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的少奶奶梦从来没有动摇过,如今更是坚定了。
南钧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来自五姑的梦魇又重蹈覆辙找上了他。他也曾想过将五姑的刁蛮行径和胡言乱语公之于众,但考虑到母亲如今的身子不宜大动肝火,他也只能作罢。
不久后便是南夫人的临盆之期,南家为保万全,又聘请了两名仆佣前来家里照料。一位是专负责打下手的老妈子,有着多年的接生经验。另一位则年轻些,因是刚生完孩子的缘故,身上有着充足的奶水,且那涨满了胸脯的乳汁比寻常母亲的多了两倍不止,南夫人见这妇人条件尚好、为人老实,便也请了她回来作为即将降生的新生儿的奶妈。这样一来,五姑的活计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许多,因着这点,五姑才常趁着空闲的间隙去烦闹南钧。
如今的五姑更是目中无人得厉害了。她常在私下里对着南钧颐指气使,一会儿让南钧给她端茶倒水,一会儿又要南钧替她捶腿敲背,力道轻些不行,重些也不行,把南钧指使得手忙脚乱,不敢有半句怨言,即便有,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若是反抗,五姑便又以“家丑”相要挟,把南钧治的服服帖帖的。自打夫人卧床后,五姑就开始在新来的两个仆佣面前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歹着一丁点儿错失便将其数落个狗血淋头,气得仆佣们连平日里走路都避开她走。
五姑从来没有将好脸色给两名仆佣看过,尤其是那奶妈,从她走进南家大院的那天起,五姑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她。
奶妈来到南家的那一天,正好撞见了正在厅堂下学着记账的南钧。那账是南老爷许南钧学着计的,五姑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她看不懂也记不牢,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端详着账本。南钧嫌她厌烦,不曾与她言语半句。这时,一名妇人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二位少爷、小姐,失礼了。我是看着告示前来面工的。”那妇人略显拘谨地说道,显然是把五姑错当成了南家的小姐。
“哦。”五姑微微抬头,漫不经心地应声一句。
南钧原是不想关注这名妇人的,待妇人讲明来意后,这才舍得抬眼看上人家一眼,这一抬眼就被眼前的妇人给吸引住了。他痴痴地望着她,只想将双眼直接粘贴在她的身上,想扣也扣不下来!
五姑起初原是没发现这点异样的,她只顾着盯着南钧摊在桌上的账本,没有对那妇人瞧上一眼。见南钧握着笔杆的手顿在半空中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是有人将他迷了去。
五姑心有不耐地抬眼,随即,一名娇俏的妇人映入了她的双眼。
初见那名妇人的模样便知她与五姑年纪相仿,只见她在后脑勺上梳梳松松地盘了一个圆髻,头上的红缨绳成了她脑袋上唯一的装饰物,额前几缕头发肆意垂散着,给她那张微黑中又透着些许红晕的脸蛋填上了几分怜爱之感。那妇人身穿麻布衫,下着灯笼长袴,脚上一双沾有黄泥的黑布鞋可以看出已经历了春秋,通身寒酸打扮便是连站在她不远处的五姑都不如。虽是如此,但模样依旧是比五姑俊俏许多。
南钧对这名妇人早已看得入了神,他的眼神似乎被钉在了那妇人身上,仿佛眨眼间便会错过万年光景。
五姑知道南钧真正着迷的是什么。男人,食色性也。如果说那妇人的脸蛋是擒获人心的渔网,那么她的身子便是直击男人内心的弓箭。也许是生养过的原因,那妇人的身形与五姑相比丰腴不少,相衬之下,五姑如同一只常年挨饿的瘦猴,瘦削中还带有几分凌厉的刻薄感。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妇人身前一对充满着母性韵味的胸脯,这是南钧自小到大以来从未见过的傲人身姿,便是他常在学校与男孩儿们津津乐道的女人们,魅力也攀不上她的十中之一。况且彼时南钧还瞧见了那对胸脯上隐隐约约浸润出的点点乳汁,将原本就诱人十足的躯体又锦上添花了一层。
五姑从那妇人身上看到的尽是心机、威胁。她下意识地悄声鄙夷了一句:“烂妇!”
