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夹着小雪过后,天气变得晴朗起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草长莺飞,莺歌燕舞。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春意盎然,欣欣向荣……一切都是逐渐向好的样子。
卫府的大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各种车辆鱼贯而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警察署的人,在卫府的主要路段,指挥交通。一个小警察站在丁字路口的岗位上,一只手拿着警棍,一只手拿着哨子。他额头上满是汗珠,他不能有多余的动作,不敢太大声说话,更不能一直盯着看他们。因为坐在轿车里的人,个个非富即贵,还都是卫家的客人。他谁都得罪不起。口哨声,汽车鸣笛声,人们交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好像一场和谐中带着喧闹的交响乐。卫家在生意上的朋友多,卫蓬和苏州城有权有势的人,从小到大基本上都在一起玩,大家都比较熟悉。不过,他不在卫家的主宅迎客。卫府的年轻人,基本都在西式卫家花园迎接客人。他们要接待,来自不同国家前来祝贺的人。卫老太太八十大寿,很多人都希望通过这次寿宴促成一笔生意。也希望从中学习卫家的生意经,认识的人多,出路就更多了。“苏老爷的到来,让寒舍蓬荜生辉啊。”苏致远笑着说:“恭喜恭喜啊。哪里,能来到卫府真是苏某人的荣幸。”他们寒暄了几句,卫启明继续迎客。卫启明的头发用摩丝梳得一丝不苟,每一根发丝都好像发着点点亮光。他精神矍铄,身姿挺拔,好像一棵历经风雨依然屹立不倒的青松。他穿着一件赭色长袍,长袍下摆云雾缭绕,一群仙鹤腾云驾雾,扶摇直上。精美的苏绣好像墙壁上的浮雕,栩栩如生。长袍外面套着一件棕色貂皮马甲,纯金的表链好像成熟的稻穗,垂在皮袍之上。卫启明笑容满面,站在门口迎接从各地到来的客人。如果十分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爽朗的笑声中带着一丝苦涩。卫启明的鼻梁上带着一副玳瑁金丝边眼镜,眼睛明亮,炯炯有神,眼底带着几分犀利和狠绝。因为他不仅要迎接真心实意为老太太贺寿的人,还要面对来者不善,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映入眼帘。前后左右的汽车纷纷给他让道,这样好像大哥带着小弟出来打架似的。好大的阵仗啊!威风凛凛,充满煞气。知道的他是来庆祝生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氓过来找碴儿的呢。卫启明不想让上次的事再发生一次。孟舒怡带着十几个人拿着枪,对着我的夫人。夫人只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委屈。刀剑无眼,何况是枪呢?如果枪走火了怎么办?他不敢再往下想。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车里的人,全部走下来。楚云天穿着一套黑色的燕尾服,脖子上系着一个正红色的领结,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右手挽着他的夫人。孟舒怡穿着一身玫红色的新式改良旗袍。短袖好像两片倒扣的荷叶,垂在手臂的两侧。酡红色的狐裘披肩搭在改良旗袍上,尽显优雅华贵。他们为了迎合卫家比较西式的思想,才穿成这样的。楚昭穿着一套暗红色条纹西服,配了一条宝蓝色的波点领带。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气宇轩昂,文质彬彬。毕竟是老人的生日,一定要让人觉得自己开心。看上去阳光热烈,其实心里没有很高兴。因为他有点儿也不想来卫家。他说过,不想和卫莞发生故事。来卫府,他一定会见到她。楚家长辈会尽力撮合我和卫小姐。老头儿总是自以为是,倔强又自负,乱点鸳鸯谱。总以为,谁都可以征服在他的脚下,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安沅也在卫家,见到她自然是很愉悦。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他担心两个女孩子因为他在场,受到那些无聊又阿谀奉承的人莫名其妙的言语攻击。安沅受到的伤害可能会更大。他只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消磨时光。让她们的伤害可以小一点。
楚云天摘下礼帽,双手抱拳,微微低下头道:“卫兄,前几天因为我说错了话,内子带人来府上打扰。多有得罪,今日我特携内子,前来赔罪,还望卫兄见谅。”楚云天己经放低了姿态,给足了他们面子了。孟舒怡见卫启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接着督军的话,往下说。“牙齿和舌头挨那么近,关系那么好,也是会咬到的。更何况是两个好兄弟之间,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都是我不好,破坏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卫启明看他们的态度诚恳,可是楚云天那么要强的人。怎么可能真的甘心呢?楚云天心里这种高高在上的道歉,他怎么会接受?自己躲在身后,让一个妇道人家挡在前面。他楚云天算什么英雄好汉?
