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原以为娇姐向夫人告了状,将自己把南钧囚禁起来的事说了出来。她战战兢兢地向厨屋走去,正好撞见了正在准备汤药的张妈,顿时把她吓了一跳。
五姑心起疑惑,问道:“夫人刚用完汤药不久,怎么现在又开始熬起汤药来?”
张妈边挥动着手里的蒲扇边回道:“这药是熬给少爷的。”
五姑道:“少爷?”
张妈继续说着:“是呀!少爷从外地回来后就一直感到身子不舒坦,娇姐从外头请了大夫替他瞧过后,大夫便开了这几幅药。”
五姑听着张妈的话,心里逐渐感到不安起来,继续追问道:“大夫说是什么病没有?”
张妈摇摇头道:“这就得问问娇姐了,是她发现了少爷已经回到了家中,也是她请了大夫来时陪伴少爷在侧。说来也奇怪得很!怎的少爷这次回家鬼鬼祟祟的,生怕见不得人似的!”
五姑在心里有了谱。看来那娇姐是已经洞察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她越想越感到害怕,额头上渐渐浮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她想着必须得做点什么以掩盖自己的罪行,于是她立即转过身向厨屋外走去。
五姑说道:“我去瞧瞧少爷,看看他有什么需要吩咐没有。”
张妈听着这话连忙起身拦住了五姑,道:“娇姐说,医生吩咐过了,为了不打扰少爷养病,这些天里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许人随意进出少爷的房间,为的就是生怕冷风灌进了屋里又让他着了凉。”
五姑在心中暗暗咒骂道,这娇姐是铁了心的要与她过不去了!下达这样的命令,除了防她再度接近南钧,还能防谁呢!五姑气急败坏地走了出去,怒火充斥了她的整个身心,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伪装着自己内心的外衣被人层层剥去,剥到她最后只剩得一副瘦骨嶙峋、血肉模糊的躯干为止。
也许是陡然间怒火中烧的缘故,五姑开始感到头晕目眩起来。眼前的天是扭曲的,眼前的路也是弯曲到辨不清方向的,五姑步履艰难地走着,她顿觉无比干呕,几次三番地想做出呕吐的模样,但嘴里除了嚼着口气的口水之外再无其他东西。终于,五姑坚持不住了。她用尽了仅剩的一丝气息赶紧扶住不远处的一根房梁柱子,然后有气无力地倒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五姑感到自己的内心似乎有一股热流在缓缓流动着,那流动的血液已经成为了一种养分,正源源不断地给某种东西供送着。五姑感到脑袋发胀,身子也变得发虚无力起来,嘴巴更是干呕得厉害。她瘫在一根上了年纪的房梁柱子下,一群蚂蚁正沿着那根柱子从房屋顶端爬向地面,仿佛这些数以千计的小生命是从这根雄壮有力的庞然大物里喷吐出来一般。这些蚂蚁落到地面上时正好被五姑的身躯挡住了去路,它们毫不吝啬自己的狠毒,慢慢爬向五姑的身子,打算越过眼前这座热气腾腾的人形山峦。虚弱的五姑无力动弹了,任由这些烦心的小玩意儿折腾自己,偶有几只特别阴毒的蚂蚁想尝尝新滋味,于是便在五姑那黝黑发亮的肌肤上咬了一口,片刻后,一股扎心的疼痛感迎面袭来,越来越多的蚂蚁争先恐后地品尝起这块尚未死亡的活肉。五姑被蚂蚁咬得身痒难耐,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痒,是一种刻苦铭心的痛,那些可恶的蚂蚁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她的全身,好像已不止是在她肌肤表面上啃食,而是钻到了她的骨子里、她的血管里,疯狂地吮吸着她体内的血液。在百般折磨之下,五姑又重新有了几分微弱的意识,随后她虚弱地抬起手来,一把掸掉身上的蚂蚁。她原想着会有人看见她如今这幅孤立无援的样子,然后帮她一把将她搀扶起来,但是她此时又意识到她的想法是接近可笑的。南钧对她闭门不见,夫人卧床不起失了管事的权利,而老爷去了铺里,剩下与她一同做事的娇姐与张妈,一个对她的把柄了然于心,另一个又对她避之不及,仔细想来,谁又会对她施以怜悯呢?五姑对自己的这番奢想露出了自嘲的笑意,而后她咬紧牙关,拖着疲惫的身子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的门是关上的,感觉与她今早离开时的场景别无两样,像是没有人踏足过的样子,但是屋里的景象却是惨不忍睹的。桌子、椅子都歪七八扭地横放着,有的已经被摔得四脚朝天。地上散落着一坨被掐得皱皱巴巴的绸绳,那绸绳堆在胡乱的床铺上,有的还落到了僵硬冰冷的地面上,像是一条被玩弄过后已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的死蛇。看这景象,南钧绝不像是自己挣脱了绳子逃出去的,定是有人从旁协助,将他从这个氤氲怡情的盘丝洞里救了出去。五姑这时又不愿再继续猜测下去了,极度的疲累差点让她晕厥过去。她赶紧扶着墙壁来到床前,一股脑地栽了进去,也不管自己眼前是万丈深渊还是柔软的床褥,她如今的依靠,似乎只有这张见证她春宵浪漫的床榻了。她闭着眼睛思睡着,蓦然间,她竟感到自己的人生无比失败。今天早晨时,她还是一个拥有幸福和欢愉的女人,不过才半天的功夫,她又被打回了原形,重新当回了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村姑。她是承认自己贪慕虚荣的,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贪慕虚荣的人,她所做的,无非就是将手头上的这点虚荣握的久一点而已,就算是伤风败俗那又如何,他日飞上枝头,过往种种都只是一笑而过的谈笑余资罢了。但是她失败了,简直是溃不成军。她的所有伎俩已经被人捏的粉身碎骨,无力回天了。五姑脑海中的影像愈发虚幻、迷离,等到一切都淹没在空虚的黑暗中是时,她已经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五姑再睁开眼时,却是被体内的一股浊气疼醒的。五姑睁着惺忪睡眼,发现窗外的日光仅剩余晖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昏过去了这些时候。然而时间的淌走并没有将身上的疼痛一并带去。五姑摸着自己的肚子,钻心的疼让她不得不佝偻着腰身。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形丰满的女人朝她走了过来,屋内虽然昏沉沉一片,但凭着这股熟悉的脚步声和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奶水味,五姑便知那人是娇姐。见是娇姐,五姑像只泄了气的氢气球,气势汹汹的身子即刻瘪了下去,躺在床榻的一角,用一种恐慌的眼神盯着那团逐渐向她逼近的黑影。娇姐先声夺人,道:“你叫夫人好找,咱们找遍了南家上下也不见你的踪影,原来你早就自己回了房间打起盹儿来了。”娇姐的语气看似平淡无常,实则是在直言不讳地指责五姑趁主上们不注意,偷起懒来了。五姑是真心替自己叫屈,道:“我身子实在是乏累得厉害,只好先回来闭闭眼了。”娇姐没听进去五姑的解释,道:“这一闭倒把月亮给闭出来了,你这借口会不会老套了一些。”此番回答在五姑的意料之中,她早已洞悉娇姐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只是想再辩驳时,娇姐却将说话的机会抢了去,只见她道:“你说的这些话里,十句里头有哪几句是可信的?”见娇姐一直对她冷着脸,五姑倒也不想示弱了,直言道:“就算是我离开那一时半会儿,屋里也有你和张妈在照应着,若是你们两个人都照应不了夫人,那恰恰是你俩心不在焉的佐证!”五姑自以为她的反唇相讥定能堵住娇姐的口,谁料娇姐却回道:“大少爷也回来了,我和张妈两人自然是抽不出那样多的时间去照顾他们母子三人的。”说完,她朝五姑笑笑。五姑的身子似乎被锥子扎了一下,当下立即惶恐起来,这才想到娇姐踏足此地也许并不在意她偷懒的事情上,而是更关心南钧的事。