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13年 11月18日
滴滴嘟嘟的唢呐锣鼓响奏起来,一顶崭新的大红凤轿摇摇地走了起来,轿子后面跟着苏家能拿出来的最贵重的嫁妆,拢共四十八抬,金银珠宝,翡翠首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轿子里坐着的是苏家唯一的小姐,苏幼萱。她今天要出嫁,要坐上这光鲜亮丽的轿子,一块儿被抬到家室显赫的陆府去。
周边人的眼神是艳羡的,嫉妒的,看着轿前的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帅气的新郎官,不少他曾经的红颜知己关上了窗,她们最不想看到那心里的人在娶别的姑娘,那个京城里最好运的姑娘。但又深深庆幸,自己爱他也没那么深,不然和那个醉香阁里的柳眠一样,有钱不赚,伤人伤己,多不划算。
新郎官陆云卿春风得意,他娶了一个举世无双的佳人,这和柳眠可不一样,苏幼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一想起柳眠,他小小的愧疚了一下,但这种心情马上就被那种要娶新娘的欢喜所淹没,想找也再找不回来了。
众人的心情多种多样,可独独不像苏幼萱这样悲伤,她想流泪,却怕湿了这红妆,新娘都会有些脾气,她们都随着这轿子,一块儿被抬到新郎家去,却不能像轿子一样被抬回去,一辈子就要留在夫家,除非夫家同情她,才会破天荒的见父母一面,独自泪空流。
其实,让苏幼萱悲伤的另有其事,她身上有个秘密,让她的娘家人一直羞于见人,是她宁愿咬破舌头也不愿说的秘密,她怕着这秘密被人发现,怕在新婚第一天就被人打包送回家去。
轿子在陆府门口被放下了,苏幼萱徐徐下轿,透过盖头下的缝隙,她可以看到陆云卿伸出的手,她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放上去,瞬间就感受到那只手的温暖,是她丈夫的手,温暖又坚定。她心中一暖,就慢慢的跟着他,进了陆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繁杂的婚礼仪式一项一项的过去,天渐渐晚了,苏幼萱独自坐在床上,手里摩挲着铺在鸳鸯被上的莲子花生,心里暗暗期待的同时更多的是紧张。
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陆云卿婉拒了他人的劝酒,迫不及待的进门来,苏幼萱的心这一刻被揪得死紧,她怕陆云卿看到她会不满意。又反复确认了耳朵跟前的物什还牢牢地粘在耳朵上,才放心了一些。
盖头被轻轻地掀开,陆云卿生怕会惊吓着眼前的佳人,像对待自己最心爱的珍宝,他端详着眼前美丽的妻子,想到了自己的崇敬的人物司马光,他对妻子的钟情天地可鉴,万古流传,所以,陆云卿也对他的爱人说了一句话:“我这辈子不会再娶第二人,你就是我唯一的妻。”
这一句话,在苏幼萱看来,千金难换,她也愿,一生一世与这人好,她便学着洋人书上爱人之间表达爱意的话,对陆云卿说了一句:“云卿少爷,我爱你。”
陆云卿哪里听过这样动人的话,他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欢乐,动情之余,他也学着苏幼萱的话说了一句:“幼萱小姐,我也爱你。”
月夜静悄悄地,摇曳的红烛成了黑暗中最动人的舞者,门外的侍人笑而不语,湖中倒影的月色挂在墙上,凝成了霜。
清晨,北平城的朝阳悬挂在天边,照耀着每一个欢喜人,悲苦人,醒来的和没醒来的人的脸。待苏幼萱睁开疲惫的双眼后,恍惚之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害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原先粘在她耳朵上的充当耳垂的东西不见了,许是昨夜动静太大,那物什粘的不够牢靠,松掉了,可看遍四周,哪还能找到那个东西?她趁云卿还在熟睡,就急忙下床,摸索出自己的首饰盒,想将携带来的东西重新粘在耳朵上,却怎么也粘不好,情急之下憋了好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却顾不上擦拭,任凭其在脸上流淌。
应该是动静太大,陆云卿悠悠转醒,摸了摸周围还带温热床单,却不见人,他立刻清醒过来,下床寻找,只见苏幼萱一个人坐在首饰盒前垂泪自泣。
“幼萱,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念父母双亲?”陆云卿还未发现她的异样,料想她刚刚嫁人,肯定是想念家里人,只能轻声安慰。
