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咣当咣当的火车声响,一列火车进入站台,减速停止。
一群人从火车上蜂拥而下,走出了火车站,在各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中,去到了鱼跃的各个地方。
茫茫江面,星星渔火。
孤灯微亮,如同一只萤火。
孟秋雨拿出语文素材积累本,趴在书桌上冥想。
无论是记录什么,心情也好,当天发生的事情也好,对别人的一些评价也好,当然对别人不能做过多的评价,记录一些特殊的事情也好。
不至于将来长大了,忘了从前发生的事,也忘了从前的心情。
思考良久,韩伊陌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
2015年农历七月十一,我的十八岁,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天气闷热,明天就要开学了,我身上没有一点十八岁高中学生应该有的样子。
荒唐又可笑,十八岁的高中生应该有什么样子。扎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天真烂漫的在校园里奔跑,披着长长的秀发,穿着碎花短裙,温柔的站在风中,还是背着书包在学堂里天马行空的幻想着男生的告白。
这些都不是她所向往和羡慕的,曾经的她就希望将来有很多钱,有一天能够有一所大房子,一个人住在里面,衣食无忧,没有人管,自由自在。
现如今这一切仿佛都已经实现了,可是却不是以当初她以为的那样开心。
她又提笔:此刻的心情该怎么形容,就像是被泡在越溪河的水里,不是漂浮的,而是泡的水肿,已经沉到了水底,再也浮不起来。
用手指一按皮肤就会凹陷下去一块,然后慢慢的溶解掉,被河里的小鱼小虾给吃掉,留下残肢百骸。
八月八,那一天是立秋,我们放假了,半个月的暑假,我像去年一样去打工。
时间过得真快,葡萄架上的葡萄也被我卖光了,还好剩下几串未成熟的,就留给我尝鲜吧。
那天去监狱里探望爸爸,他越发的苍老,头发开始斑白。
他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等到他出狱的时候,我三十七岁了,而他六十岁。
我当时听得模模糊糊,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看到了我的大半个人生。这不应该是我这个年纪能够承担的,可我至少还有个盼头。
她写完放下笔,趴在桌子上,又开始哭泣。
在生命这本书里,韩立明和她终究不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年代,那些用质朴写下的篇章,最后会被青春和韶华所替代,执笔的人轮回着下一个人生。
一切都是生长得,年轻的骨头,像麦穗一样拔节。遥远的遥不可及的梦想同自己一起成长。
如同寒冬里埋下的一粒种子,积雪越厚,融化之后,养分就越充足。过了严寒的冬天,就会化作甘淋渗入大地。
曾经的一切将永远不能被肆意的篡改。
如果你想忘记那就睡觉,梦里它们会渐渐的抽象成一些迷雾,如同清晨的森林一般梦幻;也会抽象成一些尘埃,漂浮在黑暗的空白中,醒了之后,不停的坠落,最后尘埃落定。
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那么深夜才是最梦幻的现实。
韩伊陌哭够了,又开始写:
这一切我都要承受,也必须承受。
只要爸爸在监狱里没有生命危险,奶奶能够安享晚年,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去到哪里都无所谓,过得怎么样也无所谓。
在我人生中的第十七个生日时,吃到了蛋糕,本来应该开心的,后来出了一个小插曲。
现在想起来,那是一个值得记住的事情。
印象中,那个似曾相识的男生,瘦瘦高高,干干净净,有一张十分温柔的脸,还有那双眼睛,让人移不开目光,又不敢直视。
曾经看到过一句话,说所有的相逢都是久别重逢。
其实,相逢有异,似曾相识可能是乍见之欢,对面不识也可能是久别重逢。
而他,像是我的乍见之欢,我的似曾相识,也是我的对面不识,我的久别重逢。
平易近人却又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如果一定要什么去形容的话,那便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可以抬起头来仰望,会投下一片温柔洁白,洒在身上,那是一种淡淡的冷意和凉意,是永远都触摸不到的月光。
为什么会有一种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他的想法,还是别想了,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是的,这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韩伊陌大概是最可悲的自我评估者,不仅将自己比作狗,还比做癞蛤蟆。
后来的某一天,你才会知道,所有的快乐是他,所有的心事也是他。
或许就是真的太悲伤了,无边无际的,永无止境的,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悲伤。
她写了满满一篇,好像写的都是些流水账,反正也写得特别繁琐了。
干脆又翻篇继续写。
放暑假那天张瑶和沉深两个人骑着单车在操场上疾驰而过,缓缓的微风在我身边扫过,他们渐行渐远,我远远地躲在他们的身后,内心有种解脱自在感。
至少是整个暑假都不用再见到他们,转眼,又要看见这个老巫婆了,不安和惶恐再次袭上心头。
半个月自由自在的生活结束了,又要回到那个充满着压抑氛围的世界里了。
每天忍受着饥饿和孤独,贫穷和绝望,忍受着对爸爸的思念,担心奶奶的生活,我的内心像一碗麻辣烫加了一碟老陈醋放了几天,一言难尽。
但无论如何我也要熬下去,那些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不可完成的事情,我都可以一一承受,不就是为他们打扫卫生,替他们抄作业,替他们去买东西嘛,这一些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也不想好好学习,那些时间花掉了就花掉了,没有什么所谓的,只要他们不像高一的时候对我拳打脚踢。
