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三个烫金的大字映入眼帘,督军府是中国苏州传统的园林建筑。红木大门高大威严,整个园林古朴典雅,带着江南水乡的秀美,假山林立又有一份厚重的粗犷。高大威猛的卫兵们穿着姜黄色的军装在督军府周围巡逻。铮亮的刺刀在阳光的照耀下展露锋芒。满匣的子弹的长枪,在卫兵们的背上舒贴地站着。长枪好像蓄势待发的卫兵一样时刻准备着上膛。训练有素的卫兵们是督军府强有力的长矛和最坚实的护盾,忠心地守护着里面的人们的安全。他们见三公子回来了,只是微微地点点头。管家罗叔迎面走来说:“公子爷,您回来了。”楚昭一脸兴奋,心里又有一点儿隐隐的担心。“罗叔,我爹在家吗?”罗叔看三公子高兴,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好的事情。但是,没有问。因为看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可能是对事情没有把握吧?罗叔看着他从小长到大,除了督军就属他最了解少爷了。“三少爷,督军在书房处理军务呢。”楚昭又问:“大哥,也在吗?”罗叔想了想说:“大少爷在军部呢。”楚昭不怕父亲,却比较怕他的大哥楚晖。罗叔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说:“三少爷,您换一件衣服再去见督军吧。”楚昭看着自己的月白色长衫,自我感觉良好。可是,罗叔最了解爹了,听他的没有错。爹对有些义愤填膺的进步青年多少有点排斥。楚云天不是一个封建腐朽的人,有很多事,非人力不可为也。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只是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快被历史审判。楚昭怕他看到自己会想到他们,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利。他换了一套黑色西服,去见父亲。在心里,比任何一次见面都要郑重。
园林曲径通幽,一步一景。每一扇窗子,每一处门,由远及近,由近到远,都是不一样的风景。有的色彩素净像意境深远的泼墨山水画,有的色彩明亮配合着朝霞又好似西洋的印象派油画。用大自然这个神奇的造物主,拿人们画的画儿来作对比有点儿不准确。却是比较完美的表达。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每一个小小的雕刻和新颖别致的设计都体现了工匠们巧夺天工的匠心。曲折的桥梁横在平静的湖面上,小桥流水,悠然寂静。墨竹的香气从远处传来,让人的心情变得愉快。碧绿的美人焦依偎在樱花树的身边,有一种别样的美。过了小桥就到了一条蜿蜒的小路,小路是由各色的雨花石铺成。流光溢彩,好像漫长的星河。
书房里一块巨大的牌匾上写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书房里一盆君子兰摆在梨花木花架上,书房常年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博古架上放着历朝历代的古董,元青花天球瓶,唐三彩瓷器,还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陶俑……他其实不喜欢来父亲的书房,灰暗的书房感觉太沉闷,太压抑了。记忆中,每一次来书房都是父亲教他大道理。道理他都懂,只是有时候很多想法都和父亲背道而驰。所以,每次谈话都以他的沉默告终,都以父亲的疑惑而结束。他们两个是最懂彼此的人,却是最不理解彼此的人。楚昭想:这一次谈话,希望能够在两个人愉快的笑声中结束。
一个高大瘦削的人戴了一副黑色边框的老花镜在伏案写字,他穿着一身姜黄色的军装,身姿挺拔好像一棵秋天的银杏树。乌黑的头发好像他这个人的性格一样倔强,根根立在头上。有两丛银发从鬓边向后生长。他的眉头皱得太多次了,眉心之间有一道褶。他的脸型较长,和旁人相比带着一分苍白。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浓密的眉毛下长了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的目光如炬,眼神坚定。鹰钩鼻,密密麻麻的胡子簇拥在他的薄唇之下。楚昭的面容更像他的母亲。楚昭没有直接说明来意,先寒暄了一阵,问了母亲和大哥的近况,又聊了一下军部发生的事。楚云天听着有点不耐烦,知道这个儿子一般有事求他,才会搬出自己的娘和大哥。“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不过,楚云天没有抬头,继续专研他的字儿。