她试探性地问道:“大少爷回家,对夫人而言是一件舒心的喜事,这些日子里一直都在看着夫人盼着大少爷回家,如今大少爷回来了,我这个做下人的也宽慰不小,对夫人的病症也是有好处的。”娇姐听后没有忙着直接戳穿五姑的谎言,而是顺着五姑的话语说道:“你倒是一直在替夫人着想,知道夫人为何事烦忧,也知道夫人对何事在意。若是夫人知道你在南家的所作所为,不知道她究竟是喜是忧呢?”五姑在旁听着,紧张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拽着被褥的一角,那种用力的姿态像是势必要将那被褥撕裂开来一样。看来,娇姐确实已经知道这几日里五姑对南钧所做的事了。娇姐又接着说道:“现在想来,你平日里劳心劳力的,一会儿在这头照顾着老爷夫人,一会儿又把心思惦念在那头的少爷这,这样做事岂有不累的道理,也难怪你腿脚都走不利索了!”娇姐开始明目张胆地讥讽起五姑来,五姑被病痛缠绕周身,此时并没有心思放在与娇姐的争论上。娇姐又道:“我原以为当初我与张妈初到南家时,你对着我们摆谱不过是为了想向我们宣示你在南家里的地位,却不料你摆的竟是少奶奶的唱谱。”话说完后娇姐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直直地看着五姑,想听听五姑嘴里还能蹦出什么借口。五姑仿佛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直言道:“你想的不错,我确实挺想当南家的少奶奶。南家家大业大,在黄水镇里也是有名望的一族,如此好的机会自然是让人心动的。”娇姐道:“你应该清楚你与南家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这些歪心思竟也能生的出来!”听了这话,五姑抿了抿嘴,嘲道:“阿娇,你与我一同出自乡下,没想到才在南家待了个把月,心思便全在主子那一边了,当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忠仆良将呢!”娇姐顿时充红了脸,一时间居然僵在那儿说不出话来。五姑接着道:“夫人秉性温良,善解人意,保不准不会不想要我这个儿媳,时代变了,思想也跟着变了,旧时代里不能做的事,未必在新时代里也不能做,你说对不对?”娇姐道:“你当真就这么觉得?”五姑道:“不然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吗?别和我说你更中意如今这般任人奴隶的日子,你也不是圣人,再说,连菩萨都得用金身银像供着才灵验,更别说你这个凡人了!”娇姐回道:“我是想过,但我从来没想过凭借不择手段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五姑被娇姐这番正儿八经的言论逗笑了,她的笑声仿佛是在嘲弄娇姐像傻子一样天真,问道:“你巴望着当上南家的少奶奶吗?”娇姐果断摇摇头,她否认道:“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五姑鄙夷地说道:“那你为何还处处与我作对?”娇姐道:“老爷与夫人待我一向不薄,你对大少爷做出那些难以启齿的事,心里就不会有半分内疚吗?”五姑说道:“我与大少爷是两情相悦的情谊。”娇姐心生诧异,道:“两情相悦?我向少爷问起来时,他的回答与你的正好背道而驰?况且你对少爷做的那些事,不像是有情分在里头的,更像是强迫的、被动的。”五姑沉默了,她的说辞正一步步被娇姐所攻破,片刻后她才回道:“既然你和我不在同一条道上,就不应该对我有所指摘!”娇姐说道:“因为我尚且还有良心!”五姑再度陷入沉默中,娇姐这时候也变得缄默无言。此时的窗外,雪白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到处都是浓蓝一片,浓得发黑,夜深人静下,连说话都显得神神秘秘的。娇姐幽幽说道:“离开南家吧,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让南家和你再度过上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五姑冷笑起来,质问道:“凭什么?”娇姐说道:“凭南家的大少爷已经被你折磨得体无完肤,凭他这些日子里已经给了你这辈子想要的最大的满足,你也应该收手了!”五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既然如此,你难道就不怕我去报官,告他个强迫奸淫之罪吗?”娇姐心如止水地说道:“与你相处了这些日子,我也早已洞悉了你的为人,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你的说辞在我心里早已不足为信了。南家在黄水镇也算有头有脸,各路关系都能打通一些,你去报官,说不定到时候吃亏的也是你自己。”五姑在心中动摇了,她开始犹豫起来,问道:“夫人已经知道了此事了?”娇姐没有作答,只是对五姑报以一个深不可测的微笑。五姑心有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体内的疼痛感还没有完全退去,仍有一份孽痛在她体内翻滚着。五姑说道:“我想见见南钧。”娇姐驳回了她的请求,道:“大少爷吩咐过千万不能然你踏进他房门半步。”五姑仍道:“我一定要见他一面,难道他就忍心坐视不管了吗!”娇姐道:“其实你一早就应该明白的,大少爷对你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即便有,也是主仆之间的情分,并非男女之情。”五姑只觉得好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在觊觎少奶奶的位子呢!”娇姐坦言:“你知道我没有这份心思的。”五姑又问道:“那你为何还处处袒护他?”娇姐的眼神有片刻是放松下来的,她低垂着眼睑,一边回忆起旧事,一边说道:“因为大少爷对我有恩情。想必你也听闻过关于我孩子来历的事吧。我曾被东二街清心茶坊的掌柜儿子赵志监强迫过,那时我还是一名初到城里的乡下妇女,他是在替我当时的东家送货上门时才相识的,自那次之后他便一直对我纠缠不休,然而我始终对他的追求无动于衷,最后他忍无可忍,也不管我从与不从,就这样把我给强迫了。”娇姐忽然间止住了话语,方才她连说话时的语气都是颤抖的,想必这件事在她心中依旧是历历在目,就像是一道印刻在身上的伤疤,不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五姑问道:“那你为何不去报官呢?”娇姐无奈地说道:“这个世界哪儿还有咱们小老百姓说话的地儿,官家老爷都是势力人,弄不好最后还会倒打一耙……”五姑听着,心里愈发失去了底气。娇姐继续说道:“也便只是那一次,我便怀上了,等到察觉出来时,再也打不掉了。”她顿了顿,又道:“大少爷人是极好的,听闻了那些谣言后居然私底下去查明了事情的原委,还找到了那个叫赵志监的男人好好教训了他一顿,且又命人将他赶出了黄水镇。只是这口恶气再怎么出,也不能回到从前的样子了。”说这些话时,娇姐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五姑虽然有几分感同身受,但还是说道:“如果夫人知道你们要将我赶走,她一定会十分气愤的!”娇姐道:“如果夫人知道了你对少爷的种种恶行,恐怕就不单单是气愤这么简单了,而是需要‘泄愤’。”五姑的脑袋被恍然一击,心想着这次她是非走不可了。娇姐站起身来,说道:“该替少爷传达的意思我已经传达了,你今夜好好休息一晚,明早便收拾包袱离开南家吧。至于你这个月的工钱,我会托人给你送去的,你也不必再费心跑一趟了。”说完,娇姐便轻身轻脚地走出了五姑的房间。五姑颓然地躺在床上,身体里仍泛着一股子疼痛,眼前的世界又再一次昏天黑地起来了。
