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慢慢地下着,好像轻盈的柳絮随风飞舞。还没有长出嫩芽的树枝,努力地向天空伸展着,只有一棵大树站立在窗前,有些许寂寞萧索之意。纯洁的冰雪覆盖在树枝之上,好像一床柔软的棉被。大街上,只有几个赶路的行人相互寒暄。整个世界变得无比安静,除了安沅的内心。她低着头,双颊变得通红。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桌面,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他。楚昭看着她有一两分钟了,几日不见,感觉安沅整个人都变瘦了。原来看着也挺瘦的,是那种健康的瘦,不似病态的瘦弱。她练基本功,一定非常累。在唱戏的道路上,她吃了非常多的苦。楚昭想:和我一起,我不会让你感到痛苦。安沅微笑着问楚昭说:“你为什么总看着我?”楚昭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他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着你呢?”安沅不说话,只是把头低得更下了一点。她好像堵气似的,朝着窗户的方向仰着头,谁叫她,她都不会理别人。楚昭的手在桌子上移动,终于握住了安沅的手。安沅的心好像漏了一拍,他的手指修长,像竹节一样充满力量,手指的关节之上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却没有让人感觉不舒服。他宽厚的手掌总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依恋。楚昭握着她小巧的手,柔软无骨。她的手没有那么细腻,整个手透着冰凉。楚昭站起来,走到她的眼前。“是我一直看着你,也是我一直想你。那你看看我?”然后,握着她的双手。“这雪太冷了,别看了。”楚昭本来想关上窗户的,可是害怕流言伤害她。门,也是半关着。
小二端了两碗馄饨还有凤栖阁的特色小菜,摆在了他们面前。听一个扫地的老伯说,凤栖阁在三十多年前,是一家做淮扬菜的饭馆。因为卫老爷的一个叫白术的朋友,带着林晓卿林老板私奔,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然后请求卫老爷的帮助。一个以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一个是没有很大名气的伶人。两个人算是都没有一技之长。一直是卫老爷对他们夫妇二人进行接济。林老板一开始是唱秦腔的,可是在南方地区,叫好不叫座,一年之后改唱黄梅戏。凤栖阁是当时卫家在苏州的家产中,地段最好的地方。刚好卫老爷有扩建凤栖阁的想法,然后就把凤栖阁改成戏园子了。白家是书香世家,白先生对书画篆刻有研究。一开始,卫老爷给他介绍了一个在大学教国画的工作,然后自己在闲暇时也会创作,慢慢地在苏州展露头角。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成了一段佳话……他拿着托盘退出了门外。想关门,可是刚刚好像没有关门,他直接走了。安沅看着白花花的馄饨,咽了咽口水,她中午吃了一碗饭,之后喝了几杯水,然后什么都没有吃了。学戏曲的,忌甜忌辣,酸也不能多吃,不能喝酒……这些都对嗓子不好,还不能吃太多,会长胖。上次吃了一块巧克力慕斯蛋糕,她自责了好久,不过心里是甜蜜的。戏服里三层,外三层,在舞台上很容易看出来,还不好看。楚昭见她没有开动,是不喜欢吃吗?“这是给你的,你怎么不吃啊?”安沅拿瓷勺从碗里挑了一个,放进了嘴里。太烫了,烫得她直皱眉。吞也不是,吐出来,又不好。只能等馄饨在嘴里变凉了之后,再吞下去。楚昭递了一杯温水给她,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喝一口水,顺一顺。慢点吃,有点烫。没有人和你抢。”他的语气温柔,充满耐心,好像一个邻家大哥哥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安沅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有点热,或许是馄饨太烫了,或许是他掌心传来的力量太温暖了,或许是她生病了?安沅被最后一个设想给吓到了,如果生病了,她就不能和师父一起唱戏了。安沅对楚昭说:“我有点儿冷。”她不是特别冷,只是怕生病发烧。楚昭看着她外面穿的绛紫色碎花夹袄,不是很厚。在三四月份穿,挺合适的。没想到今天会下雪。楚昭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你穿上吧。我叫人拿一个火炉过来,放在你的身边,暖和点儿。”
