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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亲如额吉 2

河唇 徐婉心sy 3853 2024-07-11 09:40

  徐天牛叫徐天龙出来迎接王老师和百树,自己去八先生家捎个话。大家怀着起伏的情绪进了院门。

  但见右手边的草棚里一个高挑、青春、长辫及腰的姑娘正将一头牛犊从牛栏里放出来。母牛的奶袋子鼓胀到极致连声呼唤,小牛吽吽应答。一个长臂长腿的妹妹拎洋桶过来,桶里附着软塌塌的黄油。她帮姐姐把牛绳拴在枣树上,将奶牛两条后腿拴好。她用食指中指抠出黄油,左右手指小心捻着,什么都不想,此时天地间奶牛的奶袋子因人类的手指发力在繁密的节奏里射出白色琼浆,荡起吉祥的天音。这头挤完奶又是一头。院里有两头母牛,黑白花的和黄白花的。两头牛犊,一头全黑,一头金黄。还有三只白色奶羊,一只有孕在身。两只羊羔,也是白色。牛羊的奶水供应全家饮用。这家人大都有草原生活的经历,自然养成了蒙古人的习俗。奶品用来饮用,水用来做饭洗衣服。

  人马出现不久,一个 7 岁大的小小子手持一木质三叉戟拉着一个 3岁多的童子出来,号令大家不许说话。他喊四个姐姐,指令五夫人牵马在前,其余在后站排,一会儿按大小个儿,一会儿论岁数,变着花样,一边喊口令一边归拢队伍,呼三喝四地操碎了男子汉的心。

  徐桂筝隔老远的距离呵斥,天龙你老实点儿别闹了中不?上天入地地折腾没完了呢。徐天龙说,我就不老实,怎么地,一老实就浑身不自在。大姐二姐你们过来,站排,快点。开始了,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有尿性,火焰想。真霸气。王先生笑道。

  徐桂筝和徐桂陶在夕阳的树下看见一匹马、一个穿长衫的青年和一个小丫头,她们腾不出工夫招呼早被光明的身影吸引,忙乱中都希望能从多个角度被长衫青年照耀。她们没放下手中的活,生怕让人觉得轻佻使感情变淡。他一定是小南屯的年轻先生王光桦,她们看见过他夏天的背影,之后世界到处洒满光明和快乐。

  徐天牛回来给大家介绍的时候集训队伍立马解散。徐家有顺序,男子为大,女子不弱。五先生、六先生、徐天牛、徐天龙和徐天汉,怎么闹腾都无大的变化。女人按能力排列,六夫人、徐桂筝、五夫人、徐桂陶、徐桂芝和徐桂姝,徐桂筝有时比她额吉六夫人比弟弟徐天牛说了算。在外徐五爷,在家徐桂筝或六夫人。

  客人被请进西房客厅后,五夫人亲手从酒柜里取出三个银碗将竹皮暖壶里的奶茶倒满送到客人和徐天牛跟前。桌上的餐盘盛着豆包、地瓜、窝瓜和红枣,除了枣都是厨房锅里整天暖着的。女人最好的本事是与人聊天。五夫人是待客专家,家长里短,嘘寒问暖。王先生感受到家人的关怀,想到这位夫人还不知道五大夫入狱的事,他就虚虚实实简练应承。

  徐桂筝问百树妈妈的病情喜欢米酒不。她认真地回道,和以前一样,因为尝过姑姑们送的阿山酒酿心情好多了,直等五爷回来看病,明天我爹就去接他。王光桦示意她打住。百树又说,没几天就回来。我爹出远门了吗?以前他也经常出远门。徐桂姝说。

  徐天牛来到耳房西头厨房,看见大姐帮额吉泡完水咸菜又开始淘沙。那些沙子是他前天下午从南山沙滩带回来的。洗过还要炒熟消毒,给即将出生的婴儿。将白沙垫在尿布下面,屁股不会打湿糜烂。有些母亲生孩子也用白沙铺炕。乡下人节俭,没有多余的布匹。

  六夫人直起腰,仔细看着儿子,说,老大回来了?咋才回来?哦,额吉,家里还好吧?昏暗的光里徐天牛看见母亲把脊梁往后挺着,一手护着腰,一手支着门。母亲来自通辽草原,勤谨,心眼好使,说话算数,在屯子里有名声。她操持家务总是妥妥地,方圆几里妇孺皆知。人们提起徐家屯首先想到五大夫能看病,六夫人会过日子。她人好也有好模样。

  一身蓝粗布长袍显得个子高大健康。高鼻梁大脸盘,眼睛深陷有神,不容冒犯。30 多年过去,点灯熬夜的,眼睛开始老花,头发不再厚实,额头鬓角的卷发溜出银丝。六先生长年在外,儿子出门奔走脑袋里只有额吉的身影,这一大天的一定让她惦记了。

  家家收完庄稼、打完场又去抢收柴草。树林里有树枝、树叶,世道乱,总不能让女子人上河套干活吧。母亲说话时在脸盆里洗了手,将盘在头顶的两根辫子放下继续问,药账齐咋样了?天牛说,20 斤小米。老马客家没有粮食,我给他们留了些。额吉,有两个客人,您要不要见,我怕惊动你。六夫人说,别为难,舍得一碗米救活一个人要谁都会去做。以后来客人不要背着我,额吉没那么娇气。再也不是年轻姑娘了,啥事没经历过。

  六夫人进了客厅,见大家站起来就请所有人重新坐下。她让徐桂陶给客人续茶,打发徐桂筝给红马添加湿豆饼和高粱,叮嘱要好好照顾,不能怠慢。徐天牛说,大姐,那马名叫火焰,记性好,脾气不行,我来吧。

  六夫人与王光桦问候过就拉起百树的手捂在手里说,这就是百树吧,多好的名字,听着就敞亮,你娘起的?这件长坎肩也是你娘缝的?