离开五姑的房间后,娇姐又静悄悄地去了厨屋。冷夜中的一丝寒意若有若无地灌进厨屋里,吹的灶下的火苗摇曳不定。张妈坐在灶前,手臂肘子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娇姐轻敲了两声屋门,张妈才在睡意中醒来。娇姐问道:“大少爷的药熬好了吗?”张妈对着火灶摇了摇大蒲扇,道:“快了快了。”娇姐走到灶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药罐盖子,然后转过身来对张妈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张妈说道:“那这药……”娇姐答道:“这药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功夫就交给我来做吧,你也在厨屋里待了一天了,忙完夫人的又忙少爷的,早点回去歇着吧。”张妈见娇姐这般客气,便不再推脱了,她卸下来围裙后掸了掸上头的灰尘,吩咐了几句就离开了。娇姐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出来后便端着来到了南钧的房里。
虽说只有一两个时辰未见,但是南钧的精神气倒恢复了不少,只是嘴唇还苍白得厉害,整张脸就像是伴人下葬的祭祀娃娃,处处显现着一股荒颓的苍白感。娇姐进来时他朝娇姐笑了一下,用着尚有些发虚的语气说道:“这么晚了还劳你来伺候,我自己来就好。”话音刚落,南钧便从被子里探出身子来,想接过娇姐手里盛着汤药的碗。娇姐将南钧的手缓缓按下,道:“大夫说你身子还虚得厉害,仔细别又着了凉。”南钧的脸红了起来,他抿了抿嘴巴,又把手放回到了被子中。娇姐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嘴里,他默默地吞下,然后又用眼睛看了一眼娇姐。南钧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想到娇姐也是见过他赤身裸体时的模样的,于是耳朵愈发涨得通红了。
在给南钧喂药的间隙,娇姐说道:“我已经照少爷的吩咐,将话递给五姑了,明日一早她就会离开南家,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南钧心事重重地问道:“她肯吗?”娇姐回说:“她若不肯,最后吃亏的总是她。大局之下,也由不得她肯不肯了。”听了娇姐的话语,南钧稍微缓和了一口气,他的眼神含情脉脉,脸上的羞红还是没有褪去,犹如房门上贴着的喜庆的年画娃娃,南钧对娇姐说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娇姐用勺子在药汤里搅拌了几下,说道:“我也只是还少爷一个人情,若不是您挺身而出替我们娘儿俩做主,只怕以后的日子照旧艰难!”南钧听着娇姐的声音似乎入了神了,陡然间竟伸出手去一把捧住了娇姐顿在空气中的手,娇姐显然也被南钧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去,欠身说道:“少爷万万不可!你我身份有别,千万不可做出逾越之事!”南钧略觉得失望,他抽回了双手,道:“抱歉,原是我冲动了。”娇姐望着他,嘴上却不作回答。南钧继续说道:“发生这些荒唐的事,恐怕你也认为我的身体脏透了吧。又或者认为,我根本算不上男人!”娇姐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心疼,她轻声道:“男人最要紧的,是拥有一颗博大且包容的心,自我们来到南家后,少爷您就一直用着这份博大且包容的心关照着我们这些下人,对于我来说,少爷是真正的男人。”南钧问道:“你真的这样认为?”娇姐会心一笑地点了点头。南钧自然是明白这一道理的,他与娇姐身份悬殊,即使有了感情,怕是也难成气候。他自笑了一下,为自己的遭遇而自嘲,同时也为他从前在五姑跟前摆出的那份高高在上的姿态而自悔,原来他和五姑也有同病相怜的地方,在面对热烈的感情跟前,他们都是苦苦盼求他人感情施舍的乞丐,他与五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距离而已。娇姐说道:“大夫说,您这阵子受了寒气,所以才有了体虚的症状,这些日子里您就安心疗养吧,老爷和夫人那有我和张妈照顾着,您尽管放心。”南钧问道:“那五姑的事,你打算怎样和他们说?”娇姐若有所思,道:“之前五姑就以家中老父亲病重为借口告过假,这回再择这一借口说给老爷与夫人听也就是了。”南钧点点头,认为这一做法可行。娇姐收拾了一下手中还盛着汤渣子的瓷碗,正准备起身离开时,老爷轻叩了一声门,走了进来。娇姐端着托盘缓缓地向屋外走去,老爷随即叫住了她,向她问起了南钧的病情。她心领神会地向南钧瞧了一眼,只向老爷说道少爷是找了风寒的缘故,其他的一概不提。老爷子朝儿子走去,这时才发现原来南钧一直都是醒着的,他与南钧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后,又仔细地端详着儿子的面容,问道:“怎么脸色这样憔悴?”南钧回道:“爹,您见哪个病人是生龙活虎的?”老爷仍是觉着不对劲,但沉思片刻后又把心里的话咽了回去。娇姐想到,如果第一眼瞧见南钧病容的人是老爷,他非得吓晕过去不可。老爷子从南钧的房里走了出来,此时的南钧是踏实且无忧的,因为那个令他厌恶的人从今晚后真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南钧心里的这块心病如今总算是找到了一方良药。
翌日一早,五姑就收拾好了包袱。她也算是大病初愈,昨日的绞痛刚退去不久,她便不得不拖着虚弱的身子一瘸一拐地从房里走了出来。彼时的天还混沌一片,头上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天幕,丝毫没有半分光亮和生气,冬日的天大抵都是如此的,灰白一片,混沌一片,就连空气嗅着也比往日里的冰冷不少,仿佛世间的人情冷暖已经冷漠到足以造就这种毫无生机的苦寒了。五姑原以为一大早的,院里就不会有人看见她狼狈而离的样子,谁知刚从甬道出来,便瞧见了娇姐正在厨屋里忙着熬药。娇姐也听见了五姑窸窸窣窣的步子,但她连抬眼瞧上一眼的功夫都不愿意施舍给五姑,只顾盯着那灶中的烟火。五姑见娇姐没发觉她的存在,也没有上前去,只一个人驮着包袱离开了。临走到最后一道大门时,五姑停住了脚步,她站在门槛底下,转过身去最后一次凝望屋里的情景。厅堂里供奉着南家世代列祖列宗,香火萦绕,似乎从未断歇。五姑想着自己将来某一天也是能够享受这份殊荣的,可如今却又回到了原点,回到那个土里土气,永无出头之日的乡村小妹的原点。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里有莹莹泪花在打转,驻足片刻后,她猛地擦去了脸上的泪花,而后拎起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老爷和南夫人是醒来后才知道了五姑已经离开的消息,来报的人是娇姐,只道五姑家中老父亲实在是病重了,五姑才不得不辞了工回去照顾。南老爷就像是听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只微微点了下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容她去吧。”说完,便离开了厢房到铺里去了,娇姐看得出老爷这一阵子心事重重,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五姑的那些事了?但老爷烦闷归烦闷,也不见他将五姑报了官抓起来,想来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事才闷闷不乐的吧。南夫人的神情失望极了,她说道:“五姑是个踏实能干的姑娘,但这事也确实是没办法的。”娇姐对夫人的话不作答,夫人又接着说道:“五姑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娇姐回道:“怕是有好长一阵子都不会回来了。”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怪可惜的。”
