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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兄弟联 2

河唇 徐婉心sy 3635 2024-07-11 09:40

  1930年夏,第三次回通辽,徐阳林告诉她娘说徐海兰生了个儿子叫徐天牛。老人们看着膝下的两个亲孙儿,只是叹息。他们没给徐家屯的新生儿礼物,徐海兰就知道阿爸额吉还记着赌债的事,给不给命运一样。

  徐海兰没打听那达慕的事,也不问是否听过蒙古人唱歌。徐阳林也不谈她惦记的人。他只顾倒腾脑袋里裹挟来的东西。没人听就给自己讲,好像怕自个儿哪天成为哑巴。

  他说除了兄弟联商队,联盟还派过三人的乐队,队长叫白嘎力,早就回查布嘎山了。徐桂陶问,六先生,查布嘎是啥?

  枣,那山也叫红色的枣山。他家离那山近。他说。

  查布嘎山不是在阿鲁科尔沁吗?怎么离他家近了?徐海兰问。他家在NMQ,六先生说,都以为NMQ属于哲里木盟,清崇德元年(1636年)置NMQ。属于昭乌达盟。离山就几个嘎查的路,走那条路不绕远,那条路是白嘎力发现的。过了老哈河骑马 3个小时就到。那山在 30多年前就是 1898年因为安电话拉线成为聚落,蒙古人越聚越多,镇上的人也多,往牧区去全是蒙古人。查布嘎山附近的村子也有不少,汉人也多。

  旗里有很多苏木,苏木还有很多嘎查。一说苏木、嘎查就是蒙古人住的地区了。那边的男人都愿意找牧区的媳妇,好多都到红色的枣山当姑爷去了。称呼镇、屯子或营子的汉人多。

  “白嘎力也去找了?”五夫人问。

  他身边的亲人都汉化了,生在一个念想不同的家庭里他感到很是无力。有一天来个漠北做服装买卖的姑娘和他在额仁浩特(二连浩特)见面,从那时起他开始喜欢蒙古民族的一切了,以前只是有一点点民族意识。ZLTQ的不少人找了漠北的姑娘,他认识的好几个人都找了漠北媳妇儿。

  “漠南也有不少蒙古族姑娘。”“要保留他这一支不汉化,他说有缘就可以。他还准备去漠北呢。”

  “他去漠北当姑爷吗?”五夫人问。“他每天都在学蒙古语,学唱蒙古语歌曲。除非你当媒人把他拴住。”

  “我当不了媒人,我自己走进啥样的婚姻你不知道吗?我是被还债的蒙古孤儿,我离蒙古大家庭越来越远了。”

  徐桂筝吃尽手心里的奶片,说,我不喜欢奶片。不喜欢你身上的味儿,也不喜欢爷爷的味儿。

  六先生很伤心。他希望闺女再说一遍她在乱说逗他玩呢。她没说。

  他感到离家的日子太久让很多感情都化掉了,这次回来特别不招人待见。我做错了什么?为啥都反抗我,黑眼睛一睁开就找事?

  徐海兰不在家时,六先生和徐桂筝喝马奶酒,你一杯我一杯。闺女说,我想跟着爹去通辽,喝马奶酒,也喝草原白。我长大挣钱给你买烟抽打酒喝。老了就上我家,我养活爹。六先生愣了一会儿说,我真想和你拜安达,看,我的帽子都让你说飞了。等徐海兰回来,他们都喝醉了。

  他听了几句唠叨就双眼通红,盯着双耳铁锅、打火石和咸盐口袋。突然有股灵光闪入脑袋,除了通辽和南梁他又看见了一个窝,南山。带上三件宝人就能活。想到这他就想念起童年在爹娘身边无法无天的日子,哭得像孩子一样。

  徐阳林在四个窝住了十年,十年里将爹娘托付给南山的坟岗。这期间媳妇徐海兰又生了一个闺女两个儿子。五个孩子有的像初生的霸王龙,有的像即将开刃的小刀,有的似荆棘上的野花,有的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还有一个即将面世。

  在五夫人给远方的五先生诵经祈祷时,徐海兰提着饭筐向房后走去。盘里有鸡蛋、红枣、小米面窝头。

  火焰在南山注意到这位手脚壮大充满感情和力量的待产妇人。大身板,瓜子脸,高颧骨,长眼睛。头上的灰色自然卷在太阳下闪着光芒。踩着树叶子,六夫人与闺女徐桂芝来到屯西南的高丘。她们不看泉眼通地不溢不涸的古坑,忽略招摇的芦苇与蒲棒,迂回走向丘顶白杨树下的石头堆。站在跟前能南望山岗,北视长河,俯瞰村落行人,悉听天地的动静。徐家屯的大人孩子在屯子的任何角落也能看见高丘。在风雪天里这是徐家屯的路标。

  徐海兰不向人讲述土石堆的秘密。不知不觉石头越堆越多。平日里她看不上六先生,那人总往上加石头,发现少了也不和人吵闹。屯里有的人家后院搭着类似鸡架的小房子,里面立起两块木板做的牌位,还有两个香碗,供奉的是“狐黄大仙”。徐海兰对此很宽容。她相信丘上的土石堆强过所有狐仙住的小房子,土堆里放着佛经,佛经避邪谁都知道。屯里的女人厌恶一种人,他们打狐狸、黄鼠狼买卖毛皮发横财。南山曾有过一只白狐,晚上能口含月亮飞奔。最终还是让老莫家的男人打死。老莫家五口人死的死瞎的瞎,有一天人去屋空。

