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课,温如遇没来上课,韩伊陌收到消息,说他回家了,去车站接他奶奶,本来要明天才到的,谁知他奶奶提前一天到了,他妈妈临时打电话让他请假。
虽然走得匆匆,但能收到一条他的消息,她已经很欢喜了。
毕竟班上一些女生对于温如遇空空的座位感到一无所知。晚自习,整栋教学楼都不安宁,忽而传来阵阵喊声,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知道明天要放假了,自然开心得整栋楼跑。
课间,广播里富有魅力的男老师再三强调秩序,走廊里才安静了些。
能劳烦广播里的男老师出现,自然不止要求走廊肃静这回事,通知完放假事宜,整栋楼又陷入一片欢呼。
只有理科八班的教室,岿然不动,韩奚越转过身和座位后面的两个女生侃侃而谈,同她们讨论国庆之后的每一天,他要做什么。
最好要把哪一个英雄的装备给换一下,什么什么技巧要怎么弄,那两个女生看着韩奚越,露出一脸崇拜的样子,随声符合着他所有的话。
班主任在台上讲话,看到韩奚越扭着身体,坐不像坐,没有一点学生样子,和旁边的沉柯比起来,简直像贵公子同地主家的傻儿子同流合污。
随即从讲桌上拿起一节粉笔,正准备向韩奚越扔过来,韩奚越对面的一个女生向他使了使眼色。
韩奚越立马转身,这一刹那班主任的粉笔以抛物线的趋势,向着韩奚越抛了过来。
韩奚越眼疾手快,一抬手正好砸到他的手上,手掌闭合,将粉笔牢牢的握在手心。
这一刻,班主任气的脸色发青,韩奚越还不忘得意,露出一个潇洒的表情。
身后传来两个女生异口同声,“真帅。”
班主任无奈,摇摇头便没有再管他,毕竟韩奚越在班级上的成绩数一数二,在年级上也是从来没下过前五的。
对于这个以学习成绩为第一的班主任来说,只要学生的成绩好,不做什么违反校规校级的事情,在他的课堂上有一点小动作,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熟视无睹。
虽然他也想对韩奚越好好整治一番,毕竟他从教这么多年,还看不走眼,韩奚越要是能拿出班上一些女生一半的努力,第一名他不在话下。
又怕对他苛刻了,适得其反,便一直对他没太严厉。
毕竟因材施教可是几千年前就被孔老夫子提出来的名言,又作为全校师生奉行的校训,班主任当然要以自己班级作为实践。
坐在教室第三排中间的周优梦,目睹了刚刚韩奚越这场闹剧的全部过程。
她收拾着抽屉,把该带回家的书都放进了书包。
看了看韩奚越,才把眼神从韩奚越身上移到了他旁边的沉柯身上。
相互喜欢的人会有心灵感应吗,周优梦看向沉柯的同时,沉柯转身,两个人相视一笑,他又转过身来收拾自己的作业。
全班同学有条不紊的离开了教室,只留下几个同学在打扫卫生。
一瞬间,走廊上不再是一片寂静,各种各样的喧哗声音,阵阵的脚步声,有的同学以奔跑的姿势率先跑到走廊的尽头冲下楼梯冲出教学楼。
不同以往,今天理科七班还没放学。年树人安排一些事物,所有的同学都在等待着他说一句下课。
孟秋雨把书包塞得满满的放在桌子上,今天轮到她值日,尽管老师说了解散,她也不能快速的离开教室,而是要等所有的同学都离开之后,和另一名同学把教室的卫生打扫干净才能回家。所有的同学都沉浸在放国庆节的喜悦之中,但是张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她肚子里的定时炸弹。
这个每天都在进行着细胞分裂,体积变得越来越大的胎儿,在吸收她的营养,她有时候会出现幻觉,感觉孩子在肚子里活动。
已经联系好一家私人医院,并且已经预定好,国庆节的第三天,她要去医院打胎,一切都被张瑶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期待着,迫不及待的想要奔到医院去做手术,虽然她不知道手术的过程,也不知道手术台上的她是一种什么状态,更不知道手术需要经历多久的时间,手术过后她需要做什么。
但她必须这样做,无论要经过什么,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总之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堕胎。
沉深看着若有所思的张瑶,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张瑶缓过神来。
“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整天魂不守舍的。”
年树人已经讲完话,全班同学解散离开,教室里的学生大多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冲出了教室。
张瑶依旧在座位上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刚刚沉深的话,她又忘在了脑后。
因为肚子里有颗定时炸弹,她做什么都杯弓蛇影。
沉深看着她的侧脸,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清晰的想象出轮廓,可是他对她的了解,除了外貌,还有什么。
从哪里问起都不对,最主要的疑问是什么,是不能确定张瑶喜欢他,还是不能确定他是否喜欢张瑶。
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就是,有的人视爱情如空气,有的人却视如生命,空气是必须的,生命却可以失去。
他从来拿她没办法,就算后来的某一天,他知道了所有,那又怎么样,他还是拿她没办法。
他沉浸在他的世界,除了她,谁也进不来。
如同那些所有明明是喜欢,但却不自知的人一样。
像天空一样永恒而宽阔,像大海一样汹涌而深沉。
像星星一样闪烁而遥远,像辰光一样悠长而默然。
爱而不能,冰与火。
张瑶回过神来,一脸无辜的望着沉深,“解散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对呀,已经下课两三分钟了,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就走吧。”
张瑶从抽屉里拿出书包,随便拿了两三本书,把各个科任老师发的卷子,一把塞进书包,拉好背上。
两人走出了教室。
韩伊陌坐在座位上,看着张瑶和沉深离开的背影,正犹豫要不要把试卷带回去,要不要把课本带回去。
从前没有温如遇,她一个人一张桌子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纠结的。
作为一个资深的选择困难症加强迫症晚期的备胎选手,认识温如遇以来,韩伊陌就没让温如遇失望过。
最后,她将所有的试卷放进了书包,所有的课本放进了抽屉。
既然答应过温如遇不再作弊就不会再作弊,但是课本背回去,按照以往的经验,也是白背,干脆就一本不带,试卷不会的就空着,反正有了温如遇这个同桌,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默然片刻,又从抽屉最底下翻出了那本带了整整三年的画册,塞进书包。
“课本都不要带吗?”