五姑的离去是南钧最欣喜的一件事,他一大早就杵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第一眼便撞见了正在打扫庭院的张妈。他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唤来了站在不远处的张妈,说道:“张妈,待会儿叫五姑替我把早饭送到房里来。”张妈还是第一次瞧见南钧回来后的病态模样,一时间也在脑海里吃了一惊,她回道:“大少爷,五姑今儿一大早就已经离开南家了。”话音停顿了片刻后,张妈又说:“要不然待会儿我让娇姐替你送去吧。您先回房里,大夫说了您不能见风的。”张妈赶忙将南钧搀扶回了房里,南钧心中的喜悦被极力压制着,待张妈走后才得以将内心的欣喜释放出来。南钧开始止不住地放声大笑,在他拍案叫好的时候,娇姐端着早饭来时看见了这一幕,连忙劝说道:“少爷还是多多收敛些吧,别让别人发现了其实是你逼走了她,若让人知道了,又得刨根究底地问一遍了。”南钧道:“我怎么能不开心!这些日子以来她就像一个魔鬼一样折磨着我,而我却只能无计可施!如今她终于走了,我也终于得到解脱了!娇姐,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娇姐回道:“我知道,但是仍然十分清醒。我们这样做只是权宜之计。少爷,咱们还得再想一个法子,以备不时之需呀!”南钧问道:“什么不时之需?”娇姐道:“你敢担保她这样一走了之,就什么都甘愿放下了吗?若她又想反咬一口,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我们又应该怎么应对呢?”南钧恍然大悟,自己竟没想到这一层,他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娇姐接着说道:“当务之急就是得彻底解决她们一家人!”南钧惊诧极了,愕然问道:“你想要杀了她?”娇姐摇摇头否认了,道:“这倒不必,少爷只需把她们一家弄出黄水镇,弄得越远越好,再打发给她们一家一些银钱度日,确保她们受到好处后能守口如瓶,便也好了。”南钧道:“这件事又得劳烦你了。我倒是在外头认识一些人,但是现在根本出不了门,还需要你替我跑一趟,知会他们一声帮我把这事儿给办了。”两人商议后,娇姐答应了这份差事。她说的话是有道理的,照五姑的性子,随时都会被她反咬一口,只有让她远离黄水镇,就算她再说出些什么,别人也会当她是个胡说八道的疯婆子,疯言疯语罢了。不过,这暂时的安宁日子还是让南钧轻松不少,连着好几日的时光,南钧都沉浸在没有五姑的日子里。从前五姑整日都黏在他身边,如今他只身一人,心情也开始自在不少,心情一好,病情好转的也就快了。后来的日子里,大夫又来了两回,就连大夫也说了南钧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还以为是底下人照顾得周全,而南老爷和南夫人这时候也就开始发现了娇姐的好来。不过大夫也提醒了一句,南钧少爷的身子虽好了不少,但也没好全,还是得需要仔细照顾才成的,南老爷点头道:“一定,一定。”
现如今,南钧已把娇姐当成了自家人,不止是因为他本人就对娇姐抱有好感,更多的是因为娇姐帮他摆平了不少风波的缘故,因此南钧这一阵子常在父母跟前夸赞起她的好来,这是从前五姑在时也没有过的举动,不免使听着听起来别有用意了。娇姐倒也识趣,每每被南钧提起时总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别人踩她,她不卑;别人抬她,她也不受,如此一来才得以极力地撇清自己与南钧的关系,避免在老爷与夫人的心中产出一些误会。南钧知道自己与娇姐是没什么撩出火花的可能了,但他仍然把娇姐当成了他的红颜知己,对娇姐是无话不说。娇姐也曾劝他要注意分寸,但还是拗不过南钧的所作所为,今时今日的自在生活是南钧过去一阵子里梦寐以求的,似乎是填补了过去的半年里为数不多的拥有欢乐时光的空缺,使他在最近的日子里特别的乐于健谈,只是这样的欢乐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令人烦心的经历又在卷土重来了。
南钧原先以为暗中差人将五姑一家人撤出黄水镇以后,自己便能真正地过上安然无恙的生活,但是世人总是在被上天算计着的,世人永远永远都猜不透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那天清晨,当南钧还沉浸在梦想中没有醒过来时,殊不知在暗晨初阳中,有一模糊不清的身影偷偷地溜进了南家大院,潜进了南钧的房里。那人全程踩着轻声细步,不紧不慢地穿过廊道,开了南钧的房门,大大方方的作态看起来对这一切驾轻就熟似的。彼时,所有人都还未起床,自然也就没人发现那人的身影,那人在南钧的房里摸着黑从茶几前搬来一张椅子放置在床前,继而缓声缓气地坐下,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个在沉睡中的男人。她眼光微潋,犹如波光粼粼的湖面,漆黑之中依然能看见那一汪眼睛里闪烁的微光,她的嘴巴轻轻地抿着,带着细微的嘴角,像是在微笑,但仔细端详之下又不像是在含着笑意。她手里拧着一方手帕,是用普通的棉布做成的,不比富裕人家的小姐们用的洋手绢。那手绢在她手心里被拧成了一股麻花,看着就替那手绢觉得生疼。须臾之后,她松开了手,那手绢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片刻后她又朝着相反的方向在此拧起了手绢。其实她的内心是无比激动的,在等待南钧醒来的时候,她内心是焦灼的,焦灼中又带着一丝兴奋,她觉得应该保持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姿态来突显她持有筹码的架势,好让眼前的这个男人醒来时使她看起来能居与他之上主导他的命运。她一直保持现在这种正襟危坐的模样来俯视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正扮演着主宰臣民命运的天神,眼里全是迫不及待的戏弄。
很快,南钧似乎是在睡梦中感到了这份压力,再也无心睡下去,几番辗转之下,他终于睁开了眼睛。起初,他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那个正在注视着他的人影,不一会儿,他闻到了一股穷酸的,且带着卑贱的寒酸气味,这味道使他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南钧发觉有些不对劲,屋子里似乎比平日里暗沉许多,仿佛这偌大的空间被罩上了一层阴霾。他的眼神开始在黑暗中游离、摸索,这时才惊觉自己身边坐着一个人!那人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身躯正好挡住了照射进屋里的初阳,难怪南钧会觉得阴沉沉的!他感到疑惑,问道:“是娇姐吗?”那人不作答,暗色之中只看到那人一双眼睛正毫无情感地盯着他。南钧感到不自在起来,空气阴森森的,他觉得那人也许只是一个鬼魅,或者是他的一个幻觉,他下意识地猛摇了摇头,试图抽离出当下这种神经质的状态。然而他是清醒着的,因为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是那么的熟悉,他的脑子里慢慢地筛选出了答案。渐渐地,他的眼神逐渐转为不安、慌张,最后定格在了惊恐的瞬间。南钧语无伦次地问道:“五……五姑?”那人终于等来了这一刻,她稍微动了下身子,带有几分得意的语气,微微说道:“嗯……”
南钧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五姑,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在这儿做什么?你不是已经离开黄水镇了吗?”