不就是整天孤苦伶仃,在别人眼里像个神经病,也不合群,吃饭一个人,上下课一个人嘛,只要老巫婆不在同学面前,说我爸爸是个杀人犯,我一切都可以忍受。
最后一年我就可以离开这里,永远永远的离开,再也不用见到他们了。
只有上帝保佑,活着就好,谢天谢地。
韩伊陌放下笔,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她咬了咬指甲,觉得自己十分勇敢,又趴在桌子上,呜呜呜的大哭。
她大概以为是喜极而泣了。
张瑶就是韩伊陌口中的老巫婆,长得机灵活泼,其实更像个穿着白色晚礼服的小魔女,天真又邪恶。
张瑶和沉深都是韩伊陌的同班同学,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是大家眼中公认的班花班草。
而韩伊陌是大家眼中避之不及的垃圾,坐在垃圾桶旁边的垃圾。
她哭累了,心情好了许多,其实人在害怕面对的时候,总会偷偷的哭,哭够了,也只能面对了,至少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想哭也哭不出来多好。
此时,村子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熄灯睡觉。
世界安静得像按了暂停键。
贫民窟的巷子里,那些租住房子的工人们下班回家,另一部分小商贩们,推着小吃车,沿着窄窄的巷子路,缓缓朝着火车站以及旁边的夜市去。
这些小商贩,有的是清早四五点钟起来,在火车站的门口卖早点,小笼包、馒头、豆浆、稀饭等;有的是晚上在火车站的周围卖夜宵,炒饭、炒面、烧烤、油炸等。
这些吃的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便宜。
小商贩的顾客通常都是没有回头客的,来来往往的火车站的旅客们,买掉之后匆匆忙忙的上火车。
所以他们所做的食物也不要求有多么精致,多么可口,比较实惠,能够填饱肚子,但韩伊陌吃过以后觉得还不错,总是是地方小吃了。
对于这些外来小商贩,韩伊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
但每次经过东边菜市场桥洞的时候,心里总不是滋味,她会特意露出一种不屑的神情,或许她自己也不理解这是一种什么心情。
曾经她的那个朋友住在那桥洞底下,她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
后来的某一天,她的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冰冷而贫穷,暗无天日,阴暗潮湿的世界。
也离开了她。
越溪河的水流并不湍急,沿着河道逆流而上,河床时而开阔,时而狭窄。
河岸两边是高高的山,半山腰上种着挂满荔枝的荔枝树。
常绿阔叶林和落叶阔叶林相间种植,枝繁叶茂。春夏时节,青翠到墨绿色的群山,让人着迷;秋冬之际,漫山红遍,层林尽染。
海拔高的是乔木,沿河的是些小灌木,群山鳞次栉比,隐天蔽日,绵延不断。
河道中段有个叫玄关的地方,没有植物,光秃秃的悬崖峭壁,仿佛从天而降一道天雷,将一块巨石从中劈开,而河水从中流过。
越溪河沿途的风景,便成为了鱼跃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玄关也成了吸引各地游客的著名的旅游景点。
河流上游便流经滨江区环山路。
城市的另一边,滨江河与越溪河双流并排。
城中有个湖泊,作为它的蓄水池,因为周围环山,山势平缓,风景优美,于是临江湖畔和山顶别墅拔地而起。
现代建筑和高大的树木相互交错,别有一番天地,如同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不知是建筑师的巧夺天工,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这大江大河的分流口,一旁是极尽奢华的天上人间,一旁是摩肩接踵的烟火气息。
天高云淡的高层建筑和低矮狭长的宽窄巷子,在一个城市里共同的生长着,越来越好,越来越坏。
夜深人静,瞳孔里发出的光,在寻找灯火,来抚慰从未发现过的忧伤,然后忧伤不时的蔓延,直到山村变得寂静无声。
北半球的下半年,黑夜会变得越来越长,白昼变得越来越短。
2015.8.26
星期三
开学前一天,趁着天色朦胧,韩伊陌起了个大早,匆匆下楼,穿上水胶鞋,拿着一个篮子往小溪东边的葡萄架下走去。
这葡萄树长在小溪边,因为土壤肥沃,水质甘甜,阳光充足,长得十分茂盛,韩伊陌就着旁边的一棵花椒树,给它搭了一个简单的葡萄架子。
平平村地处亚热带,纬度偏低,海拔又高,所以昼夜温差大,接出来的葡萄串串晶莹剔透,颗颗甘甜可口。
整个假期,韩伊陌每天早上都会去摘几串葡萄,一串给奶奶,剩下的拿到火车站旁边的菜市场卖掉,卖不掉的再自己吃掉。
葡萄架下,所剩无几,韩伊陌把篮子挂在了花椒树的小树杈上,伸手摸到一串葡萄,轻轻一掰,葡萄梗便断了。
熟透的葡萄,掉落了地上,不多时,韩伊陌把所有的葡萄全部摘了下来,又蹲在地上去捡刚刚掉落的葡萄,把皮剥掉放进嘴里。
正准备走,发现葡萄桩子旁边还有一串葡萄,比她刚刚摘的哪一串都好,她笑呵呵的摘了过来。
生活中也有这样的事情,某一件事,往往在预算之中,如果结果比预期的要好,就会认为是额外获得的奖赏,会使原本很好的心情变得更好,可能并不多么昂贵,但就是这一小点的礼物,会使人觉得十分幸运。
回家途中,她想起从前,爸爸还在家的时候。
夏天的暑假,她会搬着椅子,坐在院子边的石坎上,把葡萄洗好,一颗一颗的摘下来放在碗里,躺在摇椅上,嘴里吃着葡萄,单手枕着脑袋,看着遥远的天边。
她发现,很多东西,地上有的,海里有的,天上也有。
奔腾的小马驹,飞跃的小鲸鱼,打鼾的大花猫,还有追蝴蝶的小孩儿…
他们在空中慢悠悠的摇晃着,韩对面山坡上,一些行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影子变得越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