火炉在圆桌底下,暖暖的。可是,安沅不明白,关上门窗就暖和了。为什么楚昭叫人开着呢?她戏文看得多,想得也多。如果楚昭遭人暗杀怎么办?这样不是加大了遭人暗杀的风险吗?楚昭不明白,女孩子心里细腻又天马行空的想法。“小沅,你有点儿心不在焉?怎么了?”楚昭对她说。安沅吹着馄饨冒着的热气,粉红色的双唇,像清晨带着露珠的玫瑰花瓣一样娇艳欲滴。她的嘴巴鼓鼓的,好像池塘里吐着气吹泡泡的小金鱼。安沅连忙说:“没有,只是有点困了。”安沅看着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衫和一件宝蓝色的马甲,有点儿心疼。他不冷吧?楚昭看了一眼手上的钻石腕表,已经晚上十点了。他心里有点内疚,确实有点晚了。
吃完馄饨,安沅胃口大开,感觉馄饨的碗太小,没有吃饱。她不知道要不要说这件事,如果说了,楚昭会不会觉得她很能吃。如果不说,肚子好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东西。心里说:师父,对不起了。我一定加紧练习,不辜负您的期望。安沅看着空空的瓷碗,小声对楚昭说:“我…还是…有点饿。”楚昭翻开菜单递给她说:“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安沅看着菜单,她是学唱戏的,会认字。可是,菜单写得太文雅了,菜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拆开都会念,合在一起就不懂了。她看到最后一个字是“粥”,那就点这个。
窗外,雪己经停了,一丝风也没有。他们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在等上菜。楚昭百无聊赖,从口袋里拿出银圆。抛在半空中,银圆好像一只有灵性宠物,不论他怎么抛,都能落在他的手心。林晓卿让经理看看安沅还好吗?经理当然乐意,他在两头都赚到了人情。他是一个生意人,自然是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经理看着他手中的银圆,不知道要说什么。楚昭抛去又抓住的,哪是什么银圆啊?那是穷人渴望生存的金钱,是有人终其一生都追逐不到的,至高无上的权利,是数万人抓不住又逃不掉的命运。谁又不在命运的轮盘中呢?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一样的。经理把砂锅粥放在了桌子的中间,和楚昭说了几句话就退出门外了。
楚昭把粥移到了她的面前。安沅说:“你不吃吗?”楚昭摇摇头说:“你吃吧。吃饱一点。”安沅,小口地吃着碗里的热粥。吃了一半,感觉吃不下了。很多人还吃不饱饭呢,不能浪费。她拿起勺子,继续吃。用餐结束后,楚昭让人搬了几个盒子过来。安沅看着堆起来比她还高的盒子,不知如何是好。楚昭打开最上面的盒子,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狐狸毛大衣。“这些都是送给你的衣服。”安沅受宠若惊,她之前不是没有收到他的礼物,不是珠宝首饰,就是各种行头,她还收到过一个点翠头面。她的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值得用那么好的东西。安沅还认为这些东西不是送给自己的,而是送给舞台上的角色。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礼物,她认为是楚昭送给自己的。这么多,她能穿得完吗?然后楚昭又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怕她的心里有负担。安沅把身上的大衣还给他。穿上了他送的衣服,她没有问楚昭衣服好不好看。只是眉眼带笑,看着他的大衣,又看了看自己的新衣服。都是同一个颜色的,款式也相似,真好看。
临走时,楚昭对郑重地她说:“我们没有见面的这段时间,我很想你。还有不要听外面的流言蜚语,听了不要往心里去。不管是关于我们的流言,还是关于我和其他人的……我喜欢你。”安沅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听到了“想你”和“喜欢你”。她觉得有这两句话,其他的就都不重要。因为有了这两句话,她的心里充满无限的底气,不怕任何事情。她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为了追逐光亮和温暖,即便是烈火焚身,也在所不惜。
卫家花园,卫莞坐在椅子上看书。紫月拿来一个平安扣,放在桌子上。可是,在小姐小时候老爷给了她一个银制的平安锁,这个肯定不是小姐的东西。却是在小姐大衣的口袋里,衣袖里还有一条断了的红绳,就是用来穿平安扣的。这个平安扣是鲤鱼跃龙门,表达父母望子成龙的愿望……紫月说:“小姐,这个是您衣服口袋里的东西。昨天洗衣服的丫鬟送来的。”紫月绝对不会让人说小姐什么。卫莞放下书,看了一眼平安扣。她完全没有印象,怎么就在她口袋里了呢?卫莞想到了,她和楚昭发生了争执。这个平安扣,就是从那时候落在了她这里。卫莞没有收起平安扣,就让它放着。她在想,找个时间还给楚昭。她不想见他,又担心假手于人会产生其他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