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1日
周三
九九重阳节
今天,温如遇给韩伊陌讲的故事是重阳登高望远插茱萸。
春天要踏青迎春,秋季要登高望远。
对重阳节,韩伊陌的记忆中除了儿时学过的一篇《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再无其他,她没插茱萸,没去登高望远,没喝菊花酒,没有同伴结队出游。
因为画语文课本上的插画很有趣,语文课堂上,她从来不闲着,一边听课做笔记,一边画画。
这也只是她从前,后来,她省去了听课做笔记这一步,只留下了画画。
所以古人的生活,在她的理解,就是课本上的插画汇聚的世界。总结起来,古人很重视传统节日,日常穿着颇多讲究,各地的文化民俗还有饮食的方方面面都存在着地域的差异。
可她总是向往古代的生活,所以曾经穿越小说盛行的时候,她就是广大穿书迷中的一个。
从前日色很长,车马也慢,没有快捷的交通,也没有手机。
上历史课的时候,老师说,家在北边的一个亲人快要去世了,等到消息传到南方亲人耳朵里时,人家可能已经去世了。
听了故事的韩伊陌,一口气给温如遇说了好多话,温如遇便知道,她更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
可话唠模式没有持续多久,她就沉默了,她本来就不爱说话,认识他以来,说了整个高中都没说过的话。
她也明白,他们的感情,终究不过是他陪她一程,而不是一生,难道他的一辈子是她的一辈子吗。
高考过后各奔东西,与其以后更加难过,不如现在就没心没肺没温度。接受他的物质馈赠,韩伊陌理所当然,毕竟她可是个小财迷啊,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周四的下午,理科八班和理科七班的体育课被调在了一起。
操场上,高一年级的学生在体育老师的教导下,有序的跑完了五圈操场,随后全体拉练。
沉深陪同张瑶坐在台阶上,两个人相看无言,在树荫下坐着,就像迟暮之年的一对老夫妻,画面和谐得浑然天成。
理科八班,仅有几个同学在操场上打篮球,与其说打篮球,不如说他们只是想拉练一下筋骨。
大多数的同学都拿着各种各样的小资料,坐在操场旁边的长椅上默读。秋风扫高木,落英铺满地,翻飞的柳絮无人知。
气温在这几天飞快下降,从前坐在操场边围观打篮球的女生也寥寥无几了。
韩伊陌扫了一遍操场,目之所及,无韩奚越的身影。想必他又和一些女生在某个地方有说有笑去了。
从前她是无聊的,如今身边多了一个无聊的温如遇,两个人的无聊竟然变得有趣了。
从树上掉落一片红枫,颜色也格外鲜艳,脚边爬过一只蚂蚁,也会多看它一眼,天空飘过一朵白云,也能看作一只活泼的动物。
如果不是看见白云,把白云看作了兔子,而不是棉花糖、面包或者火腿,她大概都忘了,她曾经隔三差五就会睹物充饥的。
她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云朵的美味了。
食堂小卖部,超市阿姨在热情的推销夏天没有卖完的雪糕,从前三块一支的巧乐滋巧克力雪糕,现在被拉出来贱卖了,两块一只,三块两只。
韩奚越手里拿着两支雪糕,身边围着三个女生,一人手里拿着一只,但都没吃,三人齐齐望着韩奚越。
“韩奚越,上次学校征文活动,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呀?”
“是呀,要是你去的话,指不定也能得个奖,就不会又让周优梦和沉柯拔得头筹了。”
“哼,就是嘛。”
抛出这个话题的女生急忙补充,“什么指不定得奖,韩奚越去参加,一定会得奖的好吧。”
韩奚越吃完第一支雪糕的最后一口,并没有接话,眼神中流露出冻巧克力般干脆又丝滑的韵味。
几个女生又开始下一轮的叽叽喳喳,即便韩奚越享受众多女生追捧的目光,但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无聊透了。
对他来说,只有让他觉得有趣或对他有价值的东西才有存在的意义。否则,马上将其甩开,离他远远的。
顾不得周围一群女生问的一些让脑袋短路断路甚至电源烧坏的问题,他回头冲着三人一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傻笑,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操场大步的离去。
