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9.7

　　星期一

　　这是入秋以来最冷的一天。

　　一个早上，天空都阴雨绵绵，韩伊陌每节课下课都跑到走廊上，看着围墙外的山坡，柑橘从青黄皮变成了红皮，柿子已经被采摘的差不多了，枝干上叶子也枯黄了。

　　下午到食堂打饭，地上凌乱的躺着许多的落叶，黄黄的颜色，是这个季节，大多数植物的颜色。

　　如果用生物老师的话解释，就是气温下降，植物花青素叶绿素减少，叶黄素增多导致的。

　　但是自然界的风光，还是得从语文老师那里，才能看到它应有的意境美。

　　想来，那些颜色应该是大自然渲染情绪的手法。别人眼里的秋或许庄严肃穆，死气沉沉。

　　韩伊陌却从来没有这样觉得，反而这是她唯一喜欢的季节。

　　有时候，看见光秃秃的枝条，模糊的像恶魔的爪子，多么贴切的比喻。

　　可她仍然深深的爱着那些恶魔的爪子。

　　或许一切美好的名词与她都是不符合的，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就是萧条。

　　只有带着被别人嫌弃的韵味，是属于悲伤属于离别属于衰落的词，才会喜欢，正如喜欢着这样的秋天。

　　就像她曾经画的一副简笔画，很久以前的语文课上，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她嫌语文老师太啰嗦，也闲得无聊。干脆把词中描述的画面画了下来。

　　干枯的藤蔓，苍老的古树，黄昏下的乌鸦，小桥边的流水人家，西风吹过站着一匹瘦马的古道，夕阳西下，犹如天涯的尽头。

　　一节语文课结束，老师讲了什么她也不知道，看着自己的画，还颇为自豪，不过从来没有人欣赏过她的作品。

　　但无人问津总好过被人铺天盖地的谩骂。

　　每过一天，韩伊陌就在心里记上一笔，再告诉自己，离开这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除了想到要离开这里，她没想过离开这里之后要做什么。

　　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平平淡淡的，如同一首旋律起伏不大的歌曲。

　　但是不论听着多么平静，它总有一段朗朗上口的旋律，这段被称之为副歌，即使旋律不能让人记住，歌词也一定能打动人心。

　　有时候，歌曲也会戛然而止。

　　天上有一朵云，一分钟变一个样子，诙谐的画面，不禁让人想起魔术师神奇的双手。

　　很快，那朵云飘走了，天空万里无云，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平静得诡异的背后会掀起什么的风浪。

　　中午，午休时间结束，起床铃刚想起，高一年级宿舍楼就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划破长空。

　　随后尖叫声不断，恐慌充斥着整个空间，消息似平原上被风吹散的火苗，迅速的传来。

　　走廊口人潮暗涌，高三年级的学生毕竟多读了两年的书，大惊小怪的人没高一高二的多。

　　韩伊陌洗了个冷水脸，清醒了许多。

　　厕所里几个女生在讨论着中午发生在高一年级宿舍楼的事。

　　“太恐怖了，以后最好不要去那边了。”

　　“唉，你说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呀，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人都死了，你就别说了。”

　　“不过也挺可怜的，大好青春就这么没了。”

　　“走吧，马上上课了，学校肯定会封锁消息的，我们别讨论了。”

　　韩伊陌听了个大概，两个女生走出厕所，韩伊陌假装刚刚走过来上厕所，走进去顺便上个厕所。

　　所以刚刚，她们讨论的是高一宿舍楼发生的事？

　　有人死了？

　　她的确是听到一个女生说人都死了。

　　又把刚刚听到的对话重新整理了一遍，推测应该是高一年级一个女生死了。

　　突然觉得厕所有点恐怖，她赶紧走出厕所，匆匆的洗了手离开。

　　早在半小时前，高一年级某班一个女生跳楼自杀，掉落位置比较偏僻，十分钟后才有人发现，而孟秋雨正好吃过饭准备回宿舍，听到尖叫，赶过去。

　　当她走到高一年级女生宿舍旁边的一个巷子时，见前面一堆人围在一起，这个巷子阴森森的，地面也长满了地衣。

　　孟秋雨走近走近再走近，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挤在人群边上。

　　她抬头看了看楼顶，半个小时前，地面的女生就站在那里，然后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以想象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心跳停止，呼吸停止，血液从遍布全身的血管里流出来，无数个细胞停止工作，大脑失去意识，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惨白的四肢在风中毫无知觉。