苏幼萱心里害怕,她怕陆云卿看到她现在的耳朵会心生厌恶,只是死死的捂住耳朵,不敢放下。紧闭双唇,不敢说话。
“你耳朵怎么了,萱,你听见什么了吗?”陆云卿以为她是受惊了,仔细听了听四周,却什么都没听到,想放下她捂住耳朵的双手,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安慰她:“萱,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别怕,相信我。”
听罢,苏幼萱稍稍好了一些,她盯着看着陆云卿的眼,她决定相信眼前的人,苏幼萱问道:“卿哥儿求求你,无论发生什么事,只求你我不离不弃。”苏幼萱长这么大,最在意的就是他人的眼光,她从小因为这事,就没少受到母亲的奚落,苏家旁支都羡慕她本家的富贵,更嫉妒她有这样的好命运,便暗地里讥讽她,说她这样的将来一定会被夫家抛弃。
陆云卿心里觉得可笑,但又无奈地说:“你只管放心,你我既然结为夫妻,便此生都是夫妻。”苏幼萱心中一暖,对陆云卿是彻底放下心来,就把耳朵上的手放了下来。
陆云卿看见她把手放下了,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伸手扫了下她的鼻尖:“萱,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们会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苏幼萱闻言愣神,然后,自嘲似的抹了抹脸‘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那么爱哭’。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端坐在椅子上很坚定的说:“卿哥儿,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陆云卿瞧着她一脸认真,也跟着正襟危坐起来。
“我生来就没有耳垂,爹娘说没耳垂就是没福的表现,亲戚们也说我将来会因此被抛弃,所以他们一直认为这是耻辱,就用糙米做了个假的,让我粘在耳朵上以假乱真。”苏幼萱一直在打量着陆云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到。
“就这?”听到这话,苏幼萱吃了一惊,她本想从陆云卿脸上看见惊讶嫌弃甚至是厌恶的表情,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不觉得我令人厌恶吗?我就是这样没福气的人啊。”苏幼萱不相信,又继续追问。
“这是你爹娘这么认为的,还是你自己就是这么想的?”陆云卿反问她。
苏幼萱垂下了头,闭口不言,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直在爹娘的管教下,她早就失去了自主的权利和自由,她早就成为了爹娘操控下的木偶。陆云卿看着她这样,也就不再言语了。
“可是,父亲那里,实在不好交代。”陆云卿沉下脸,思考起怎样向父亲交代。“卿哥儿,我求求你,这事千万别让父亲知道。”苏幼萱一听他要和陆老爷谈及这事,急的抓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
“我不会的,萱,你只需继续以假乱真就好了,这就当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陆云卿才不会告诉陆老爷,否则他的幼萱一定会被赶出家门。
陆老爷陆士庭,年过五十,是半个封建老顽固,汉族人,见不得女人裹脚,认为那变形的脚奇丑无比,却深受封建思想的危害,见不得那些漂洋过海传进来的西洋文化,甚至会因为家里放着一个西洋留声机大发雷霆,可时常让下人把那留声机打扫干净。只因为那是陆府夫人唐婉琴最爱的宝贝。
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发生,定会斩草除根,把苏家资产全部吞并后将苏幼萱赶出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苏幼萱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转而又娇喃的说:“可是我戴不上它。”然后,将那个物什迅速塞到了陆云卿的手里。
明白妻子的意思后,陆云卿又忍不住笑她实在太可爱,将它们戴好后,情不自禁地揶揄:“你的耳朵太红了呦,这样看起来就不是一个颜色了。”
“无事,戴上耳饰就好了。”然后,苏幼萱的耳朵变的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