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人说话，漫长的一个夜晚。

　　国庆节的第五天，清晨，张瑶从私人诊所的床上醒来。

　　旁边的那个中年妇女正在大快朵颐的吃着小笼包子，手机里的电视剧放的很大声，旁若无人。

　　因为无聊，张瑶竟然专心致志的听她电视剧里台词的内容，屏气凝神，也只能依稀的听到什么买卖，讨价还价，菜价怎么样之类的话。

　　也不想要待在医院把早餐吃完，然后才离开，现在只需要背上小皮包，办理出院手续，便可以打开手机给母亲拨一通电话，再打一个出租车回家。

　　万事大吉。

　　张瑶办理好出院手续，其实就是再补交一些输液费手续费药费之类的。

　　总之就是再交点钱拿着药就可以走人了。

　　张瑶沿着扶梯往下走，打开手机，开机之后，看到母亲打了十多个未接电话，还有沉深发的QQ消息，两通未接电话。

　　走到私人诊所的门口，张瑶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楼道。

　　心里暗自的说了一声不再见，转身准备给沉深回消息。

　　抬头的一瞬间，天空猛然暗淡，太阳光转到了城市高楼建筑的另一面，一个长长的影子，拖在了地面，顺着影子看上去，她的希望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这个和梦境如出一辙的场景，她止住脚步，诚惶诚恐。

　　仿佛能够听到内心玻璃掉在地上咣当的声音。

　　张瑶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突然想起那则短信，究竟是她的视觉错误，还是他真的看过那则短信，等着今天来将她抓个现行。

　　她目光呆滞，不敢说一句话，害怕一说话时声音颤抖，她的判断不会错误，彼时，能感觉到拿着手机的一只手，手心里微微的冒了汗。

　　刚刚做完手术又一夜未吃东西，但她虚弱无力的感觉已经猛然褪去，此刻的身体有着一种沉重得压抑着她呼吸的感觉。

　　说不出来的感觉，快要窒息，无助却又十分紧张，精神十分清醒的状态。

　　她缓缓抬头仰望着他的脸，阳光洒下来，纤长的睫毛一扑一扑，而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疑问，甚至没有情绪。

　　她还在犹豫，他却伸出手，用修长的手指在张瑶的脸蛋上捏了一捏，然后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嘴角才抽动一下。

　　张瑶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此刻因为一缕微笑，显得很刻意，像有意识的僵尸。

　　沉深语调平淡无奇，“你生病了。”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是陈述一件事。

　　张瑶又抬头对上了他一双冷淡却炯炯有神的眼睛。

　　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恐惧让她连询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

　　思考片刻，或许她多虑了。毕竟这个已经熟悉了两年的男生，对她无话不谈，无底线的喜欢。

　　因为放下防备，她确实太虚弱了，仿佛身体所有的能量都被消耗了，只能够简单的支撑着站在地上。

　　也不至于矫情的倒在沉深的怀里。

　　张瑶揉了揉肚子，身体一倾斜，倒在了沉深胸膛。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清楚，一个星期以前无意间看到张瑶手机上的那一通短信。

　　毫无防备的看到了短信的内容之后，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只是垃圾短信也说不定，但是他却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给张瑶。

　　昨天晚上他一直打电话，张瑶的手机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发消息也不回。

　　这让他决定今天来信息所说的医院地址，而张瑶从医院出来那一刻，他脑子里轰隆一声，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他第一次期望找她却看不到她，但是事实却不是如此，张瑶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的出现。

　　看着虚弱得倒在他怀里张瑶，沉深右手抄过她的手臂，屈膝将她抱了起来。

　　张瑶表情扭做一团，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她内心情绪真的很复杂。

　　“我只是饿了，你放我下来。”

　　“我们去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你先放我下来。”

　　沉深将她放下来，转而背对着她，蹲下去，将她背在了背上。

　　张瑶还来不及说话，已经被他背着走了。

　　因为人流手术，她肚子还有点痛，扭了扭挎包，便趴在了沉深背上。

　　沉深背着张瑶沿着街边一直朝前走，就像两年前他们成为男女朋友的那一天一样，他不顾周围的目光，将她背着走在大街上。

　　那时候张瑶就是这么瘦，但身高比现在要矮一点，沉深也没有现在这么高。

　　她想起曾经沉深为了她去打另一个女生，不顾学校的处罚，什么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身上。

　　班级上有些特别漂亮的女生，被沉深迷人的外表吸引，情窦初开的给沉深写情书，给他送东西，甚至当面对他告白。

　　正当那些女生满心期待结果的时候，沉深却把那些情书扔掉，把吃的全部分给了班上的同学，还亲自对那些女生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很长一段时间没，张瑶好奇沉深喜欢的人是谁，直到沉深和她表白，她才感受到，原来被喜欢的人告白是多么开心的事。

　　高一放暑假那天，一个男生对她说了一句不礼貌的话，沉深就跟那个男生打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打得鼻青脸肿，无论无何也要那个男生道歉，不然就不放他走。

　　那时候的沉深，像个小大人，说如果不道歉，就要去找校领导解决。最后男生怯生生的道了歉才了结。

　　在一堆围观者中，沉深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拉着她的手，在太阳光下，感受着别人投过来嘲笑的目光，大步离去。