　　一个花季生命，短短几分钟，夭折在了所有人的恐惧里，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向日葵被连根拔起。

　　她的生命之歌，在最跌宕起伏的时刻，突然的停止，永远的沉默。

　　可是她跳楼的原因是什么呢？孟秋雨抬头看天，这得需要多少勇气，多么决绝的想离开这个世界，才敢跳下来。

　　孟春林现在也读高一，偶尔还会在学校遇见弟弟，但每次看到他，都是满面荣光，丝毫没有一点不适应高中生活的状态。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不是年龄决定。

　　还没等孟秋雨想明白，警务人员已经过来将人群驱散。

　　孟秋雨没回宿舍，直接去了教室，中午这事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再怎么困，她下午也睡不着了。

　　或许上帝也会掷骰子，但世界上的人太多了，上帝只有一个，可能他会有很多双手或者很多只眼睛，但他总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一路上，韩伊陌东一句西一句，将跳楼事件的来龙去脉听了个七八成。

　　虽然和死去的女生素未谋面，甚至名字都不知道，但她心里很难过，或许她了解她。

　　班里的同学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什么影响，毕竟地球离了谁都会转。

　　努力的依旧努力，不努力的其实都在偷偷努力，只有韩伊陌是真的不努力。

　　数学老师发了上节课小测试的试卷，对全班同学的成绩做了一个客观的评价。

　　成绩的好坏和努力有着线性关系，并且成正比，但并不一定是一次函数。

　　对有的同学来说，成绩等于一个努力幂函数，对有的同学来说，成绩是个努力抛物线。

　　如果基础不好，那就存在一个质变到量变的过程，所以成绩没有进步的同学，千万不要放弃，坚持到底才能看到改变。

　　韩伊陌惊叹，数学老师果然一如既往，说话像出题目，能不能听懂还得看数学成绩好不好。

　　两节数学课，老师讲完了小测试题目，布置了一个任务，每个同学把自己错误的题目抄下来重做，并用不用颜色的笔在旁边标注解题思路和所用公式定理。

　　韩伊陌一个下午都闷闷不乐，思绪还停留在跳楼自杀的女生身上，什么解题思路，她连老师完整的写在黑板上的解题步骤都没有抄。

　　温如遇见她脸上写着失落，把她的试卷拿过来，将自己的笔记一字不漏的抄在了她的试卷上。

　　数学老师走出教室，班里瞬间炸开了锅。

　　大多数人在讨论中午的跳楼事件。

　　韩伊陌趴在桌子上，想起从前的自己，自我鼓励：我其实很勇敢很坚强。

　　内心脆弱的人，要是过着韩伊陌的生活，怕死了七八回了。

　　一个星期来，班上来了一个新同学，而且还是一个长得帅又优秀的男生，在别的女生眼中，遥不可及的温如遇竟然成了她的同桌。

　　韩伊陌内心开心了两天，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依旧又回到了原来那种不知东南西北的日子。

　　开心只是一会，难过也只是一会。此刻，她的思想又不知飘到了天空哪一朵软绵绵的白云上去荡着秋千了。

　　放学后，学生一分为二成了两个队伍。

　　一个队伍是在下课的那一秒便拿着自己的碗筷飞快地冲向食堂的人，争分夺秒，提前一分钟到达食堂就可以少排半个小时的队。

　　而另一个队伍的人，要在教室里面做半个小时的作业，等到食堂打饭的高峰期过了之后，再慢悠悠的去食堂打饭。

　　这两种同学都是非常努力学习的，只不过一种是想要先打饭，一种是等人少了后打饭，但是从始至终他们把省出来的时间，用在了学习上。

　　只不过是后去食堂打饭的同学，只能吃一些残羹剩菜，不过这时候食堂打饭的阿姨通常都会多舀一点给后来的同学。

　　韩伊陌拿着早上没啃完的半个馒头，大咬了一口，把腮帮子胀得鼓鼓的。

　　从食堂门口过的时候，看见韩奚越在洗手槽那里冲碗，像这样的碗其实是不用洗涤精就能洗干净的，一点点油珠，在水龙头上开着大水冲一冲好了。

　　贫困家庭的孩子只有通过努力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虽然学习不是唯一的道路，但是不失为是一条最有效的道路。

