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的双臂披了一层鸡皮,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而是感到一阵狂火在胸中燃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长袖脱下来,企图让感官刺激来证明雪的存在。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再也不会自卑了,因为自己正一心一意爱着她。他并不会为雪感到自卑,因为他知道雪是他一个人的。
森依然自卑着,只是由于疯狂地爱恋一个人而忘了照顾自己的感知,只是一味爱着,误以为自己不再自卑了。
因为她的生命是自己给予的——这一点在伊始时期就被他接受了,直到现在也是。可他已经忘了她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把她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狡狯地忘掉这一点,只记得她的生命是他自己的。雪是他自己的。
正因如此,他不从中产生自卑感,只把精力投入到开天辟地的爱恋中去。
他们穿过林地,马路在丛中跳出来,“好久没看到马路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文明社会一样。”
雪笑了一下,“哪里,就这一天而已。”
森领着她走进咖啡屋,这时已经天黑了,咖啡屋里亮起了温馨的灯光。
青年果然站在那里。
“你很久没来了。”他板着脸说。
森注意到他的气色没有之前那么有活力了,显得很疲惫,俨然苍老了几岁。只有唇边的胡须硬挺着。
“给她记个名字吧?”
“什么?”他拿起记名字的本子。
森把她推到青年的面前:“给雪记一个名字吧。”
“我没看到。”
“叫雪,下雪的雪。”
他愣了一下:“好吧,下雪?”
“嗯。”
青年莫名其妙地找人聊天去了。
森点了两杯黑咖啡,从桌椅透过玻璃看向黑黢黢的巷子。他从巷子中看到了孤寂,但只持续了两秒钟,他余光内的雪让他回到至死不渝的爱恋中来。
等热咖啡端上桌的空隙,他走到杂货架边拿了本地理杂志,搁到她面前:
“你最想去哪?”
雪捧着热杯子,抽出两根手指翻动它:大教堂、金字塔、长城、峡谷、流域,高山。
她平静地合上它,放到一边把被杯子捂热的手盖在森冰冻的手上:“我要的是难以形容的。”
“你想要什么。”
“那就要你吧!”
“什么?”
“你。”
“明天得上学了。”
“真的?”
“嗯。”
他啜了口咖啡,胃里一阵暖和:“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无论做什么事情。”
他们走到十字路口,夜灯把两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细细。
他停下来,看着灯光。
原先扣着雪的十指的手像拧螺丝的扳手一样攥得更紧了。
“永远。”他说。
灯光在临时纷飞的雪中温柔地沐浴着。两个长长的影子在地板上游移着,其中一个影子追逐另一个,最后静静地相吊在一起。
这是一场两个人的雪。
月色细碎地洒在卧床上。
森酣睡着,他梦到南极,那儿只有他和雪。他的嘴角向上扬起,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意识到他拥有雪这个存在,心里更舒服了。
他想:“我竟然拥有这样一个人,她让我如此在意!”
他还想到还未睡去的时候,他紧紧抱着雪,特别高兴;他虽然手脚冰冷,但心窝暖融融的。
他轻轻翻动手脚,但另一半被子凉凉的。他惊醒过来,摸了摸枕头,上面没有温度。
他打开灯,确认没有人,赶紧跑出房间。他刚想打开连通厨房的灯,看到了一个黑魆魆的剪影在厨房的窗户前站着;她的黑发丝在夜风中流动。
他摸黑走过去,在她的身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发肩上。
在这之前,雪在床上让他抱着,等他熟睡后,她小心翼翼地翻动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实际上,雪根本不用睡觉。她静静地走到厨房的窗口,看着不远处的田地。那里的白色灯光照亮灌木丛和白色铁皮房。心中不由想道:“真想到那儿啊!”
直到两只温暖的手环住她,让她在铅块那般凝重的黑暗中冻僵的身躯重又被激活,感到十分惬意。
埋在她右肩上的森的脸火辣辣的,一股暖流流入她的全身,她惊讶地转过身。
透过恬淡的青青月色,她看到他的脸颊像月下蝶影一样泛着粼粼波光——原来她右肩的衣衫已经被液体濡湿。
她感到不知所措:“对不起……”
森无法忍受这一点。
这让他回想起小的时候,母亲总要求他不要玩闹赶快去睡午觉。当午睡起来的时候,那暮色打落在他身上,枕边只剩下一个没有温度的头留下的坑……
有一次,她跟森说:“我去给你买冰淇淋。你先上楼。”
家乡在异地的母亲从此不再回来。
“别再离开我了。”
雪感到她的身子被紧紧勒住,感受到那种无人能承受的爱意。
他在窗外黑魆魆的沙地里看到一个同样黑的物体悄悄移动着:“那是?”
“那是猫吗……”雪感受到森的热气。
森吃了一惊,才想起她能洞悉自己的内心:
“不知道……”
他仔细看了一下,“它很快,是塑料袋吧?”
他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像蜡烛一样灼热,不似寒夜中的冻风。
雪点点头,呵呵地对他说:
“我们去那儿吧!”
这个提议让森从朦朦胧胧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好啊,那里的深夜很美。”
森又吃了一惊:她跟自己的感觉一样!
他们走过野地,来到一条陡峭的沙石路。森有点失落地说:“可惜里面有守夜人。”
他看着发亮的白铁皮房子。
藏在树中的冬蝉叫声给这里增添一丝岑寂。
他径直拉着雪那细腻雪白的手走到田间,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笔了个“嘘”的手势。
“干嘛你们?”
森的心噗通了一下,被老人吓到了。
“我想在这里坐一下。”他弱声说。
“去去去。”老人做了驱逐的手势。
森揽着雪的肩走到沙地上,觉得这个恬静抒情的景色给搅乱了。不过他也清楚自己才是天外来客。
他只要一出门,就不想轻易回家了,他扣着雪的手在夜的街道上踱步,路上只有少数的车辆驶过。夜间营业的店铺里的人叫唤着,在街上显得很大声。
街道两边的暖橘色灯一圈一圈把光环打在地上,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
雪停下脚步,她是跟着森停下来的。他的头凑近雪的脸时,她的头顶一阵痒痒,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森得以细看她那墨迹一样的睫毛轻轻合上去。
当他们继续向“涟漪的水面”走去的时候,雪的脸涨红到耳根,漾起幸福的感觉。
森轻易看出她的心理变化,觉得真是轻巧了不少;他对于明知能够做到和某个人关系更好却又不得不花费时间来促进关系,而此时那个人还在用现行的冷漠态度相待感到难受。
不过对于雪,他却对这种关系的升华感到由衷的幸福。
“我像夏天的糖芥花一样感到欢喜。”雪说。
“嗯?”
“你高兴吗?”
“我很高兴。”
“是吗?”
雪若有所思,觉得森的内心筑着一堵高高的不可逾越的墙。
森不再说话。他想着一个问题:既然能够创造雪,那么场景也是可以创造的,否则怎么解释她呢?怎么解释这个从未被雪光顾过的城镇呢?
“我想可以的。”
雪平静地说。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而是想:为什么自己能读懂他的心思,却看不透他这个人呢?
“试试吧!”他拉着雪往家的方向疾步走去。
他看了一眼手机,“现在两点。”
雪想:世界上的人都像森这样吗?
她没有接触过其他人,但她觉得,森像是从虚拟世界中走出来的人——他的心中有股怪力,让人捉摸不透。
她碰碰他的胳膊肘,企图抓住眼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