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茵被K强烈吸引住了,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那天过后,她跟着K回家了。
他的家堆满了杂货,那些破牛皮纸箱上面铺了一层灰尘,像远古恐龙寄宿于此似的;
只有破旧沙发和肮脏的床由于经常被使用,还保留着人使用过的痕迹。
刚回到家,K就瘫倒在沙发上——大概是弹簧损坏了,他整个身子陷了下去——拿本杂志就看,不时拿起由小纸箱铺成的桌子上的杯子啜几口——那是隔夜红茶。
他对生活质量的不屑和对人的冷漠态度给林茵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过不了几天,林茵就对此习以为常了。
林茵充分发挥自己一丝不苟的本性,把整间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而K则僵尸一般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很奇怪,你的家为什么没有你作品?”
一天,林茵问。
他躺在沙发上,把杯子里的茶叶渣渣吐还给杯子:“都拿去卖了。”
说完,K继续躺着,林茵继续看着他看画册。
过了一会,K一反常态,主动跟她说:“我知道我没什么朋友,没有我看得上的人愿意跟我交朋友。不会有什么人会特地来看我的画的。”
后来,K在她的面前逐渐放松心态,主动向她抱怨各种琐事。
有一次,K突发奇想,让她做他的裸体模特。
“我才发现,你的身材真是绝好。也可能是太美了。”
林茵为了改善家里的空气和沉重氛围,特地去外面摘了野花在家里插花。摘了红雀珊瑚、假杜鹃、竹枝和木藤;她用木藤把数根竹枝编成竹帘,两片叠放,中间留空,在空隙中放入花材。她把握插花空间的疏密:左疏、三分密,右九分疏。
“茵啊!”
“啊?”
“你自己画一幅画去参赛吧?”
经K这么说,林茵在那段日子里每天不间断地画,画出了一幅名为《坟中烟火》的画:
一片白雾四起的坟地,各种各样形状的坟和骸骨乱七八糟地堆在野地上,奇怪的是,有些尸体却带有肉,苍蝇团团围住。一片荒芜死寂断脰决寇的坟茔上空,绽放着灿烂的烟火。
林茵想起了去年的时候,三人曾一起去野外的楼台看星空。
那是几栋两层高的废弃楼,被繁花杂草包围着。
他们就躺在灰石平台上,看那星星的轨迹划过紫色的长空。
“好美……”林茵说。
李敏也被这灿烂星河打动,内心激起一股对友谊的热忱和对未来的期待。
森则打量着她们两个,想从别人的快乐中得到快乐。
他们只是在二楼的平台上看,却彼此认定这是他们有生以来距离星空最近的一次。
“是很美,真壮观啊!”李敏说。
森看到她伸出手,好像这样就能触摸到它。
林茵对于他们的友爱更加坚定了。
森说:“哪里,岂止是美可以形容的!”
接着他又是:“平时都看不到这么多的。”
“光污染吧?”林茵说。
看星星是森提出来的。
“近视的人是看不出来的。真是遗憾”森说。
他们沉溺于星河,不能互相分享内心的轨迹;林茵便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是可能因某件亲密互动而变得更加疏远的。
当时她有一种朦胧的感觉:
自己在海岸上,而李敏和森装在漂流瓶里。无论多少东西被冲上岸,这两个漂流瓶却绝对不可能冲到她的脚下,她只能不停地寻找,在茫茫大海之中寻找两个破旧玻璃瓶;只能是这样,只能这样找下去。无论如何都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这件事,即使从一开始就毫无意义,她还是要继续做下去。
直到海枯石烂。
而现在,一切依旧。
花很美,树也很美;日出很美,日落也很美;大海很美,星空也很美;森很美,李敏也很美。
但她已经失去了某些东西。
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