五姑抬起手来遮掩住不禁发笑的嘴角,说道:“大少爷你日日夜夜记挂着我,我又怎舍得一走了之呢?”
南钧的神情里透出几分惊魂未定的模样,说道:“钱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五姑忍俊不禁,回道:“你为何会这般慌张?莫非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说完,五姑痴癫地笑了起来。半晌后,她又接着说道:“你一定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吧?可惜的是,我总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这是你们怎么算计也算计不到的!”
南钧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眼前的这个疯婆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问道:“什么上天眷顾!我看你八成是得了失心疯了!”
五姑不屑南钧的辱骂,再次掩嘴轻笑,身子也因笑意而不自觉地往后一仰,白眼跟着翻上了天。待笑意退去后,五姑伸出手来,轻轻拿起南钧的手。南钧对于这样的接触极为抵触,他二话不说便抽回了那只手,生怕自己稍不注意又被五姑给绑了起来。五姑朝南钧抛出一个略带撒娇的媚笑,娇癫道:“嗳~”随后又拿起了南钧方才那只手,将它引向自己的肚皮。
南钧问道:“你做什么!”
五姑嘴脸带着笑意,回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动静?”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期待,意图想在南钧脸上看到那种因震惊而显露出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然而南钧并没有按着她的路子来,他满腹疑惑地又问道:“你想做什么!”
五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噗嗤一笑道:“钧,你准备就要当爹了!”
猛然间,南钧感到似有一道九天重雷从天而降,直击在他的脑门上,把他劈得全身痴痳、头痛欲裂!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五姑,五姑脸上斥满了欣喜,那股突如其来的欣喜堆积在她的脸上,将她的五官挤出数道深刻的褶子,恍惚间竟形成了一个其丑无比的婴儿脸庞!
南钧吓得赶紧抽回停留在五姑肚皮上的手,喃喃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就成了我的孩子!”
五姑一早便料到了南钧会极力否认,她淡淡地看着南钧,处变不惊地说道:“这就是你的孩子。咱们曾经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仔细想来,孩子便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南钧顿时间暴跳如雷,指着五姑的鼻子吼道:“不可能!这一定又是你想出来诬陷我的手段!”他双眼暴凸、青筋迸现,额头早已因惊吓而浮起了一层冷汗。南钧指着五姑的手在空气中不住地哆嗦这,好像也随着他的脑袋一样在极力地否认这一说辞。突然间,他恍然大悟起来,思索着说道:“是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是你趁我不备时关我禁闭在我身上借种!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五姑当即否认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诬陷你!”
南钧霎时间仰天大笑起来,讥讽道:“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无比讽刺啊!”
五姑气道:“你是孩子的父亲,居然用这样不堪的想法来揣测孩子的母亲!”
还未等五姑把话说完,南钧立刻插嘴反驳道:“别和我提这个孩子!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个野种!谁知道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哪路莽汉!也没人知道你的经历有多么淫乱!”
五姑心里一惊,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害怕,她问道:“你空口无凭地在信口雌黄!”
南钧看着五姑,继续冷冷地说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这个野种进南家的大门!”
五姑对南钧的话语感到匪夷所思,她激动地说道:“你怎么能如此忍心?这是你的孩子啊!是你的骨肉啊!”她边说着边对南钧拳脚相加,但是却忘记了南钧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体格早已恢复如初,因此当她意图向南钧呼去巴掌那一刻时,立即被南钧突然抬起的手给制止住了,气愤的南钧只轻轻一推,她便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
倒地的五姑这时才意识过来,她冷笑道:“我差点忘了,还以为你还是那病恹恹的样子呢!”她赶忙护着自己的肚子,慢吞吞地扶墙而起,说道:“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我就去请老爷和夫人做主!老爷和夫人未必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南钧听到五姑此番言论后,缓缓朝五姑走近,他低着嗓音,威胁道:“你要是敢去和爹娘提半个字,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五姑冷眼回击,说道:“呵!没想到堂堂一个大少爷,也会做出这般欺辱妇孺的事!”
南钧被五姑的话语逼急了,正想举起一旁的椅子朝她身上砸去,然而一声清脆的,门与门柩的挤压声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南钧与五姑一同朝那扇房门看去。南钧的眼神里隐隐带有一份恐慌,生怕来者正是自己的父母亲,而五姑则巴不得出现的人同样是老爷与夫人,哪怕只有须臾的时间供她思考,她也已经在那一时刻计划出了一出楚楚可怜的戏码供给老爷和夫人观看。
须臾后,一只穿着黑布鞋的脚跨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娇姐最先看见的是站在床榻前的南钧。南钧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棉质中衣,衣服的纽扣耸拉着,似扣非扣地遮住了他敞露的胸膛。下身的长袴同样显得颓然无比,袴脚长及脚踝,覆盖住了他厚实的脚背。
南钧面露凶相,手中还拿着一把漆木凳子。娇姐见状,忙问道:“大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南钧没有回答,但嘴里仍吐着愤气,像是菜市口里粗鲁的莽夫,磨刀霍霍,正准备大宰特宰一番。
娇姐缓步上前,想让眼前这个神经紧张的男人稍稍松弛些,但南钧看了她一眼后便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转而虎视眈眈地望着另一个方向,这时娇姐才发现原来这屋子里还另有一人。她顺着南钧的目光转过身去,一个熟悉的人正小心翼翼地靠着墙壁,目光警戒地盯着她。娇姐认出了那人,问道:“五姑?你怎么在这儿?”