一旁的副官柳怀安在给他研墨。他在楚云天的身边,好像一棵蓬勃生长的松树。有一种他在身边就会变得静定和安心的感觉。楚昭高兴地说:“爹,我要娶妻。”楚云天听了他说的话,终于抬起头来。楚昭觉得他表现得一般,没有欣喜,也没有感觉意外。“是哪家姑娘啊?”楚昭说:“爹,你一定听说过。她是凤栖阁的安小姐—安沅。”听到“安沅”两个字,安沅?一个当红的戏子。我的儿子怎么可以娶一个戏子?他拍案而起,砚台倾刻被打翻,里面的墨汁全部倒在宣纸之上。他写的字,被墨水覆盖看不清了。门外的侍从官听到动静过来整理。一个白玉镇纸从楚昭的眼前飞过,柳怀安想要接住,还是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楚昭的肩膀上。如果不是柳怀安这一伸手,这个白玉镇纸就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了。柳怀安看着怒火中烧的督军,又看了一眼倔强坚毅的楚昭,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龙博兄,你和孩子慢慢说。不要动手,伤了和气。”他们在私下都是叫对方的字的。楚云天内心平静了一点,对他说:“佩德兄,这逆子太任性了。让你看笑话了。”又对楚昭说:“孩子啊,婚姻大事要慎重考虑。督军身居高位,你要体谅你的父亲。”楚昭不说话,对于柳叔他在心里表示由衷的感激。
“你要娶贩夫走卒的清白人家女儿,我可以答应你。你要娶在大学读书的女学生,我当然非常理解你。就算你要娶比你年纪大一点儿的,我可以说服自己答应你。你留学德国,思想比我开明。我不说什么。我想不通,你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戏子为妻。我绝对不会答应你。”他说完,喘了一大口气,喝了一整杯茶。楚昭平静地说:“现在是民国了,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在爱情面前,我们两个人是平等的。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她的出身无法选择,这不是她的错。更不是父亲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借口。”楚云天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来劲了,越挫越勇了。“自由是有边界的,我给了你最大限度的自由。你要娶那个叫…什么,叫…安沅的戏子为妻。除非,我—死了。否则,休想!”楚昭见父亲如此坚定,他更不能退让一步。“没有谁可以剥夺我追求幸福的权利。我的父亲也不可以。”柳怀安一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楚云天对于他一心想求娶一个戏子的事,不想再说什么。“跪下!”一声跪下,声如洪钟,只有他自己知道,说这两个字费了他多大的力气。楚昭妥协地弯下了身躯,对于娶安沅为妻的事。他绝对不会让步一分。楚云天见他跪在地扳上,自己也坐下来了。“不要跪在我的眼前,去祠堂跪着。”柳怀安示意楚昭快走。
“这个逆子,反了他了。”楚云天说着,咳嗽了几声。白色的瓷杯里沾着几滴血,血腥味儿被浓郁的茶香覆盖住了。柳怀安给他拿药,换到刚才的浓茶。楚云天早年被万敏放了黑枪,子弹差一点就打到了肺部。当时救治及时才捡回一条命,可是条件艰苦。之后,没有修养好加上年纪大了,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楚云天吃了药,对柳怀安说:“佩德兄啊,你觉得我这两个儿子怎么样?”楚云天知道,他一定会说实话。“大公子,骁勇善战,成熟沉稳……三公子智慧有之,能力有之,和大公子相比,不相上下。又比大公子多了分仁慈。留学欧洲,见过广阔的天地……就是缺少实践。”其实,柳怀安表达的意思楚云天懂。就是楚昭在国外听了什么理想,什么主义,各种什么思想……带有一些浪漫主义情怀和天真的孩子气,不切实际又可笑。可是,其他国家和中国能一样吗?他缺少实践,确实。他这些年顺风顺水,什么都是父母和兄弟给他的。他一直在父亲的羽翼之下长大,没有经历过暴雨倾盆,还有惊涛骇浪。他什么没有得到过?我们什么时候让他没有得到过?有的人也顺风顺水,那是他经过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洗礼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打下来的。自然是不能比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