  “是的,六奶奶,我妈怕我冷,临时缝的,就一会儿的工夫。”

  “就差镶边了,这样穿在身上显大气。多干净的孩子!”六夫人见姐妹们挤过来看坎肩就和大家说,今后可以和大家当姐妹相处,可惜差了一辈,委屈你了,孩子。

  大人们一听说你们到了小南屯就想请你们一起住个呢。徐桂芝说。百树说,妈妈也想早日见到两位奶奶和各位叔叔、姑姑们,就派光桦叔叔和我来认门。她从包袱里取出两块布料,一块重磅真丝,是夏日的墨绿;一块罗布,印着仲秋的彩绘。她说,这是母亲给奶奶、姑姑们的一点心意,请一定收下。

  六夫人道谢,接过来,递给五夫人。看到所有人浏览过,百树又取出一个望远镜,说,这是家父送给天字辈叔叔的。徐天龙问,是什么稀罕物?拿来我瞧瞧。他放下手中的吃喝伸手去抓,被徐桂筝一把拦下,说,且慢,现在男主事是徐老大,五大爷和爹不在家的时候,他是老大,他不在家才轮到你。徐桂陶点头称是,说,这话在理,老大之后才是老二。天龙也未必真想要,只是好奇想摸摸见识一下。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简直是。

  百树说:“我爹说这是送给徐天虎叔叔的。”“我就是。”“大家一直叫你徐天龙。”“叫龙叫虎要看气候、时辰、天上地下,家里家外。”“好吧。”“徐老大呢?”天龙问。“家父会给天牛叔叔特别的。”百树说。

  “听说王先生识文断字,当过师爷,屯子开个学堂就挺好,可惜现在不让开私塾。”五夫人看看徐桂陶说。“是啊,影响了许多人,大事小情的。”六夫人说,“亲戚里道的来往唠嗑长精神。要是能识文断字更好,不能只认得账本上的人名,希望小伙子和姑娘们好好读书都。”小石头拿出一个蓝地白花印染布包袱,里边除了首饰还有一本线装的账本。他翻开本子,现出一页页红色散格说,“这是我五大爷写的。我也写,写站立的字。”

  五大夫的字融会了王体和赵体书法,夫人们用来夹鞋样子。小石头说:“东屋也有,五大爷还有。”“书法!”百树惊叹。“是账本,你叫什么?”小石头问。

  王光桦心头一热。账本与书法何轻何重?古希腊人经常在史诗里排列许多个姓名,神、人、半人半神的英雄。这个账本有上千个名字,五大夫与他们建立了联系,日本女孩称之为艺术。他说,婶子们放心,我会尽力。第一次看见天牛就亲如手足。天牛记忆力好,妹妹弟弟们聪明,想学就行。

  徐天福的二儿子徐爱富进来说,翅膀从山里飞回来,说小南屯需要苇子,八爷和我爹赶牛去小南屯了。徐天牛问,还有谁?少年回道,就他俩,孙秀丰他们等你信儿呢。六夫人说,天黑了,水结冰,又冷又睏,别难为大伙儿。

  额吉,我想送王老师和百树回去,也想陪八叔干点活。徐天牛说。六夫人没有说话。五夫人说,照理徐桂筝和徐桂陶也该去陪陪天客嫂子,只是家里得留个能事的。徐桂筝留下。六夫人说。想到自己答应过屯里白氏老姐姐将桂筝许配给张家沟老白家的白贵德,等新生儿满月就定亲。徐桂筝多次抗议过,老白家从外地搬来,孩子们机灵不安分,她宁肯一辈子不嫁。母亲感觉到了她的犟板筋,就让六先生将南山的一窝鹰蛋带给闺女们养。她说小鹰在窝里最安全,老鹰养子为的是飞翔。船在船厂最安全,造船是为了远航。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都注定分离。我不是不想离开家。徐桂筝觉得母亲的逻辑可笑就又补了一句,您对我这样我早就不想在家待了。

  女子人真正的家是婆家,你们早晚都要离开。老徐家的闺女个个比儿子们有出息,我这话就撂这。额吉自此直呼徐桂筝的大名,让她感到时间紧迫,离出嫁之日越来越近。前途暗淡如夜,没有日头,月亮被大雾锁住,没有光亮。

  徐天牛示意大姐到走廊说话。想到弟弟始终站在额吉那边,大姐就问你想怎么地?天牛说,金大姐有病在身,需要照顾。老马客为五大爷明天出远门,得让他放心,我必须去小南屯。桂筝问,五大爷咋地了?再绕弯子小心我挠你。徐天牛将五大夫入狱的事提了一句,叮嘱她保密。

  徐桂筝确定这是个大麻烦。徐桂筝回客厅说,桂芝和桂姝去小南屯。两个妹妹欢呼雀跃,立刻回卧室准备行李。徐桂陶的心猛地下沉,刚才还想到一段村路,聊天时的一缕月光,麦田似的一寸幸福,从一瞬拉到一生,一转身被人切断。这是人生初见,初见就被推下深渊。生活如此绝望,每个人却兴高采烈地活着。徐桂陶从深渊谷口抬起头扣紧牙齿,唇角勾出茫然痛苦的线条,面带笑容,说,听大姐的,因为你也不容易,简直是。

  少年人进来,说等半天了,想知道还去不去小南屯。徐爱岏在外面对徐天牛说,我想向八爷说个要紧事,丽珠大姑的事,害怕三太奶惦记,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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