远远的便看见了韩伊陌和温如遇,两个人走在橡胶跑道上,仅他两人,因身高差尤为显著而十分引人注目。
像一个优秀的榜样青年带着一个营养不的瘦不拉几的黄毛丫头走在一起,画风清奇,却无端和谐得让人羡慕,羡慕到心声嫉妒。
韩奚越抬手一咬,一口冰淇淋顺着咽喉滑下,冰凉冰凉的感觉,顺着食道一直流入胃中,侵染了整个内脏,慢慢的结冰硬化,咔嚓一声,砰的碎裂了,能够听见一面玻璃强轰然倒塌的巨响。
读小学,他和韩伊陌一起在教室里打闹,放学后一起回家,早上一起吃早餐,一起坐公交车到学校,一起讨论作业,一起在午后的时光中蹬着自行车离开校园的人,如今只能远远的看着她,连上去打个招呼都觉得太刻意。
小时候,在越溪小镇奔跑,在韩伊陌家的周围一起捉蝴蝶,捉蜻蜓,一起去山里摘野果子,一起坐在她家院子里吃花生,看着各自的爸爸,坐在庭院中聊天,喝着小酒的人,已经越走越远,远到无法回头了。
他们两人沿着村子的小溪,一直一直的奔跑。在田埂上,拖着鞋,扒拉着光脚丫子在泥巴里乱窜。
六年级的暑假,他们玩得不亦乐乎,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小溪里捉鱼捉虾捉泥鳅,韩奚越捉到一只尤为奇怪的虫子,两个手指捏着它的钳子,跑到韩伊陌面前,准备吓她一吓,结果却没吓出什么结果,反而被韩伊陌追着打。
她健步如飞,拉着嗓子,“韩奚越,你个大笨蛋,我从小在乡野长大,会怕这些虫吗,我看到它们就像城里的孩子看到小猫小狗,亲切得很。”
初一,韩奚越在他老爸那就得了钱,要请韩伊陌吃东西,让她随便吃。
韩伊陌可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绕着越溪小镇的步行街走了几圈,最后却什么都没买,又绕回了火车站。
结果就在家门口吃了一碗燃面,两人还因为盘子里的一些碎花生末没吃完,一直坐在店子里,一颗一颗的夹,直到吃完花生碎。
高一的时候,韩奚越写作文,把他的童年一个片段写进了作文,得到老师的表扬。
越溪火车站旁边,他们走在河边的沙滩上,手里捧着一把小石子,到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去磨石子,忘乎所以的两个小工匠,把手里的石子变成星星,变成月亮,变成苹果橘子。
那时候韩伊陌的成绩还算好,一到考试,他们就会打赌看谁考得好,输家就要请对方吃东西。
韩伊陌每次都赌自己考得好,开始她总会赢,渐渐的就考不过韩奚越了,后来她便不关心成绩了,再后来,他们都很久没见面了。
想起那些两个人亲密的犹如兄妹一样时光,他第一次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他也似乎没去想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从无话不说变成了无话可说,从曾经的韩奚越哥哥韩伊陌妹妹变成了韩奚越韩伊陌,变成了见面只会说:喂你干什么去?
他没去想过,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多年了。
当他认为这世间一切的东西都不那么重要,只有他真实感受到的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才重要的时候,某些似乎不重要的东西真的已经离他很遥远了。
就在今天,现在,体育课,韩伊陌和一个认识不久的转学生有说有笑,看见他的时候,只是面不改色的点头。
原来他们还认识啊,这算是点头之交吗?
他们是那样不般配又是那样般配,他似乎有点矛盾又不像矛盾,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最让人窒息,韩奚越提脚迈力一出踹,脚边一颗石头连滚带爬飞出十米远。
他难道不是更加享受和很多女生一起,关系非常好的样子吗?为什么韩伊陌读了高中之后成绩就直线下降了,而他依旧是那个在班上所有同学的眼中,在所有老师的眼中成绩十分优秀,未来前途一片光明的韩奚越。
可偏偏他最希望收到的浓浓的崇拜的目光来自韩伊陌,最绝望的是韩伊陌对他却熟视无睹,避之不及。
站在韩伊陌身边的那个男生,难道不应该是昔日就站在她身边的韩奚越吗?
可温如遇和他一样身材修长,偏偏生了一张比他白皙澄净的脸,连看一眼都让人着迷。
韩伊陌面对着温如遇,一步一步的倒退,闻风而来的,是韩伊陌的欢声笑语,越来越近近的距离,韩奚越竟然有种想消失的冲动,他这样出现,会不会有一点突兀?