  徐海兰像唠家常一样听村民讲离奇古怪的故事,从不争论。她觉得只要是老天爷给的都要善待,就像自家的孩子,经常错以为是从大道上捡来的。蒙古母亲自古有收养流浪儿的习惯,养育起来不分外来的还是自己生的。徐海兰很宽容,她和妇人们走的挺近。

  她按顺时针方向走了三圈,又加了三块石头。她每次去敖包都望望南山,心里对长生天说,您看啊,我走着呢。回来她也说,您看啊,我回来了。请老天爷多多罩着,今天不是节日,我们家一起为两个男人担心。五夫人向菩萨祷告,我向老天爷祈求平安。六先生总出门,不为地,只为看河西草原。狼和人脚獾子出没,他一个人都敢去。一年到头收不到粮食,院子堆满石头、长满马兰花,杉树为墙,金银花上房。点种秋收一切都指不上。将就着活吧,只求平安。

  徐海兰开门进院听到小石头大哭。她急忙看孩子的灰尿袋。五夫人端来一搪瓷盆草木灰水给孩子洗了屁股。孩子一心要背过气去。额吉说,别哭了,黑帽子来了。别哭了,神婆带老虎猫子来了。

  五夫人将徐天龙的蛋糕往小石头手里塞,被扑落到地上。额吉急了,看徐桂筝在炕琴下自在地搓小棉花卷(居撅),又叫徐桂陶帮忙纺线,仿佛她是世上最会着急的人,要把一匹布织完。

  这么哭得想招啊,你着急做嫁妆吗?额吉继续埋怨,为啥不好好看着弟弟?徐桂芝说,额吉,你想让我通知张家沟明天来迎亲吗?徐桂筝说,还差一点儿,再等会儿。有人等被子盖。白眼狼,还提老白家!额吉你也是,小石头还能咋的?中邪了?我就不信邪。你刚刚不是敬过长生天了吗?她跳上大红柜,从大花胆瓶里翻出两个信封,上面有满洲帝国邮票。一张是 1932年溥仪的戎装,另一张是 1940年龙年五个中国小伙耍龙灯“庆祝日本纪元二千六百年”。徐桂筝说据说龙年邮票形象凶恶,烧邮票可以驱魔、避灾还能治小孩子的号病。

  “那还不赶紧地?”

  桂筝揭下龙票,擦着三根洋火,嗖地一下烟雾腾起,仿佛看见小石头身边的邪祟化成了龙飞出窗外。

  “好了,小石头,魔人的东西被飞龙抓走了。”

  “六婶你叫我吗?”徐天龙过来说话,他手拎铜钱串,是去年年三十晚上五大夫亲手用红绳穿成的。额吉突然想把他搂在怀里,自打把天龙过继给五先生,她很少有这样的冲动。偶然一念,也就忍了。她将一块混合面饼掰开递给两个儿子。天龙咬了一口说不好吃,看天汉吃得香又要换。天汉没抢过哥哥。他咬了一口感觉自己和一个人在天上飞,他不懂为啥一样的窝头因为天龙咬一口就有甜味。他央求天龙再换几次,好从人家咬过的月牙上尝到更多的糖。至于有没有鼻涕也顾不得了。打这时起他对天龙有了印象,嫉妒、厌恶和疏远什么感情都有了。

  额吉问他为啥使劲哭。

  “爹死了,再也看不到他了。”

  “唉,老头子太让人操心了,上河西齐个账有那么难吗?还不回来。”

  “会不会又去通辽了?要不去了四平?”桂芝问。

  “怕是被狼吃了。”小石头还在与狼搏斗。梦里六先生带小哥仨行在荒原上,被一群饿狼追赶。爹只有 8岁孩子的智商,披着黑夜般的大氅只管一个人走。有一匹狼啃了小石头的手,生疼生疼的,他就用力甩。他想要个棍子,马上就有根麻杆握在手里,他使劲抡,狼化成一堆泥。

  三兄弟逃出来,把六先生留在梦里。有我在一天,狼就不敢吃六叔,我是龙。徐天龙恶狠狠地说。额吉劝道,小弟弟还没出生他不该有事。小石头把柳条筐拿出来,里面有两箱玩具,各色的鹅卵石一箱,另一箱是核桃、板栗、松树塔,都是爹淘换的。

  天龙站在凳子上将柜顶的鸭子搬下来,那是六叔亲手做的。一棵抱团的白菜心,安个紫茄子鸭头,张着扁豆嘴,瞪着黑豆的眼睛。他摇着鸭子说,六叔快回家吧,快回家吧,我再也不管你叫六魔怔了。说完也哭起来。

  听到哭声,大家围上来。五夫人给孩子擦眼泪,又劝大人说,他六婶儿,你不能哭,不能动了胎气呀。有天龙在啥都不算事是不是?我也惦记他们老哥俩,从来不哭。死生有命,福寿在天。只管一直念:从危难处到希望,感恩佛菩萨……从危难处到希望,感恩佛菩萨……

  大家止住泪。两个孩童开始在石头上画画。然后投嘎啦哈数数,算计爹和五大爷回家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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