卫启明一脸严肃,语气带着几分郑重说:“督军还望你将心比心,板子没有落在你们的身上,自然不会觉得疼。我卫家只是小小的商贾之家,身份低微。怎么能和楚家这样的簪缨世族称兄道弟?卫家可高攀不起。”自古以来,官与商都不对付。商不与官斗。官字两个口,口口要人命啊。他不想和楚家有任何关系,彻底得罪就得罪吧。反正,错不在我。我的女儿马上就要走了,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受委屈,不能让我的家人受到伤害。管他怎么想,说远交近攻也好,说我卫启明小气也罢。“身份低微,高攀不起”。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谁会这样想。簪缨世族?怎么比得上天潢贵胄?虽然只是一个旁支。如果大清没有亡的话,他们都是贵族。而且,卫老爷子是牺牲在一场海战之中。今天日落西山,明天太阳终有再升起的时候。现在的卫家依然是这苏州城,不可忽视的存在。高攀不起的人依就我们。这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吗?楚昭看着自己的父母为了自己的事,如此卑微,心里有点不好受。虽然不是他的本意,确实是楚家有错再先,终是于心不忍。他不想楚家又多一个敌人。
楚昭走上前,恭敬地向卫启明行了个礼。“卫伯父,对不起。此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来道歉。小辈本想亲自去看望伯母,却因各种事而耽误。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所以……”楚昭说话做事,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谦和礼貌,后生可畏。比他的爹,态度好多了。至少,心里是真心实意的道歉。和万霖这个草包莽夫相比,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他们确实要向我的夫人,表达歉意。卫启明点了点头,本着来者都是客的老话。他惜字如金,说了个“请”字,就没有下文。楚昭点头,致谢。
楚云天咬着牙,心里有气不能表达出来。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拿乔过?卫启明这个老匹夫,简直欺人太甚。为了大局考虑,他必须忍。可是,如果真的将心比心。别人带着人,拿着枪对着我的夫人,还要扬言要娶我的女儿。这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可以解决的。我一定让那个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事情是他欠考虑了。他们依次进入卫府。楚昭来到卫府之后,就没有跟在父母的后面了。
卫启明等了许久,没有见到万敏他们一家过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他们来了,楚万两家,来到卫家闹事。这里会变成修罗场,如果严重些就成了战场。他收到消息,因为万霖设计刺杀钟诚……钟家长子遇刺,钟家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此事牵扯众多,兹事体大。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是无暇顾及万霖的私事了。听说,当时有一个扶桑人和钟诚在一起吃饭。他为什么没有对那个人下手?事情的真相,无从得知。他们有一段时间,不能过来了。真是一个好消息。
卫府热闹非凡,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在座位的正中间,她头白花白,秀发上簪着各种珠钗,雍容华贵。眉毛也变白了,变得更淡了。白皙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千沟万壑。因为年纪大了,躬着背,显得越发苍老。从她的气质和为人处事中可以得知,以前她一定是一个温婉贤淑的美人儿。她穿着旧式的旗服,肩上搭配了一个做工考究的云肩。脖子上配戴着一个璎珞,金光闪闪。因为天气,还是有点凉。她的膝盖上盖了一条毛毯。她就是卫府的寿星公—叶晴。她因为之前失去了丈夫,变得沉默寡言。是上了年纪,却没有真正到眼花耳鸣的地步。她从前最爱热闹了,年纪越大越喜欢一个人待着。热闹一点儿也好,不能辜负了年轻人的好意。台上的人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的人聚精会神地看着。看到精彩处,卫老夫人鼓掌喝彩。其他不懂戏的人,看到卫老太太高兴也会跟着鼓掌。台上的人唱完一段,卫老太太想打赏他们。两个主角走到了卫老夫人的跟前。“这个小子,长得可真俊啊。”齐佩兰对她说:“娘,您看错了。这个不是小子。人家是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卫老夫人仔细地瞧着眼前的人儿,拿出一把金叶子放在安沅的手心。安沅听了卫夫人的话,红润的脸颊上带着微笑,低着头。林晓卿说:“在台上还没有卸妆,叫小子也没错。”卫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说:“好孩子。你看上去和我们家莞儿一样大。”叶晴满脸慈爱,手掌的温度传到安沅的手上。她的心里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不一样的温暖,来自亲人隔辈的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