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茵从小游乐地回来后,她爬上楼梯。透过一层纱门和铁门,李敏听到玻璃碗碰撞的声音和吵架声,她重重叹了口气,又犹豫了一下,转动钥匙。
李敏的父母吵得不可开交,对于女儿的归来,他们只是扭头看了会,重又骂了起来。她的母亲躲进厕所里,他发疯似的猛踹厕所的门,门的半边玻璃碎了一地。
李敏冷静地倒了杯水,拉着脸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一把躺在床上,脑子里塞满了陈轩的身影。二人已经约好明天一起去看日出了;她脑子一热,突然起了为他写一首歌的念头。但这个念头让她想起了陈妍的事情,又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她亮起手机,一封冗长的邮件让她的心情降到冰点。
邮件内容如下:
敏敏,你原谅我,我很珍惜我们的友谊,我只是想让大家都认识到我的存在,那只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而已,我不能抗拒,我尝试挣扎,但只要一动弹,那种渴望被认知的欲望就叫我难受,它叫我不要欺骗自己,我就不知不觉这样子做了。我唱的这首歌还挺受欢迎的,其实这对你和我都没有什么影响。学校要给我颁奖,这证明了你的实力,我把这首歌唱的淋漓尽致了。我们和好吧!!!我们趁国庆假期一起玩吧!对不起!
李敏知道,如果这是一封纸质信件,她准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撕碎。
她心想自己只拉黑了微信,没有把手机号和邮箱一并拉黑:
“真是失策!”
读完这封信,她的太阳穴连同心脏一起加速跳动,反胃的激素在体内窜动。
她看了眼群组,看到森的提议,于是表示同意。
李敏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房间外的大门被摔着,接着传来一阵轻轻的呜咽声。
李敏感叹: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李敏知道已经不能指望妈妈做饭了,只是起身把灯熄灭,躺在床上眨巴眼睛,想了会陈轩,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李敏的手机闹钟响了,它的前奏像记忆养料一样注入她的年轮;就是说,当她把这首一生中遇到的最动人心弦的歌曲设为起床的闹铃,这首歌曲里面倾刻间倒入一种关于时间的颜料。每当曾设为闹铃的歌声响起,她就会联想到早晨刚起床伴随而来的布谷鸟的叫声和日复一日的苦闷……这种悼念从前和对青春逝去的清楚认知,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创伤。
她滑掉铃声,掀开被子,走到客厅;这时候还只是凌晨三点半,她打开灯,看到地上有少许玻璃碴子,她沿着地上的碎片,看到厕所门被打烂了,玻璃碎了一地;她打开父母的房门的一条缝,客厅的灯光沿着门缝射进一道光柱,她躺在床上弓腰抓紧被子睡着了,光照在她的身上。
李敏在厕所刷牙洗脸,涂了一层口红,打理了一下头发。从自己房间的衣柜里挑出一件宽松下垂黑色涤纶裤和棕驼色毛衣;穿上白鞋后斜挎一个小黑包。
这时候的风静悄悄的,街上也是。她穿过十字路口,发绿的榉树随着黑风微微抖动;风掺了薄荷似的彻骨清凉。她把手缩进过长的袖口,只伸出两根手指抓住它。
她暗自庆幸穿了这件毛衣,否则就会冻死。
她想起了刚才打开房门的时候,母亲孑然躺在床上,米白色的光显现出她脸上的泪痕……
李敏从包里掏出她独有的红白条纹针织帽戴上。
一盏盏相隔开来的路灯打下一环环白色光圈,一点点阴影在光圈之间分割开来;它们一环接着一环,就像水池里的波光潋滟……
李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很紧张。
“特别紧张。”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感到紧张了,因为她的整个身子被冷风吞噬了。
她想到铁轨那天他给她遮雨,顿时感到一阵尴尬;一想到一起喝酒的时候,又觉得轻松了很多。“可睡姿被看到了吧?!”