五姑切切地看着娇姐,没有作答。南钧一直在逼视着她,使她不敢再做言语。娇姐见他俩一直处在一种对峙的状态里,心里大概也猜到了是些不大好的事,便先向南钧劝说道:“先别冲动,让她把话说完吧。”
南钧仍不肯收起锐利的目光,他向娇姐说道:“好!你让她自己说她都干了什么!”
娇姐看向五姑,五姑随即直言道:“我怀了少爷的孩子!”话音刚落,南钧立马反驳道:“那不睡我的孩子!”
娇姐明白了,原来又是五姑整了个幺蛾子出来!她对五姑说道:“大家先别动怒,这事说不定是个误会!不如你俩先坐下来谈谈?”
这话虽听起来是让对方收起怒气,实则还是站在了南钧这头否认了五姑的说辞,五姑听了出来,怒道:“我这肚子里是货真价实的孩子!难道我还要弄虚作假不成?”
娇姐说道:“我不是说你弄虚作假,而是由始至终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好歹也得拿出让我们信服的证据啊。”
南钧感觉事情像是有了转机,便朝娇姐问道:“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娇姐说道:“既然少爷不信,五姑你也一直言之凿凿,不如先找一个医生在给五姑你瞧瞧,看是不是真的怀上了,或许之前是帮你看的那位郎中把错了脉也说不定呢!”
五姑见自己如今站在了上风,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好!”
南钧与娇姐面面相觑,各自在心中思索着。若五姑说的都是事实,那后续又该如何了断此事呢?
见此事有了着落,五姑的底气顿时又足了起来。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说道:“天也亮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也应该去向老爷与夫人请个安,报一报这件喜事!”
南钧正要阻拦她,娇姐抢先一步说道:“我看你也不必白跑一趟了,老爷与夫人一早就出门了。”
未等五姑问起,南钧先道:“出门了?什么时候的事?”
娇姐说道:“昨儿个夜里,说是有急事干着走。”
南钧接着问道:“娘也跟着去了?”
娇姐回说道:“是的。这一阵子老爷一直在为铺里的生意发愁呢,据说是因为南方发生了暴乱,把货物往来的商道都给断了,许多经商的老板都在为着这事发愁呢!”
南钧不解,说道:“娘跟着去做什么?”
娇姐解释道:“少爷你不知,那暴乱声势浩大,暴徒们更是逢人便杀,老爷与夫人也是得到了战火烧到了老家的消息,才马不停蹄地赶回夫人娘家把您的外祖父母给接来!”
南钧低声道:“原来如此……”说完便看了五姑一眼。
五姑说道:“既然这样,那先给我整理出一间厢房让我去歇息吧!”
娇姐道:“你从前房间里的东西都还未曾挪动呢,床铺被褥都在,我领你去吧。”
五姑诧异道:“我从前的房间?我现今怀了南家的骨肉,你居然还让我住那样腌臜的房子?”
南钧不耐烦地叱道:“那你还想住哪?干脆把我爹娘的那间厢房挪出来给你住得了!”
五姑一听,气得头也不回地走了。娇姐正想追出去时,南钧叫住了她,问道:“你刚才给出的那个法子……若她的孩子是真的,那可怎么办?”
娇姐说道:“即便她有,也不能肯定就是那个时候怀上的,一切还得听医生怎么个说法,事到如今,咱们只能随机应变了。”娇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真的是你的孩子,怕是真要做好成亲的准备了!”
这话着实把南钧下了一跳,他不由自主地被吓退了几步,扶着椅子的把手颓废地坐了下去……
娇姐跟着五姑走了出去,随着五姑又来到了那间庭院里长着榕树的房子。
她替五姑打开房门后,又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房间内部,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才请五姑进房。
一进门,五姑就掩着口鼻嫌弃地说道:“怎么一股子霉味儿!”她用手轻轻擦拭了一下桌面,又道:“连灰尘也这么多!”
娇姐说道:“不知你又回来了,没来得及仔细打扫,你就先讲究这住下吧。”
五姑在床榻前坐下,突然正了正身子,对娇姐说道:“阿娇,往后这南家就你和张妈洒扫侍奉了,做事也应该多仔细些!”五姑始终唤娇姐作“阿娇”,从前听起来也不觉不妥,这回重新唤起,倒多了几分主仆分明的意味了。见娇姐不作答,五姑又说道:“你们若伺候的好,今后在南家我必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娇姐不想再听五姑聒噪,于是便匆匆收拾了一下房子,头也不回出去了。望着娇姐逐渐走远的背影,五姑得意地嘲道:“贱命!”
经过厨屋时,娇姐特地找到了张妈,对她吩咐道:“张妈,待会儿多备一份早饭送去从前五姑的房子里吧。”
正在烧火的张妈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这是……”
娇姐又向张妈补充道:“五姑回来了。”
张妈听后显露出了些不高兴,但神情并不张扬,因此娇姐并没察觉出张妈内心真是的想法。
娇姐又说道:“五姑回来一趟不容易,山高水远的,想必是要休息好一段时间,今日的午膳和晚膳也一并送到她房里吧,记得嘱咐她好生休息,没事就别到院里晃荡了。”
娇姐的决定正合了张妈的心思。从前她与五姑同坐一桌吃饭时就没少听五姑的唠叨,五姑常明里暗里地在她们跟前炫耀自己总得老爷夫人的欢心,张妈每回听起五姑说起这话时总是心烦意乱得厉害,这回五姑回来了,见自己不用和她过多接触,张妈自然是有些庆幸的心理在里头的。她装模作样地问娇姐:“五姑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这会儿就急着赶回来了!”
娇姐听进了耳朵里,但没有回应张妈的问题。她在心里想着,如若五姑那孩子是真的,那五姑这个祸害以后就得留在南家不可了,此举又正好和南钧的意愿背道而驰,不知以后五姑还会生起什么事端……但是,倘若那孩子一直以来就不曾存在,那一切就好办多了……
张妈见娇姐面无表情,也不回复方才她提出的问题,以为娇姐心中不悦,于是便假意自己刚才没有问出那番话,默默地到一旁干活去了。
娇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又往围裙上擦了擦手,继而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厨屋,只剩的张妈一个人在里头忙活着。张妈自言自语道:“一个个神神秘秘的,怕不是见了鬼了!”
娇姐来到南钧的房门前,她轻轻地敲打这门窗。南钧来给她开了门,娇姐进去后连忙把门给带上,随机转过身来向南钧问道:“少爷,你有没有仔细思量过,若五姑腹中的孩子真是你的,你要怎么应对今后的一切?”