　　可是韩伊陌连这样的道路也不想走，整天得过且过，自暴自弃。

　　她每天麻木不仁的生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早已经变得无药可救了。

　　她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内心说不出的矛盾，把最不停的把馒头塞进嘴巴，直到塞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上两节化学课结束，剩下两节英语晚自习。英语老师穿着一件修身的旗袍，拿着一个水杯走进教室。

　　大家都对她投去欣赏的目光，一直以来，他们班的英语课，课堂上学习氛围都很好。

　　但是这对韩伊陌来说是个噩梦，因为她英语不好，又不敢明目张图的开小差，只能假装很认真的学习，又听不懂，所以每堂课都度秒如年。

　　英语老师翻开教案，“同学们，老师今天嗓子不太舒服，我给大家布置任务，你们自行安排时间。”

　　几个积极的学生回答，“好…”

　　“下节课听写必修一第五单元的单词，这节课大家就写一篇英语作文，要求两百字左右，内容不限，格式要求按照我上堂课讲的标准，另外请大家尽量使用我课堂上强调过的句型。”

　　韩伊陌心塞。

　　英语老师又补充，“另外英语总复习资料书的阅读理解板块，大家把第六到第十篇阅读理解做了，下次课，我们讲练习。”

　　台下出现一小片唏嘘声。

　　韩伊陌持续心塞。

　　布置完任务，英语老师拿着水杯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一片哀嚎，一阵嘈杂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其实老师布置的任务并不很繁重，有的同学在上个周就已经把英语阅读理解的前十篇做完了。

　　按照老师说的一篇阅读理解五到十分钟，五篇阅读理解只需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搞定了。

　　但是韩伊陌不行啊，如果按照把文章的大致意思弄懂再做题，她拿到一篇阅读理解，可以从第一句开始查单词查到最后一句，一篇阅读理解她就要花一个小时。

　　不过按照以往英语考试的经验，五篇阅读理解，她只需要两分钟就完成。

　　老师离开教室后，温如遇拿出作文本开始写英语作文。

　　韩伊陌能拖就拖，拿了必修一的英语课本，翻到单词表第五单元，左手支撑着脑袋，右手转笔。

　　窗外吹来一股晚风，韩伊陌突然想到了英语作文题目，她是怎么做到边记单词边想英语作文的？

　　拟定了一个名叫我的高三初秋时节的英语题目，韩伊陌把课本合上，又拿出英语作文本，开始写起作文。

　　搜罗了各种已经掌握的英文单词和短语，又把笔记本拿出，找句型。

　　英语老师每节课都会讲几个句型，都是常用的实用句型，韩伊陌总共不过抄了七八个，她通通用上了，但是写出来的作文，水平和一个初中生差不多。

　　不过她书写比较工整，凑字数也给它凑了一百多词，每次作文得分都在十九分左右，算是及格了。

　　韩伊陌把关于我的高三初秋时节的英语作文需要的单词和句型都找好了抄在了一页上，又开始松懈下来。

　　比起写一篇两百字的英文作文，让她记一个单元的单词简直比让一个不懂中文的外国人说中文还难，就是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只能勉强的回忆起几个老师经常说到的单词。

　　记了几遍单词之后，她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于是就像完成任务了一样，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这时候班上几个英语成绩不错的同学已经把作文写好了，温如遇也写到了一百词。

　　孟秋雨的英语成绩并不是很好，她写完了作文，便拿出总复习开始做阅读理解，上周她就把第六篇到第十篇阅读理解做完了，现在再重新做，看了一下钟表，还有十分钟下课，下课不去上厕所，估计着能做三篇。

　　韩伊陌也看了看时间，总算只有十分钟就下课了，她每天是早上盼着放中午学，中午盼着放下午学，晚上盼着晚自习结束。

　　从高一开始，英文老师就不记得班上有哪些同学，她只知道成绩好的那几个同学。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每次英文老师说听写单词，听写不出来的，就要罚抄，一个单词，罚抄一百遍。韩伊陌从没有把自己的单词本交上去，老师也没有发现她没交作业，反正老师也不知道班上有一个叫韩伊陌的学生，就这样得过且过的，混了两年，她英语成绩已经是一落千丈，变成不及格的成绩了。