她看到陈轩站在不远处等她。
“陈轩!”她挥挥手。他笑而不语。
李敏向他走去,他也向她走来。
“你这样有点好看。”他说。
李敏低下头,用手捂了一下脸,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太冰冷还是脸太滚烫。
他们并肩走着。
天色还很沉醉,星星四散开来,不住地呼吸,像是黑幕上烫出的几个洞。
“我……”
二人异口同声,只言不语。
李敏的脸上霎时飞起一片红潮。
他转过脸:“你先说。”
“你吃了吗?”
“这么早,当然没有。”陈轩踩过酥脆的碎叶,“说什么蠢话。”
她咯咯笑起来,他也跟着笑。
到了山脚,他们顿了顿,爬上石阶。等到这时,他们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
天色稍有起色,呈现出黛蓝色。山腰上的白色照明灯还亮着,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挂在树腰上的红色收音机无限循环着他们听不懂的佛经。
他们一步一步爬上去。
“没想到你的体力这么好!”陈轩感叹。
“高一经常跟森一块儿跑步,主要我初中还是田径队的。”
“人不可貌相!”
他们眼前大块大块的岩壁和不规则的大石块,由于脚步逼近,如同高级展览的珍品一般在玻璃柜里缓缓上升。看来就快到山顶了。
紧接顺着壁上俊秀的大红字拐了个弯,映入眼帘的是伫立在不远处台阶上一只极漂亮的画眉鸟。
等他们走近,它飞走了。
他们爬到一处有运动器材的平台,多走几步就是山顶了。这里被石堆围着,受不到风的侵蚀。
白皮松、油松和铁树被风刮得簌簌作响。只要越高,风就越大。他们又直爬到山顶,寒风凛冽不断,吹打他们温暖的身躯。
混沌的天线泛着鱼肚白,他们坐在石块上,看向远端。
“快看!”陈轩喊道。
这时二人看到,打破混沌伊始的第一道黎明渗进黛蓝色的鱼鳞状的云堆里。
渐渐的,它们刺穿云层,透过层层冷风——直达四颗圆润的瞳仁。
一朵朵火烧云把旧的过去烧得通红,在黑线上亮起一颗火球。它固执地升起,像溅到火星末子的报纸一样被点燃,迅速蔓延开来。火球于是喷薄而出,沾沾自喜地鸟瞰尘世;它把晨光普及到每一株树、每一片泥土、每一块石头上;原本黑魆魆的阴影被光色冲淡。
月色不再。
李敏觉得,它没有以前看日出时那种懒拖拖的样子了。她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你……”
陈轩嘴唇由于许久未动而被严密地缝合住,短暂期间动弹不得。为了把握这种不确定性,他伸出僵硬的舌尖掠过拉链般的嘴唇。
李敏只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声音被风声盖过:“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什么?”
“音乐!”
“你要上什么大学?”
李敏过了两秒才说:“我想自己写歌,没打算……再看吧……”
他心领神会,点点头。
从山顶上可以看到下面的水库,水面青翠如玉,上面是一些高级墓地,墓地再过去就是林立的建筑群;李敏记得以前去水库,里面总会莫名其妙地冒水泡起涟漪,她因此跟森打赌里面有无水生动物。事情并无结果。
“好冷啊!”她说。
山顶的风无情吹着。她觉得空气冷得像是呆在十六度的空调房里。
“我外套给你。”陈轩说。他果真脱下外套。
她连忙摆手。
他穿上外套:“我习惯于跟自己的影子对话。”
“真的?”
“对。”
“有空我也试试!”
李敏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情愫,让她感到急躁不安,她想要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她想说“我很喜欢你”,可是她觉得这样太正经了,她对他并不是那样态度。
“你让我感到喜欢。”李敏说。她本来想说“欢喜”。
“你说什么?”
他等到李敏说道“到”的时候才发觉她在说话;因为那股突如其来的大风把李敏的声音刮走了。
“没有。”她摆摆手。
他们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山顶上大声呐喊,她心想,这大概是一种解压的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