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再睁开眼，比上次要好了许多，至少脑后的疼痛不再那么难忍。

　　此刻已经是夜晚，窗帘半开着，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其实也没什么景色，无非就是另一栋病房。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季遥望过去，只看见一张从模糊逐渐清晰的脸，这张脸她在那个冗长的梦里也见到过——她现在有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梦。

　　可她记得，这张脸里藏着的记忆——她躺在冰冷的草地上，近乎绝望的最后一刻，模糊中便是看到了这张脸。

　　张力见她呆呆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心疼地皱紧眉头：“遥遥，你醒了？”

　　尽管季遥很感谢他及时赶到救了自己，可此刻她脑中一片茫然：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这种混乱的感觉让她完全不想说话。

　　而且，她只要闭上眼睛，任由意识自由流动，就会不自觉回想起那个晚上，想起她拼命的挣扎与嘶吼——嗓子就好像开始流血，动一下就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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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床上的人仍旧没有半点动静，如果不是眼睛在眨动，张力都要怀疑她根本就没醒。

　　将包装好的绿色盆栽放到旁边，他便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来的路上看到这个绿植不错，放在病房里可以愉悦心情，怎么样，还喜欢吗？”

　　“……”

　　“对了，公司那边我已经帮你请了假，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什么都不用管，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

　　“季老师和阿姨回家给你做饭去了，就让我过来看看你。”

　　“……”

　　季遥一直不说话，安静沉默地盯着喋喋不休的张力。

　　他的话匣子似乎被打开，一直说个不停。

　　终于，季遥慢慢撑不住，迷迷糊糊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慢慢自由流淌起来。

　　见她合上眼睛，睡意深沉，张力便不再说话。

　　从口袋里拿出耳机，点开歌单，也让音乐在耳朵里流淌，目光则落在季遥熟睡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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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似乎就应该像这样寂静……绵长……

　　然而，睡梦中的季遥忽然浑身一抖，双手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两条腿用力踢着，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让本来也有些困意的张力猛的惊醒，按了床边的护士铃后，便轻轻拍醒季遥：“遥遥！遥遥！是梦！是做梦！”

　　护士赶到的时候，季遥刚睁开眼睛，张着一张嘴，眼底满是恐惧与血丝——她瞪大双眼盯着天花板好久，完全忘记呼吸。

　　直到护士一边摇着她，一边提醒她呼吸，她才用张大的嘴深深吸进一口气，而后缓缓再吐出来。

　　此时，季建国和薛芹也已经赶到，看着季遥这幅模样不免心痛。老夫妻俩也不好让季遥看见自己伤心，偷摸摸转身抹掉眼泪，才走进来。

　　缓过来的季遥又和原来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看来看去，没有话，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护士啊，我女儿怎么还没好啊！”薛芹最终还是没憋住，掉了好几串眼泪。

　　“阿姨，您别难过。”护士看了眼季遥，伸手拍了拍薛芹的肩膀，宽慰道，“病人的心理也受到了一定伤害，这也是需要时间来恢复的。”

　　“我们按照医生说的，先把身体恢复好了，再想办法抚慰她的心理。”

　　“诶，好。”季建国将薛芹揽在怀里，手掌在她背后轻拍，“谢谢你啊，我们一定听医生的话。”

　　护士走后，薛芹转身又向张力道了谢：“张力啊，这一次真的很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遥遥……”

　　季建国用眼神止住薛芹接下来的话，然后便提着保温饭盒走到床边：“遥遥啊，猜猜看季叔叔给你带什么了？”

　　季遥的眼神在保温饭盒上停留，却还是没有说话。

　　季建国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神，一阵心疼，但还是笑着说道：“猜不到吧！季叔叔给你炖了山药玉米排骨汤！”

　　“怎么样？是不是很喜欢？”说着，季建国已经将保温盒打开，热气迅速从桶里冒出来，还带着浓郁的香味。

　　闻到香味，季遥觉得有些不适，可看着季建国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动了动身子想要起来——可她还是失败了。