温如遇见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男生朝这边走来,急忙拉韩伊陌,“后面有人,小心路。”
韩伊陌转过身,果然,身后有一人,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小皮鞋,正踹着橡胶跑道的小石子。
韩伊陌扬起弯弯的月牙眼,突然就收起了笑容,换作了一副十分正经的表情。
韩奚越递上来一只雪糕,韩伊陌接过雪糕,不自觉的说了一声谢谢。
三人擦肩而过。
他终究成了局外之人。
韩奚越走了几步转过身,看着韩伊陌和温如遇越来越远。
夕阳投过来的光辉洒在了橡胶跑道上,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
韩伊陌正准备打开雪糕口袋,温如遇将雪糕夺了过去。
韩伊陌瞪大眼睛看着他,嘴角动了动,准备说什么话,秋风呼呼而过,带走了她的狡辩之词。
“不准吃冰的东西,马上到冬天了。”
“那也不能浪费啊,不能把它丢掉吧,好不容易韩奚越和我的。”
温如遇邪魅一笑,“那我帮你吃了。”
他撕开口袋,一口就咬了一半,眉毛皱作一条毛毛虫,可她还在发呆,像傻了一般。
温如遇不知为何,只是忍受着冰冷刺牙,把一口的冰淇淋咽下去。
而他刚刚的邪魅一笑倾倒众生,众生虽然只有韩伊陌一个人,却足以让她终身难忘。
从未看过他这般表情,没想到最迷人的温如遇,不是温柔如水沉静寡言,而且嘴角一扬,眉目灵动的笑脸。
温如遇狼狈吞下食物的模样,让韩伊陌忍俊不禁,脑海中对比着特色鲜明的两个温如遇,她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
2015.10.25
星期天
时光飞逝,转眼十月二十五,昨天是霜降。
清晨,窗户上有一层白茫茫的尘雾,如冰渣子,直到太阳升起来才渐渐消失。
韩伊陌就从小体寒,一到秋天便手脚冰凉,更别说冬天了。
从小就没有母亲,正是成长的时期,没有得到母亲的关怀,也没人告诉她不要吃冷饮,不要碰冷水。
冰天雪地,她还要去雪地里摘大白菜,去山里摘一年里最后的野果子,去灌木丛拾柴火。
她的一双小手,堆过雪人,捞过冰,吹过寒风。如今的冬天,有一只装满热水的保温瓶温暖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距离张瑶堕胎也已经半月有余,但她状况却不是很好,三番四次感冒,吹点凉风,便咳嗽,有时候在教室里尝尝一阵剧烈咳嗽,引得周围的同学一种十分可怜的目光看着她,连韩伊陌听了也会觉得揪心,甚至怀疑自己心生怜悯了。
但没人知道她为何身体突然如此差,只是沉深经常拿着水杯,到走廊上的饮水机给她接热水。
她也不怎么喝,只用手捂着瓶子,一捂便是半节课,连笔记都懒得抄,老师是看在眼里的,讲台上对于讲台下面的每个同学的一举一动,都一目了然尽收眼底。
但因为高三了,大家学习都靠自主,老师不可能因为某个同学不认真而要停下手中的课,去纠正其中个别同学的不认真。
沉深对张瑶更好,但不爱说话了,本就不爱笑,如今更是像骤雨初歇的天空,多了一股猜不透的阴霾之色。
这个周,他们要举行一次模拟考试,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第二天上午考理综,下午考英语。
考试过后试卷讲解,以后的每个月都会以这样的模式考一次模拟考,试卷讲解完,又继续紧张规律的复习。
时间已经越来越快了,像什么东西在无形的消失,如同抽丝剥茧一般,从身体里抽取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韩伊陌突然有一点慌张,不过最近她都没有那种心脏病复发的感觉,之前每一次看见温如遇而心跳加快的症状已经消失了。
这病原来能不药而愈。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的吧,想永远保持一种状态,大概只有永远相隔遥远。
曾经以为的遥不可及,曾经以为的高不可攀,曾经以为的永远不可能在一个世界的人,也会变成好朋友。
可至始至终他难道就真的走进过她的生活吗?他们真的成为了好朋友吗?还是一种界定于比好朋友更好的,但是又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的感情。
她知道温如遇对她存在着一种同情怜悯心。
的确,像温如遇这样温润温柔又心地善良,甚至高贵得让人觉得可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男生,看到像她这种悲伤可怜面色苍白饥饿得四肢肌肉退化无力,连活着都困难的女生,的确会生出一些怜悯之心吧。
不过韩伊陌也觉得无所谓,她本来就不是什么道德高尚、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有人对她好,她没有理由拒绝。比较没有谁会傻到连快要饿死了还顾及颜面,骄傲的说我不要。
但也仅仅如此,她不能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的好,也不会有意去接近他,毕竟不到一年,他们就会各奔东西。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了。
反正她也不想学习,最后的时间,就把他当作保护伞,让她过得好一点。
事到如今,张瑶依旧会嚣张的说着风凉话,而那些话没什么新意的风言风语,已经不能让韩伊陌感觉多少难过了,她依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些细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的嘲笑她:你只不过是一个没妈的野丫头,长在社会底层的凡人,还妄想着活在光辉灿烂的阳光下,贪念着被高尚的爱所包围。
梦想是活在现实里对抗着堕落与自卑的避风港,可是她没有能力去实现它,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得好好生活。
内心深处潜藏已久的冷漠与希望,决绝与妥协。
在时光飞逝的每一天清晨,用最真实的目光回首往事,那是每个人的青春,可爱的青春。
她刚刚懂得了如春水秋月般的清凉,却已经历过面目可憎的绝望和世态炎凉,如何还能装得下整个河山,安静得背负着梦想呢。
期中考试过后,心情犹如成绩一样惨不忍睹,更让她深受折磨的,不是这小小的自己,而是那些五花八门的人心。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很大,好学生所背负的东西不仅仅是所有的知识,更多的是众人的榜样,和自己内心的标杆。
而她连那些单词都记不住,公式定理都理解不了,又拿什么和好学生比,又如何把自己往好学生的行列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