盘山公路时他的精力开始分散了,雨水将开始的柏油马路淋的很湿很滑,他在下坡时莫名加速撞上了前面因堵车而停着的轿车,两个多小时候在当地警察的帮助下才租到同样的微型车,司机的妻子要跟车,小小的后排座位上不得不挤了四个成人,而我由于身材好也不得不成为其中之一。
夹金山的爬山公路最高海拔超过了四千米,公路的坡度很大,从上往下看路边悬崖有的有近两百米的落差,公路还处于休整的初级阶段,悬崖边没有护栏,混凝土的路面只修了一半,还是零零碎碎的,像扯断的白胶布狰狞地布在悬崖边的路基上,大多数的路面仍是泥地,小车在超载的情况下面对山路明显显得动力不足,且缺少各种车辆安全配置,经过泥地时经常打滑,车尾滑到悬崖边时总要让大家紧张,生怕还没看到四姑娘山的芳容就光荣在这山沟里,车上的人都开始抽烟,希望能缓解一下情绪。
晚上八点左右,海拔高度到了三千多米,山里开始起雾,浓雾像魔网一般将整个山川笼罩,越来越黑,微型车车灯的光线也很“微型”,没有能力在漆黑的山雾中挖出两条隧道来,司机只能减速至十二、三码,薄铁皮包裹的小车如巨浪中的小木船一般脆弱,一阵风或司机的一个失误就能滚下山谷被撕得粉碎。我在车后默不作声,一付听天由命的样子,内心也在嘀咕:四姑娘山应该不会这样恶待我这样远道而来的朝圣者吧,她召唤我肯定不是为了将我遗忘在离她很远的山谷里吧,如果她是神的话,从照片上看肯定是善良的神,她的恩泽或许不会泽及每个生灵,但她博大的爱肯定会宽恕并感化每个罪恶的人。迷糊中的胡思乱想也有作用,我不再那么恐惧,甚至忘掉了饥饿;司机在紧张中或在其妻的鼓励中越显清醒、神勇,小车在勇者的控制下如蛇般前行。
终于到了海拔四千米,听说这是检验高反的高度,我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变化,除了饥饿,这应该是每个超过十小时没进食的健康人的正常反应,心中暗喜,这次攀登最大的敌人没了,为了避免高反,我在出行前一周就开始连续服用红景天了,而体力及一些简单攀登技术我还是充满信心的,想过这些,心情开始好转,此时无线信号像送信的邮递员一样飘进了我的手机里,如烽火连绵中的家书般珍贵,急忙给朋友通了电话,告知他们我没有高反的迹象,并虚增一些道路的危险性,以表现攀登的艰苦。
如唐三藏西行取经一般,经历磨难后总有总有如意结局,我们赴日隆的行程经过各种考验后终于在晚上十点四十左右到达了目的地,共用时近十五小时,但这只能算第一关的磨难吧。我知道这是四姑娘山召唤的力量。
(三)
我生长在典型的江南水乡,那里纵横交错的河流与随意点缀的池塘在自由、浪漫中织成了滋养这块土地的生命之网,沟渠与田埂如吸收营养的毛细血管般将这网与土地相连接,这里大多数人的生活就如小河中由橹推进的小船一般:从容、自由。
但和大多数江南人不同的是,我出生的小镇北临着水,南却毗着丘陵,那片丘陵与浙江、AH的山系相连,虽然不高,但有深度,山谷里有不间断的小溪流出,流到北边与小河汇合,将自然的血液融入江南的生命之网。
上小学后,嬉戏的范围就从河里、田间扩展到南边的山里。小溪里抓小螃蟹是有趣而没有难度的游戏,在秋收后的山地里寻找遗留的山芋是件快乐而又讨好大人的事情;现在想来,觉得最奢侈的事情是:在暖洋洋的冬天,找个有干草的向阳山坡,躺着……
鸿儒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如此看来老家的山肯定是没有仙了,但小时候总觉得有鬼,由此从小在与山的亲近时从没有忘掉对他的畏惧:无论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做作业时还是端着饭碗往邻居家串门时,无意中抬头的一瞥总是看见山就在那里,静静地站着,或是坐着,蔚蓝的天空像是他的力量,从他的头顶一直传递到我的头顶,吓的我赶快低头写字或吃饭。有年中秋,母亲让我给看山的祖父送月饼,想着晚上能住在山里很兴奋,但一个人走进山的深处又很害怕,最终渴望还是战胜了恐惧,入睡时不敢问祖父是否有鬼,只好问有没有狼?或者野猪?祖父觉得这些问题很好笑,所以他的鼾声也格外香甜,我只好竖着耳朵监听者各种轻易钻进茅庐的声音:小溪的声音居然会这么响;床底、枕边好像都是各种各样的虫子在鸣叫;深夜了,还有不明的鸟在尖叫,那尖厉的声音似乎要划破浓重的夜幕;还有一些似是脚步的声音,狼的?野猪的?我缩进被子里,希望那山是善良的,或者山里的鬼是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