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是这样的,我们是正规酒店,办理业务必须要成年人身份证……”
池殊把目光从酒店门口移开,扭过头礼貌且敷衍地对还在说话的前台小姐说了声好,随口问了问洗手间在哪来儿,然后头也没回地拖着东西向大门反方向的那一边冲。
此时她身后不远处的酒店门口处一个中年男子正步履匆匆地进门,不时带着笑回头看,像是在招呼着一些人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她的辅导老师秦云。
缘分使然。池殊感慨,也不是没设想过会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碰到熟人,但怎么也没想到碰到的会是这位。
池殊是从十岁那年被徐敬元从京华带回的。
小学时徐敬元还是按部就班地把她放在滨海市郊一所私立学校念书。等到了初中,便因着怕她“成绩跟不上”的旗帜,学籍放在学校,然后专门请家庭教师在家授课。除了大型考试,一律不去学校上课。
说来好心好意,实际上就是变相的限制。
徐敬元是滨海有头有脸的资本家和慈善家,若爆出出轨和私生女丑闻不知会对自己的公司和产业链有多大的损失,哪怕只有一点风险他也担不起。
所以避免池殊和外界接触是最省事也最蠢的办法。
但他一个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培养池殊有多危险。
那些家教老师教池殊最久的也大多不过半年,时不时还有外省口音的老师上课,池殊也心知肚明,要么徐敬元是怕老师知晓她的身份,但他身边又怎么会没几个信得过的人。而要么,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池殊在国内长久地念下去。
这位秦云老师的不同寻常之处恰恰在于此,他是唯一一个一直在滨海教着池殊的老师,从并且似乎也对她的那并不光明的私生女身份有所了解。
池殊并不在意这位老师是否知道她私生女的这个身份,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秦云看到她。
她不想随着徐敬元的旨意出国,那名义上是对她好,实际上不就是把她当避之不及的垃圾扔去远方。她本来是计划着先斩后奏地在国内入学后,像清源这种学校入学后再转学出国会很麻烦也必须家长抛头露面,徐敬元八成会选择妥协让她留在国内。
但现在她还没报道,若是在此时让秦老师发现他的学生“闹别扭”离家出走,他肯定会给徐敬元通风报信把她捉回去,她的计划就泡汤了。
大脑在情急之下飞速运转,行李箱滚轮也在酒店的瓷砖地板上飞快划出。路过拐角处时池殊和一个人撞了满怀,行李箱都差点飞出去,还是和她相撞的人拉住的。
池殊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匆匆说了句“抱歉”就继续逃走避难。
谢天谢地的是她进来的时候没有看错,大门的另一端果然还有个出口。池殊看着地面,低头,叹了口气。
照着手机里的地图辗转又问了好几家酒店,清一色的都是未成年不允许开房。从市中心越走越远,到夜幕彻底落下,池殊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一条喧闹的老街区。
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一路拖着行李走得大脑缺氧嗡嗡作响。池殊把东西在路边放了下来,休息会儿,顺便坐在行李箱上发了会儿呆。
也不知道是算走运还是不走运,大脑冷静下来后,随眼一撇就看到一块写着“住宿”二字的led板在不远处的拐角嚣张地闪着红蓝的光,间或传来的还有吵吵闹闹的嚷扰和台球击杆的碰撞声。
池殊沉思了一会儿,果断决定过去问问。就算是再简单的小宾馆也比睡大街要好。
宾馆这里的一楼中间是个狭窄的小空间收银台,左右有两个宽敞的房间,摆着几台台球桌,隐约能看到几个穿着成熟的男男女女在打桌球。噪音没了门墙的阻拦愈发嚣张地在耳边找茬,呛鼻的烟味和桌球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在身旁环绕。
池殊压下生理上的不适,礼貌地打扰待在收银台玩手机的招待小哥。
“您好,请问单人房多少钱一晚?”
招待小哥的手机界面看来像是在玩消消乐,空闲中抬起头瞟了眼池殊,或许是因为池殊那张乖巧又稚嫩的脸和外地人的绵软口音与这里太过格格不入,他盯了池殊一会儿,然后低头继续玩游戏,心不在焉地回话。
“300一夜。”
……敲诈勒索呢这是?就这小宾馆300块一晚?池殊眼底划过一丝不明的意味,不过一闪而过,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300块现金,推了过去。
“开一间房,麻烦您。”
招待小哥又是抬头,更加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这时的神色让池殊有些看不懂了。
“身份证?”