南钧的延伸旋即黯然失色,只见他说道:“如果那孩子真是我的,那就不止是关乎我一个人的事了。她一定会告诉爹娘的。”
娇姐点头说道:“是啊!以五姑的性子,她一定会告诉老爷夫人的,若是如此,那你与五姑的那桩婚事也就逃不脱了!即便老爷夫人不让,五姑也会拿腹中的孩子作为威胁你们南家,到时候怕是风波不断呢!”
南钧心惊胆战地说道:“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娇姐用手轻轻拍了拍南钧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弟弟一般说道:“现在的关键在于,少爷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你们南家的血脉。”
南钧紧紧蹙着眉头说道:“你这话说的!像是已经盖棺定论那就是我的孩子似的!”
娇姐坦言道:“其实这件事你我都清楚,五姑那一阵子一直待在南家,她上哪儿去和别人要来这孩子呢?”
南钧被烦得焦头烂额,她双手抱头,痛苦地说道:“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娇姐说道:“虽然现在还不能证明那就是你的孩子,但等到孩子落地后到家事法庭一确认,就可以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了!”娇姐的话像冰封刺骨的霜冻天中好不容易点燃的一缕存有温暖的火焰,但它的威力实在小的可怜,注定了随时会被吹灭。果然,娇姐又说道:“可如果等到那时候真验出了那孩子是你的,再想解决掉就为时已晚了!”
南钧懵然抬眼,惊恐地问道:“你说什么?解决掉?”
娇姐说出这个词时,她的内心颤动了良久,只因她的这一想法已经触碰到了道德的边界,是一则即将要泯灭伦理的罪行。于是她说道:“若没有了这个孩子,那今后的许多烦忧便也没有了,只是事关少爷你自己的骨血,这事要不要做,还得你来拿定主意。”
南钧坚持否认道:“那不是我的孩子!就算是我的,那他也是一个生不逢时的孽子,一个一生下来就成为他母亲傀儡的孽子!”
娇姐明白了南钧的意思,她说道:“我明白了,你的顾虑我能理解。”
南钧忙说道:“你要做什么?”他激动极了,说话间手紧紧抓着娇姐的双臂。
娇姐似懂非懂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能去找我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帮帮忙,看她能不能出些法子……镇上的医生我们是不能指望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不一定敢做,且如果这件事被宣扬出去,对老爷夫人的声誉总是不好的。”
南钧听后神情中有一丝疲累,他颓然说道:“也只能先这样了……可如果实在无法子……”
娇姐说道:“是否无论是什么法子,少爷都能狠下心来呢?”
南钧望了一眼娇姐,坚定地回了一句:“嗯!”
娇姐似乎也燃起了一份勇气,她说道:“这也算是我彻底报答了你之前对我的恩情了!待会儿我便出去与我那位友人见面,晚些时候再回来。我已经向张妈交代好了,切勿让五姑再闯进来打扰你。”
南钧点点头,朝娇姐谢过。
临走前,娇姐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被南钧听了进去,只听她说道:“希望五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
娇姐口中的朋友实则只是一个与她交往甚少的尼姑,她只知道那名尼姑的法号唤作净愁,其他的一概不知。与那名姑子相识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那时娇姐因突然有孕而想自寻短见,彼时恰逢那位姑子路过,姑子于心不忍,遂上前拉回了娇姐,并对娇姐苦口婆心地说了一番慈悲之词,这才使得娇姐放弃了轻生的念头。自那以后,娇姐一有闲时便往那名姑子所在的尼姑庵供奉香火。因此当娇姐萌生出解决掉五姑的孩子的念头时,她第一个想到能帮她忙的就是净愁了。晌午过后,娇姐便以置办货件为由离开了南家大院。
净愁所在的尼姑庵在黄水镇外的一座山上,通往山上的道路泥泞颠簸,荒草围绕着山路肆意疯长,仿佛这条路径从未有人涉足过似的,甚至根本就不存在。娇姐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践踏着周围的荒草,从而开辟出一条不为人知的路径罢了。
那是一座近乎荒废的寺院。从前娇姐来过数次,但是每次都不曾见过除了她以外的其他香客,至于那座寺院里修行的尼姑,娇姐也不明白到底有多少人,虽说从前来时常听净愁提起她的师姐和师妹,可是娇姐也是从未见过她们的,她甚至还生出一种错觉,认为那座寺院里只有净愁一人,而净愁口中的师姐和师妹,只不过是一个孤独老尼臆想出来的人物罢了。
娇姐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中的这一假设,加之自己此时又身处荒郊野岭,周遭人影皆无,因而理所应当地显得周遭氛围异常诡异。她小声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脏东西。
半个时辰过后,娇姐才从荒草堆里走出来,来到寺院的门前。那寺院的围墙原本刷着一层橘红色的墙漆,但随着年岁的洗礼,这股夺目的红色早已变得黯然失色了,甚至一部分墙体已经出现脱落的迹象,取而代之的是几抹略带青翠的苔藓和层层叠叠的菌种。眼前的景象与她上一回到访时别无两样,而且那已经是一年前的光景了。
娇姐来到门前,轻叩了几声门板,随即,一种古朴又厚实的木板声打破了周围宁静的一切。一旁不远处的一颗松树上顿时哗啦啦地响了起来,惊得娇姐打了一个冷颤。她转头一望,才发现原来是方才的叩门声惊动了在那头午睡的一群雏鸟。见寺院里头无人响应,娇姐又重复了几遍叩门的动作,待叩到第四下时,门被打开了,开门的人正是净愁。
见来访者是娇姐,净愁原先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舒展开笑容,她向娇姐问了声好。娇姐与净愁寒暄了几句后便开门见山地与净愁说道:“净愁师太,我此次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净愁听后会心说道:“那不妨先随我一同进院里一坐,再与我慢慢道来?”于是娇姐心领神会地随净愁一同进了寺院。
寺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地上丝毫不见落叶的痕迹,院内花草繁盛,一同被栽在寺院中的四个角落里。院落中庭矗立着数棵高大的冷杉,直顶云霄,不见树冠。猛烈的日头将光芒直射地面,却被冷杉削弱了力量,待光线投在地面时已是影影绰绰的温柔光斑。
娇姐随净愁穿过那道路有些破旧的长廊,踩在光斑上的脚步发出踢踢踏踏的响声,成为了这座幽深庭院里唯一存有声音的一景。
净愁将娇姐领到阁中坐下时,说道:“你先小坐一会儿,我去沏一壶茶。”娇姐忙客气说道:“不必麻烦了吧。”净愁说道:“要的要的,你难得来一次。”如此,娇姐也不好推脱了。
净愁走后,娇姐开始四处观望起来。这座尼姑庵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幽静、神秘、隐世。院中还是空无一人,安静的好似从未有过人气似的。
一阵轻盈的风吹进了阁中,按理来说应该是凉爽的,但娇姐却觉得是一股寒气侵袭了自己,于是她便下意识地按了按衣襟前的大襟,像是在防备什么东西似的。这地方让人感觉异常阴冷。
正在娇姐胡思乱想时,净愁端着茶汤走来了。茶叶被装在一个陶瓷壶里用热水泡着,透过壶盖细小的圆孔依稀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茶壶与茶杯一同放在托盘里,待净愁放下托盘时,托盘里发出了几声清脆剔透的瓷器声,这种声音与娇姐平日里用的瓷杯所发出的寡淡声是不同的。娇姐看出了那套茶具价值不菲,但心中又起了另一层疑惑。这深山老林里的姑子有怎么会用得起如此昂贵之物呢?