　　她能感觉到手臂的力量，可是却一点也指使不了它：就像在梦里的感觉一样。

　　季建国看出季遥的意图，立马按了按床边的按钮，床头便缓缓升起来，等到合适的角度，季建国又按了停止：“你瞧，根本就不用你用力气！”

　　“我们遥遥只管张嘴喝汤就好！”说着，季建国已经舀起一勺汤递到季遥嘴边。

　　恍惚间，季遥好像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她因为中暑倒在马路上，季叔叔把她送到医院，等她醒来后也是用勺子一点一点喂水给他。

　　当时说的是：“生病了的小朋友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大人来照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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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张开嘴，将勺子里的汤喝光——虽然这味道很好，可进到胃里，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见季遥喝了汤，季建国的心情好了许多，一边哄着一边喂季遥喝了小半碗汤。这看得旁边两人也是一喜：能吃饭恢复地就快了！

　　然则这个喜悦还未成型，季遥忽然眉头一皱，低头瞬间就吐满一整个被褥！

　　三人心里均是一跳。

　　季建国赶紧放下碗勺，一手扶着季遥，一手递上垃圾桶，薛芹则连忙将脏了的被子拿下，张力立即跑出去找护士帮忙。

　　“护士护士！3206的病人吐了！”张力刚喊完这句，就看到走廊里匆匆而来的三个人影——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季时安！

　　季时安自然也注意到他，更注意到他喊的那句话，眉头不自觉又锁地更紧了些。

　　就在这瞬间，季时安只感觉到一个人影过来，他灵活一躲，一把抓住张力打来的拳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推开。

　　凌厉的眼神质问他的行为！

　　被推开的张力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更加狠厉的眼神看向季时安：“你要是照顾不好遥遥，就给我滚远点！”

　　话音未落，他便拉着护士奔向病房。

　　季遥吐到刚刚才稍稍好些，季建国拿开垃圾桶，便去卫生间里清洗。薛芹立马走过来，将新的被子盖在季遥身上，又拿出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

　　“病人怎么样了？”护士走进来，急切问道。

　　“现在已经好了，”薛芹解释道，“就是一吃东西就吐。”

　　“怎么会这样呢？按理说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啊！”护士也不知该怎么办，“我这就去找医生！”

　　“我和你一起！”从卫生间出来的季建国正好听到这句，便跟着护士一起往外走去，却在门口撞到季时安，季建国诧异道：“小季！你怎么回来了？！”

　　他记得季时安是在国外出差，而且他也没通知季时安呀！

　　当然，季建国现在也没时间等季时安回答，只交代了句：“快进去看看遥遥吧。”便跟着护士找医生去了。

　　季时安也没再耽搁，径自走进病房，抬眸就看到靠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季遥，目光落在她头上的纱布和脸颊上细碎的划痕，心口猛一阵刺痛。

　　本就幽深的双眸此刻更是明晦难测。

　　而跟在他身后的朱聪和章东林也都觉得心疼，不免愤恨那个下痛手的人！

　　正在这时，季遥也注意到门口的人。

　　只一眼，她就分辨出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梦境。看着他眼底深沉的担忧与心疼，季遥突然就获得一种安全感，一种从她开始那个真实梦境时就存在的漂浮感顷刻间全都消散！

　　她的大脑忽然开始运转，那些清醒时不敢触碰的区域，在这一刻，将所有被遗忘的片段砸进她的记忆，将她所有的痛苦、害怕、恐惧全都释放。

　　心灵的窗户忽然起了厚厚一层雾，然后结成水珠，大颗大颗，一串一串地滚落。

　　薛芹被季遥吓到，不知她怎么突然哭起来，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看见季时安大步走过来，转眼就到了病床前。

　　季遥的手在这一刻突然听了使唤，顺着精神的指引紧紧环住季时安的腰，不顾这样动会不会加重伤口的疼痛，她毅然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

　　抽抽噎噎着，带着哭腔喃喃道：“时安……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