池殊连忙把手机搁在桌上,从兜里把身份证拿出来推上去。招待小哥慢慢悠悠地瞟了眼,明晃晃的是未成年。抬头又眯起眼睛盯了她两眼,然后继续低下头看手机。
池殊收回身份证,心中直打鼓,只暗自祈祷京华的治安没严到连家灰色地带的小宾馆开房间也需要成年人身份证。
晾了她一会后小哥像是终于打完了游戏,以及想起来了池殊还在这儿,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把她放在柜台上的钱收进去,然后翻来抽屉抽出一张卡仍在
“306号房,三楼向右最后一个房间,这是房卡。不开发票。”
“好,谢谢您。”
池殊忙不迭应答,接过钥匙道了谢后终于算是松了口气,感叹实在不容易,手上拖着箱子向楼梯口走去。
楼梯道不算逼仄,宽度约莫能容纳三个人并排通过,但是上下隔得近,让人有种压迫感。
池殊把她那个大大的行李箱提起来,吃力地向上走。而此时楼上却也凑巧地下来一名身材高大打着电话的男子,对方行色匆匆,交互时不小心把池殊的行李箱擦倒了,本来还够挪移的空间立刻变得有些拥挤。
池殊手忙脚乱地把箱子挪开给对方让路,而男子似乎也是有急事,帮她扶起箱子后就匆匆离去。
又是好一番折腾才进了房。池殊感觉全身像灌了铅累得半死,锁了门直接拿上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温水澡,又在床上蒙了半天才感觉清醒了一点,想起来看看手机,却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
池殊转瞬便想起手机落在了前台,脑子一下清醒了,拿上钥匙锁好门冲下楼。
前台这会儿空无一人,池殊环视前台,却没有发现手机踪迹,这会儿只能在原地焦灼地徘徊盯地板。
其实手机设了指纹解锁,手机里面也只有几个必要的通讯软件,隐私泄露倒不太担心,但她在意的是电话,她怕徐敬元又打催灵电话来被捡到手机的路人接听,横竖都要坏事儿。
身后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池殊迟疑地回头,她的手机递到了面前。抬头一看,面前正是之前下楼时撞了她一下的男子。
男子这会儿一改之前下楼梯时的焦急,拿着手机冲她和善地笑,问:“是你的吗?刚才落在前台了。老板是我朋友,有事走开了,让我等一会儿看手机主人会不会回来找。”
“是我的,刚才落在这儿,太感谢了。”
池殊忙不迭接过手机道谢。手接到手机时碰到了指纹识别,解锁了手机。于是池殊顺手点进拨号,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正是徐敬元的招灵电话。
池殊僵硬地点进去仔细看了下。电话是二十分钟前打来的,估计就在她下楼找手机的那一会儿。结果是无人接听。
身旁的男子看她神情紧绷也没再多说什么了,说了句以后小心点儿便转身走进隔壁的台球馆,池殊便也拿了手机径直回房间。
徐敬元的电话她巴不得装死,没什么好回的,她素来没交什么朋友,通讯录手机里空空如也,娱乐软件也没什么吸引力。池殊站在阳台看着外面发了会儿呆。然而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对面只有一排参差不齐的建筑,折射着破旧的月光和这个城市一角嘈杂的人流声,连带挡住了天空。
一夜不好眠。
生物钟在六点半准时唤醒一夜里被旅馆的消毒水气味和七上八下的心情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池殊。
起床漱洗收拾好床铺后池殊坐在床头沉思了一会儿。她有点拿不准现在是该继续去前台续房还是去外面找别的酒店。
她是真的受不住宾馆里这股跟医院消毒水味异曲同工的味道,但也是真的拿不准还能不能找到下一所允许未成年租住并且条件还比这里好的酒店。
思前想后池殊决定折个中。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事要干,不如先出去找找,能找到就回来退房,不能就算了。
池殊麻利地收拾好大背包,把自己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收好,给行李箱上了锁,准备去前台续个半天的房。
开门的刹那一阵缭绕的烟在面前3D环绕。池殊不自觉地皱眉,一边心想哪儿来的烟,一边抬头向面前看去,然而一看便愣住了。
眼前手握着一截抽了一半烟的中年男子面色阴沉,正是徐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