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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鸢尾花 1

河唇 徐婉心sy 2385 2024-07-11 09:40

  第十一章鸢尾花

  上山的时候,后藤想起昨天的计划。他一直想周末上南山看看,想得睡不着觉。今天早上,后藤从高力农场沿河步行 30里。在河套找到从前的学生。

  他知道汽车从山顶经过,将开拓团的粮食、蔬菜、衣物和木头运到曲家火车站,再运往日军前线和军事要地。平日连半根绣花针扎进媳妇脚心到心脏附近溜达村民都会折腾几天,他们对日本人进村没有反应。后藤对大自然和人力挺在乎。他穿着黑颜色的交领风衣,斜挎方形防雨帆布包,里边是相机、胶卷和纸笔,包外的附袋是水瓶和匕首。他拍摄动植物照片,心虽胆怯,也一直保持日本内地的科研习惯。他将河谷、丘陵、草原以及树木存入镜头。胶卷有限,许多在风中摇落的叶子只能手绘到本子里。

  4个学生佩服他做学问的毅力。后来连草丛里的花草也要画就开始厌烦。后藤打开画本,问,看过没?春天时画的。

  看过。徐爱岏回答。可哪儿都是。徐天启现出不屑的神色。

  知道叫啥名有啥用途吗?后藤问。不知道。孙秀丰回答。

  这是小山菊花,黄色。后藤说,这是白头翁,紫色。满洲人有诗云:白头翁

  戈壁青青我的爱

  俏丽的花儿在盛开

  心中有你我的亲

  美目盼兮怡我怀

  执子之手到白头

  好姑娘啊,可爱的花

  为何见你如见她

  再看这张,少花米口袋,粉色。金鸡菊,金黄色。柞树也叫蒙古栎。后藤还想介绍更多,他想满洲人对大自然没有感觉,也不愿知道名字,混混沌沌,将几千年的自然风光忽略掉。他说,大和民族,手持锋刃,心赏菊花。凡高先生把鸢尾花画成紫色的火焰,鸢尾花是世界的艺术,招苏台河就有,我发现时被惊到了,五体投地。想要这里的民将花和艺术联系起来还得百八十年。学生们没有搭理,草原上啥花都有。听到“五体投地”孙俊丰就想起“五”字开头的词“五谷丰登”和“五马分尸”。

  后藤想提取河水和泥沙,因为拿不动就打消念头。只要日本人还在这块土上就还有机会。他对煤炭石油也作过分析。这样的大河套,在远古必有森林,森林和动物轰然倒下深埋地下。起初世界没有民族和国家,不用牺牲军人的名声就能获得资源。河谷里是河水,没有森林与矿产。矿藏在河岸上,“河岸”在汉文坟典里称为“滣”。他没有保存水样、泥沙。

  1932年“九·一八”后,准确地说自 1934年起,日军参谋本部陆地测量部用航空相机对东北的同江、虎林、延吉和内蒙古的百灵庙、乌珠穆沁、锡盟苏尼特和五原等地进行航测并绘制1∶10万的地图,出版测绘教程。

  苍茫荒凉的漠南大屏障春天还刮龙卷风吗?秋草泛黄鸿雁南飞还有令人心碎肠断的悲歌吗?冬雪逼近草原狼还会举头望月长夜哀嚎吗?勇猛顽强的成吉思汗子孙看到飞机畅行无阻还演唱粗犷豪放旷古寂寞的长调吗?火焰向远天久久地嘶鸣。秋风中的人啊你们为啥不生气?

  大戈壁里额布勒老师与伙伴们骑马飞奔,他说,蒙古人是属草原属长生天的,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后藤从大河坝出来,要从原上的坟地走。万物有灵,信仰萨满教的蒙古人这么说。站住。火焰在脑袋里命令,那是人类的尸骨,踏在上面他们会痛会哭。先人的血肉喂养过草木鸟兽,他们化草成神为云为雨盘桓于天地之间,他们因屈辱睁大了树的眼睛。勤于耕种的人啊,你们为啥不生气?

  后藤在腹中打好草稿,上了山顶。他鞠躬说,你们回吧,深谢了!孙秀丰说,先生,前头就是汽车站,我再送您一程。我以后不上学了。

  日本人单刀穿过徐家屯只给一个人带来好处。徐桂筝从绝望的爱情中逃出来。她意识到这世上还有灾难,预知灾难能让人冷静,充满力量。她很感激日本人,像多年后一位大先生对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说的,感谢你们侵略中国,使一盘散沙聚集起来。

  金大姐梦里的许多影像活跃起来。她晚上只睡一个时辰,梦里有火车一样的大物件催促,像办丧事忙于让亲人入土一样急迫。容我再睡一个时辰,然后像小学生一样回家。梦里没有家的位置,她早就没家了,家在上帝那里。也没有恐惧,只是心率加快,如第一次赶火车,害怕上不去车。车开向哪?上帝的大家庭,那里集中了人类的大能和愿望。死亡一无所有为何给人安慰?棉麻布,双层底,金大姐早上给家人缝了船形袜子。

  百树在后藤来南山后一直心慌。她起大早做了饭,穿袜子左脚妥妥的,右脚老掉。秋风钻入裤管和布鞋,从脚底凉到喉咙口。火焰冲她打个响鼻。百树重新穿了几次,发现穿反了。

  老马客回来了,没有减轻百树的悲哀。那是死人的屋子,充满灰白的光和凄惨的叫声,老太太披着长发坐在黑的床上叹气。窗外秋霜满地,推开门冷气袭入,星光如洒在木头上的盐,一个棺材在斧锯声里现出轮廓。

  金大姐梦见父母从几百里外来南山奔丧,S夫人让她出门迎接。这是个盛大节日,相隔多年再次重逢。她没有迎来双亲,而是跟随两个影子飘入一个宅院。那是长而远的殿宇,白灯笼低低挂着,院里霜寒风紧。进入内殿,是爹娘的三间居室,在灰色的光里她看见父母穿着白甲外衣,没有被褥也没有锅灶家具,只有白墙,死去的爹娘在墙角的风里站着。

  天亮了,到处是光。喜鹊们在林里叫着。远村传来磨剪子的吆喝声,音韵婉转,尾音拖长。金氏仔细回想昨晚梦里灵肉分离,一个在大地西头,一个在小南屯。天上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冲她嚷嚷,说她有事没办,行李里装着活人的证明,她必须把它交出去。金氏就理论,站着理论坐着理论,对着星空和大地,用纸笔和语音,理论几个月不分胜负。有时那怪物跟不上她的思路倏忽即逝,她追着由高空坠入地心。等烟气浮起她被玻璃窗隔开。那个世界没有光,是死人的国。夜里她从床上坐起,抱着被子,走出房门,朝南山和长河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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