韩伊陌摇头。
“韩伊陌厉害了,不用带课本就能把试卷做完。”
许久没有听到温如遇用这样调皮的口吻说话了,韩伊陌拉了拉长长的袖子,反驳到,“我可没这样说,你就别嘲笑我了,试卷带回去,尽力而为啊。又不能像从前那样,借别的同学的试卷来抄。”
温如遇想起第一次看见韩伊陌抄孟秋雨试卷时的场景,活脱脱的一个作弊高手,不由得呆笑,没想到对她一番教育之后,韩伊陌果真再也没借其他同学的作业来抄了。
虽然成绩没见得进步什么,但是至少在态度上,她改正得相当的到位。
温如遇拉长声音说了一个好,他爸妈去了外地,国庆节对他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孤独。
他回家和留在学校或去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目前他只要把吉他带在身上就没什么担心的,正如苏轼说的那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对于他来说,什么地方都是家,什么地方也都不是家,远方或许是他最终的选择。
回宿舍的路上,灯光投在地面,拉长了两人的影子,远方夜色如墨,晚间气温寒冷,韩伊陌咳嗽一声,温如遇交代她明天要穿厚一点。
走到路口,她突然问,“回宿舍收拾东西,然后回家吗?”
温如遇看着宿舍的方向,想了一会,“不着急,明天再回去。”
“嗯,那回去早点休息。”
说完,韩伊陌转身准备离开,温如遇突然拉着她的手,“我可以去你家吗?”
她盯着他的手,心脏仿佛被电击了一般。也仿佛有什么东西阻塞在了血管里,全身阻塞不通,大脑缺氧,一片空白。
只是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因为温如遇拉着她的手,还是因为温如遇提的这个要求。
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难道要跟你说,我妈从小就跑了,抛弃了我,不要我了,我家里就我一个人,还是说我妈现在不知死活,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或者说我爸他是一个杀人犯,进了监狱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还是说我奶奶是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聋人,你别去我家。
长久的沉默,温如遇放开韩伊陌的手,“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韩伊陌自嘲,你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吓到我呢,是我会吓到你。
她平静下来,“我家没什么好去的,我回家也就是种种地,去山里捡点柴。”
所有的回答当中,仿佛只有最后一个回答,能让她感到妥当。
“那以后有机会去你家可以吗?”
韩伊陌心想,这人是脑子有毛病吗,为什么一定非要去她家,放着大房子不住,好好的生活不过,要跑去农村,难道要体验一下贫穷和落后带给人心灵的震撼吗,还是说他有力气没地方使,想去帮她挑大粪,可是她家里也没有挑大粪的活啊。
韩伊陌虽然心里很伤心,最终还是被自己的脑回路折服,脑袋中自动回复了温如遇,“以后再说吧。”
温如遇见她一直沉默,背着灯光,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翻白眼。
“韩伊陌,你刚刚在想什么呢也不回答我。”
“啊?我没有回你吗?”
“你是不是翻白眼了?”
“噗…”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
犹如慢镜头下的场景,她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没有半点忧伤,“你去我家,想种地呀!”
“啊?”
“嗯!”
“哦…”
一场没有结局的对话。
韩伊陌挥挥手,“拜拜!”转身溜回宿舍。
看不见半点忧伤,那一抹浅笑,到最后成了眼底极力掩饰的雾色。
能拖多久拖多久,至少让她再欺骗他一阵子,再感受一下他的关心,最后,就算他不再理她,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是回到他出现之前,她一个人的时候,把无依无靠的日子过穿。
她走到宿舍门口,远远的,身后传来一声,“国庆节快乐,韩伊陌。”
她心想,“阿遇哥哥,国庆节快乐。”
路灯下,看不清任何情绪,却有带着情绪的雾色,从四下升腾而起,弥漫在他周围。
回到宿舍,韩伊陌把温如遇送给她的衣服放进柜子里,从里面拿出一件黑色毛衣,将它折叠了放在枕头边上,明天她要穿着这件衣服,背上蜂蜜,去养老院看望奶奶。
一想到明天能见到奶奶,韩伊陌就激动得睡不着,但此时,孟秋雨和罗恩秀都没有回宿舍。
她不懂,大概假期对于学霸来说,只要高考过后才有意义。
洗漱的时候,她看见小腿上颜色比昨天更深的淤青,用手指捏了捏,有些迟钝的痛,反复的捏,她竟然有些着迷这种伤痛。
她大概在怀疑现在心情这么好,会不会是在做梦。
而今晚,她的梦里,她死了。
她哑口无言,像一团火,一盆冷水泼过来,瞬间熄灭,剩下无尽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