　　每次英语考试撞上的那些选对的选项，都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乱选的，靠着四分之一的概率选来正确的答案，得到的分数。

　　不过基础的英语语法知识，她其实还是能够理解的，只是过多的英语单词她记不住，要是肯在英语上苦下一番功夫，掌握一种正确的学习方法，效率提高了，她便不会觉得英语枯燥无味，不久成绩就会有所提高，但是她毫无心思学习。

　　课后，班长让靠窗的同学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

　　教室里人太多，二氧化碳密浓度太大，每个人都头昏脑涨的。

　　韩伊陌打开窗户，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大部分地方被一个高架灯照亮。

　　透过两层窗户玻璃，玻璃上有一个重影，那双眼睛好像在看着她，韩伊陌转过身，看见了温如遇。

　　那种心跳突然加快的感觉顿时出现，于是她赶紧捂住胸口。

　　温如遇见状，以为韩伊陌像上次一样在逗他开心，或者她又因为心跳加快而觉得自己患了心脏病。

　　见韩伊陌好一点了，温如遇对她说，“因为上次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还产生了一点误会。”

　　她想，“有误会？我怎么不知道。”

　　“我想我今天有必要郑重其事的对你做一个自我介绍。”

　　韩伊陌瞪大眼睛，缓了缓呼吸，“自我介绍，你开学那天不是已经介绍过了。”

　　“是，现在重新对你一个人自我介绍。”

　　她憋笑，咬着嘴唇点头。

　　温如遇开始了，“韩伊陌你好，我叫温如遇，不是温润如玉的玉。”

　　韩伊陌停顿，“介绍完了？”

　　“嗯，介绍完了。”

　　“不是温润如玉的玉，那是陌上人如玉的玉吗？”

　　“不是。”

　　韩伊陌又问，“那是什么玉呢，颜如玉的玉，和田玉的玉，贾宝玉的，还是林黛玉的玉。”

　　韩伊陌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哈哈哈…”

　　温如遇并没有生气，看见韩伊陌难得开心。

　　他说，“是相遇的遇，与生命中所有的必然如期而遇的遇，与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不期而遇的遇。”

　　原来是相遇的遇呀。

　　“那我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双，哦，不是，哈哈哈…”

　　韩伊陌已经被自己绕晕了，要是温如遇知道她是这样形容他，不知道什么反应。

　　她忍住笑声，又说，“我觉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玉也很好啊，和你人一样。”

　　“和我人一样？我是什么样？”

　　韩伊陌伸出手在他面前顺着他的整个轮廓笔划，“就是这样啊。”

　　温如遇突然想起了开学之前，那天在蛋糕店，韩伊陌伸出手遮住他的脸，说着什么是你吗？

　　到现在温如遇也没同韩伊陌说这件事，也不知道韩伊陌有没有认出他。

　　温如遇微笑，“现在换你向我自我介绍了，就说你的名字有什么意义。”

　　韩伊陌顿时露出一副自卑的表情，尴尬自嘲式的笑了一下，“我的名字没什么含义，你想听的话，我可以照常编一个给你听。”

　　温如遇看着她点头。

　　韩伊陌说，“我姓韩名伊陌，陌生的陌。”

　　温如遇补充，“伊人含风，陌世温凉”

　　韩伊陌心想，“真俗气，习惯性的向上翻了一个白眼。”

　　这一次，这个标志性的动作很清晰的映入温如遇的眼睛。

　　内心讥笑到翻白眼，难道是对我的一种讽刺？

　　他依旧面不改色，韩伊陌每次翻了白眼才会知道又失控了。

　　韩伊陌并未从他脸上查觉出任何表情，也以为他没有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她的翻白眼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笼统来说就是怀疑鄙视嘲笑厌恶呕吐之类的意思。

　　其实从第一次看到韩伊陌的名字，他在内心就对这个名字重视了，有时候人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的名字去关注一个人。

　　他姓温，她姓韩。

　　这些事他自己明白就好，韩伊陌知不知道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