净愁捧了一杯茶递给娇姐,娇姐接过后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又放下了茶杯,紧接着说道:“我冒昧到访,怪不好意思的。”
净愁笑着回道:“你来,我很高兴。”
娇姐从身侧拿出一个包袱,对净愁说:“这是我给你和寺院的师太们的一些小礼,虽不贵重,但我想着在你们这儿定用得上。”
净愁接过娇姐手上那个包袱,说道:“何必费这些心思来准备这些呢?”她往包袱上摸了摸,而后又道:“真是有心了。”娇姐见她是喜欢的,心里稍稍自在了些。
娇姐说道:“我不知你这儿有几位姐妹,从前来时也没给她们捎带一些礼物,如今就当是作补偿以前的礼了。”
净愁捧着杯子的手停在了空中,说道:“你真是太客气了。”
娇姐回道:“应该的。”
净愁忽眨了一下眼睛,像是有什么念头掠过了她的脑海,随后见她说道:“如今这寺院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娇姐装作恍惚的模样,惊讶地说道:“呀!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难怪今日的寺院显得格外安静。”
净愁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娇姐是一早就注意到这一细节的,但她没有直言戳破,而是打算继续装作懵然不知的样子。
言归正传,净愁这时想起来娇姐今日到访似有要事,便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娇姐端正了一下身子,回答道:“说来这事也是难以启齿的,且这事如果真的办成了,也真是伤天害理!只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给我出出点子了!”
净愁被娇姐的这番说辞勾起了好奇心,遂继续问道:“我倒真想听听了,我能帮上什么忙?”
娇姐说道:“我想你常年隐居在山中,必定也能自给自足通晓一些药理用于医病。镇上的药铺我是去不得的,怕有失了东家的声誉,所以想过来向你讨一味药,不知你能否配得上?”
净愁接着问道:“是哪位药?”
娇姐迟疑了片刻后,又开了口说道:“是一味堕胎药。”
净愁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不过旋即又收了回去,问道:“你要这药来做什么?莫非你又……?”
娇姐的脸红了起来,忙否认道:“不是的!”
净愁追问道:“那这味药是用来……?”
娇姐见净愁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事说来也话长,但既然有求于你,就不得不告诉你事情的原委了。”
娇姐紧张地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那杯茶喝了一口,随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净愁娓娓道来。
远山的太阳逐渐西斜,猛烈的日头也转变成了微黄的暖阳,昏沉沉的光线穿过摇曳不止的林叶,树影婆娑间一缕缕金丝般的斜光清晰可辨。是初秋的凉风在院中翻飞起来,穿梭在树叶间,将一片片扁平的叶子化成了无数个细小的风铃,哗啦啦、呼噜噜,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阳光将树干的影子拉得极为细长,以至于方才还在那头的树影,转眼间已经长到了娇姐的手上,波及到那杯早已凉透了的茶水中,将坐在阁中的人掩得昏黑异常。
净愁方才一直在听娇姐言语,不曾打断,待娇姐话音停止后,她才说道:“所以你此举是为了报恩?”
娇姐点点头,只是羞愧地说道:“不过这方法到底是见不得人的……”话还未说完,娇姐便住了口。见净愁迟迟不开口表态,娇姐心想这事八成是散了,于是便退让了一步,说道:“我知道这种事对于你这种出家之人来说过于野蛮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意思再勉强了,实在不行我另谋出路吧!”
净愁笑了,她的笑是那种带有几分不屑与鄙夷的,她说道:“既然你我也算老相识,那这忙我若帮得上便一定帮,你要的那位要我是懂配的,不仅懂,寺院里还存有一些呢。”
娇姐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问道:“寺院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净愁没有回答娇姐的疑问,而是起身朝屋里走去了。
不一会儿,净愁便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上还多捎带了一个木制的小秘盒。
她将秘盒放到桌上,将钥匙插进锁孔中打开,从里头取出了一包用白头绳扎好的药物。那包药的个头比净愁的手掌心还小些,娇姐接过从净愁的手上递来的药物,她用指尖稍微按了一下那包药的表层,估摸出里头许是些粉末状的东西,正要向净愁开口询问时,净愁却先开了口解决了娇姐的疑惑,说道:“这便是你要的东西。”
娇姐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问起了脑中的问题,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些玩意儿?”
净愁倒也不遮掩着搪塞过去,她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自小就长在这座尼姑庵里,无父无母,一直是由师太抚养我长大的。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自己也随痷中的师姐一样出了家,信了佛。我没有过天真浪漫的时光,春心荡漾的情感也一直被压抑着,我渴望能像寻常女人一般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但却一直在这条路上背道而驰。好不容易等到师太走了,师姐们也散了,终于能有了一个决定自己自由的机会了,但是我却开始变得年老色衰了……”
娇姐问道:“那你为何不早日提出还俗呢?”
净愁听后一笑,说道:“养育之恩大过天吧!师太自小便待我很要好,我也不想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弃她而去,想在她有生之年时,尽量留在她身边。”
娇姐继续问道:“那你现在……”
净愁将头徐徐沉下,苦笑着说:“我现在已经人老珠黄了,便是想嫁做人妇,怕是也寻不上一门像样的亲事了,且我出家多年,若到时候被从前的香客认出,怕也会变得臭名昭著……好在自从师太和师姐们走后,这座尼姑庵也近乎荒废了,外人并不知这里头的事……所以我便常在庵中接待来客,虽都是些莽夫,但能体验人妇之感,想来也无所谓了……
娇姐将药放入自己的衣袋时,净愁说道:“这药,原是我备着留给自己用的。你知道的,这种事也是说不准的,我这里还有一些,你且安心先拿上一份去。”
娇姐点点头,须臾后又问道:“这药该如何用呢?”
净愁回道:“只需放入用药者的食物中即可!”净愁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此药药性极强,从前我用时便只需半包的剂量就可药到病除,若怀胎的日子不算长,不用一次放完的。”
娇姐听后默默点头。
这时净愁忽然拉起了娇姐的手,说道:“来,我领你去给菩萨烧一炷香吧,愿菩萨能护佑你得偿所愿……”
随后二人起身,信步走近了佛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