　　因为张瑶不开心，他还安慰她，“没事，有我在。”

　　只是他不知道，张瑶的不开心，是因为他一张白净的脸变得青一块紫一块，沉深还想了一堆冷笑话讲给她听，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这些已经很遥远很遥远的事，如今想起来，还是熟悉。

　　但从现在起，也许他们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状态了。

　　海洋馆里的水世界，隔着一个透明的玻璃，伸手就像是触摸到了鱼尾巴，但永远隔着一层玻璃，永远也摸不到啊。

　　路边一对青年情侣手牵着手，朝着沉深和张瑶走过来。

　　女生对男生说，“你看人家多恩爱，我也要你背。”

　　男生很不情愿的撒开了女生的手，“牵着你还不够你还要背。”

　　走的再远一些的时候，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又说了什么。情不自禁的，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掉了出来，流到了沉深的脖子。

　　沉深是有感觉到的，但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静静的背着她，小心翼翼的避过迎面而来的人群。

　　“我们要去哪里啊？”

　　“你想去哪里？”

　　她眼眶红红的，心里想，“我想去天涯海角。”

　　没等来她的回答，他却有了答案，“无论哪里，只要你想去，等我们高考完，我就带你去。”

　　“真的吗？”

　　“嗯…”

　　她似乎又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张瑶的胃咕噜咕噜的叫，“我们先找一个地方吃东西吧，我太饿了。”

　　“你想吃什么？”

　　沉深头微微侧着，张瑶顺着他的鼻尖看到了地点轮廓清晰的影子。

　　她心里的第一反应依旧是番茄鸡蛋面，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沉深再次询问，她说，“再也不想吃番茄鸡蛋面。”

　　“嗯？”

　　张瑶连忙解释，“想吃奶酪，想吃豆乳，想吃韭菜盒子，想喝奶茶，还想吃我妈妈炒的菜。”

　　“……”

　　沉深将她搂了搂，“你能吃得下这么多吗？”

　　走到一家粥铺，沉深停下脚步，“身体不舒服要喝粥，知不知道？”

　　他把张瑶放在门口，推门牵着她的手走进去。

　　沉深走到窗口前，对着里面的人点了两碗糯米南瓜粥。

　　张瑶拿着手机翻来翻去，不知道要干嘛，想了一下，觉得应该给妈妈打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张瑶瞅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沉深，他正拿着筷子漫不经心的转。

　　听到张瑶说昨天在同学家，现在在和同学吃早餐，吃完就回去。

　　他手里转得飞起的筷子卡了一下，又转得飞。

　　晚上十一点，越溪小镇平平村，韩伊陌洗漱好准备休息，定好了明天清晨五点的闹钟，要准时起床。

　　想到明天是收获满满的一天，她闭上眼睛不能入睡。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向是对心里装着事的人的形容，韩伊陌什么时候还会有这种感觉，而这种感觉已经连续三天了，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黑眼圈都加厚了一圈。

　　还没睡着，手机震动了两下，韩伊陌明明会一把抓起手机，却懒洋洋的拿起来翻看消息。

　　果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韩伊陌上一秒还在如坠冰窟，这一秒就冰火两重天了。

　　温如遇的消息，“韩伊陌，我现在给你讲一个故事。”

　　韩伊陌在输入框里反复地打了几遍，不知道要回什么好，最后索性干脆就不回了。

　　一回他，她就想说，“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记了，我以为你后悔和我做同桌了。”

　　一回他，她就想问，“你这些天都做什么去了，你怎么突然改口叫我伊陌了，你居然还想得起给我讲故事，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

　　最后，她一个字也没回。

　　如果他继续发消息…或者他不发消息，就当她睡着了，明天再回他。

　　十分钟过了，温如遇果然没有再发消息，韩伊陌放下手机，准备睡去。

　　手机这时候又响了，韩伊陌一丝丝困意也没了。

　　“韩伊陌，睡着了吗？”

　　韩伊陌答非所问，“以后还要不要来我家？”

　　许久，他回，“好。”

　　而后，温如遇打了长长的一段文字，“从前，有一只丑小鸭，它的爸爸和妈妈都离开了它，它孤单又弱小，后来它跟着一群小鸭子，到了一片芦苇沼泽地，鸭妈妈把它当做小鸭子喂养……后来它却成了美丽的白天鹅。”

　　这个被温如遇改变了娓娓道来的故事，早就是妇孺皆知了，韩伊陌自然小学的时候就听过。

　　但她知道的和他讲的就像同名的两个故事，除了主角都是丑小鸭，结局都是变成白天鹅，没有一个情节相同。

　　在他的故事里，世界是美好的。

　　听完了故事，她开始犯困，果不其然，她真的需要听他讲故事才能睡着了。

　　没有对故事的评价，没有说她听过一个不一样的故事，没有过多的话，她只是回他，“阿遇哥哥，晚安。”

　　如同以前，她听了他的故事，就是他的小朋友，他说，“韩伊陌小朋友，晚安。”

　　虽然没有亲口说，但是像这样的互道晚安，对她来说已经很来之不易很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