南钧意图上前招呼,但被五姑从身后拦了下来。五姑眼疾手快地比南钧先行一步迎了上去,对那名妇人面无感情地说道:“既然是来见工的,那便随我来吧。”
五姑头也不回地领着妇人朝里屋走去,妇人紧随其后,急匆匆的步伐像是生怕前头这偌大的人影会突然消失了似的。南钧侧身看着妇人远去的背影,满眼皆是好奇与不舍。
妇人不出意料地被夫人留了下来,且兼顾着仆佣与奶妈两重身份。那妇人名叫娇姐,南家上下都以“娇姐”为名称呼她,唯独五姑仗着自己为奴为婢的日子早于娇姐为由,只愿将那妇人唤作阿娇。
娇姐寡言少语却踏实能干,不感兴趣世俗那套巴结主公的阿谀奉承之词,平日里总是多干活少说话,又深有自知之明,打心底里认定了人品有阶级之分,便也不随意去理会主公家的少爷的无故搭讪。有一回娇姐在廊道下独独撞见了南钧,南钧见是娇姐,满面春光地与她攀谈起来。娇姐的反应不过尔尔,只是礼貌地回了几句客套话,以事忙为由,急急躲开了少爷的搭讪。恰巧这一幕被不远处的五姑所瞧见了,她在心里认定了这是娇姐意图鸠占鹊巢的阴谋诡计,自此便与娇姐结下了水火不容的梁子,处处苛待她。
按规矩,晚膳时通常是伺候完主上后,仆佣们才有机会下去休息。五姑便以此为借口与新来的两名仆佣说道:“我想着如若咱们全都放工下去了,那老爷夫人身边也就没了照应的人了,所以我打算从现在开始,咱们的休息时间可以轮一轮。待伺候完老爷、夫人和少爷用完膳后,先由我和张妈下去休息,过后再轮换阿娇下来。”五姑面若死水地说着,言语中没有容下可供商量的余地。娇姐与张妈只能由着她这般做。五姑的歹毒便借此释放在了这些看似平常的生活琐事上,每每与张妈用膳时,她总不会想着为娇姐留一份饭菜,而是用前一天的剩饭馊菜来冒充当日的吃食。张妈见状,好心劝说着,谁知却被五姑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顿,吓得张妈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插手五姑的事了。
娇姐一直忍气吞声地受着这些委屈,她不是没想过去将此事告给老爷夫人听,只是五姑常以南家当家丫头自诩,时不时地警告她道:“你也别妄想着将此事告到老爷夫人的耳朵里,论资历我比你来南家伺候的时日更早,论亲疏老爷夫人更是将我视为他们的亲闺女,倘若你真的自不量力将此事告到堂下,那你也是自讨没趣,以卵击石罢了。”娇姐听了五姑的这番话后并没有急着反驳,她只替五姑感到悲哀,没想到五姑将自己做人的那份心思与气度全都放在了这些不值一提的深宅琐事上。五姑见那时的娇姐毫无反应,便愈发觉得娇姐是个心思颇深的人,一天到晚都在琢磨着娇姐私底下到底在摆布着什么阴鸷计谋,好趁她不备时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贱坯子!”是五姑常挂在嘴上形容娇姐的话语。她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闲话,认定了娇姐如今生下的孩子是个野种,还道娇姐原是发了姨太太的痴梦才与人偷的情。谁料待娇姐大了肚子后那男人又将她撇了去,这才坐实了她弃妇生野种的罪名!
一日,五姑将这些话说给南钧听时,南钧一脸的不屑。他断言娇姐定不是五姑口中那种浪荡之人。五姑听后气不打一处来,以为娇姐的本事已经大到可以将南钧的魂收了去,遂对着南钧破口大骂起来。南钧见五姑这幅模样亦不想再与她争辩什么。自从父亲明里暗里地拒绝南钧成婚的请求后,五姑便愈发显得神经质了,南钧只不过是替娇姐说了几句话,五姑便恼了起来,嚷着吵着南钧是个负心汉,眼下是纳了新欢又撇了旧爱,薄情寡义、凉薄至极。她指着南钧的鼻子叫唤道,就算是南钧躲到黄泉底下,他也是逃脱不掉他俩的这桩婚事的!南钧觉得五姑发了神经病,成日发着这些被迫害的梦,与她言谈未果后南钧只好赶紧另找一借口远离了她。
五姑一直都在拿着她与南钧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威胁着南钧,目的是为了让南钧时刻警醒着,但是这一阵子五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对内,是娇姐那颗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威胁的定时炸药,对内,则是源源不断地与南钧在外往来的女人们。自从他俩的婚事没有着落后,南钧就时常去外边儿找学校里的女学生玩儿,在旁人眼里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唯有五姑明白这是南钧在打着交友甚广的旗号故意去刺激她那受伤的心灵。每每想起南钧将她一人落在家中无人问津时,这股危机感便愈发庞大、扩散,以至于但凡与南钧说上一句话的人都会被五姑视作眼中钉。为了打消这股危机感,五姑一直在谋算着法子,一个能牢牢拴住南钧的法子。
这天夜里,南钧因在外嬉游而迟迟未归。老爷与夫人都已经被下人们伺候睡下了,只剩得五姑一人待在厅堂下等着未归家的南钧。
大门没有落锁,从里头向外张望时能借着路边昏暗的灯光看见外头地上随风缠绻的落叶,坚硬的落叶被夜风带动着,与地面刮擦出略有些瘆人的呻吟声。五姑木讷地看着门槛,盼着南钧归家的身影。
终于,暖黄的灯光映出了人的影子。伴随着一辆黄包车叮当作响的声音,那团黑色的人影越来越靠近,越来越变得庞大。还未等拉车的车夫将黄包车停靠好,五姑就已经站在门槛底下候着了。
定睛一看,车上斜躺着的果然是南钧。他的身子七歪八扭地瘫坐在车座上,五姑凑近他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更是扑鼻而来。
那车夫帮着五姑将南钧从黄包车上扶下来后,五姑便谢了车夫继续帮忙的好意,她付清了车钱,从车夫的肩上接过了南钧的另一只手,随后摇摆不定地扶着南钧走进了南家的大门。
南钧的身子实在太沉了。五姑平日里与他戏弄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今他将一整个身子尽皆往五姑身上倒时五姑才感受到这股出自壮年身上的力量。当下,厅堂里除了五姑与南钧外并无二人,主上和下人们都睡下了。廊道下一片漆黑,堂下原本燃着的煤油灯也被五姑熄了去。五姑驮着南钧来到厅堂下,从一旁的廊道走向南钧的房间。就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五姑迟疑了。
她的手从门栓上放下来,脑子里突然生起了一股强烈又大胆的念头。这股心思瞬间在她的脑中醍醐灌顶,侵占了她脑中一切想法,使她的内心做出了不择手段的抉择。五姑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四周没人后,才扶着南钧向甬道深处走去。
五姑驮着南钧的身子踉踉跄跄地穿梭在甬道中,她时不时地回头观察身后是否有人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好不容易将南钧扶到自己的房门口时,南钧突然间叫唤了一声,吓的做贼心虚的五姑在心里惊然一震。
她赶紧伸出一只手打开门锁,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扶着南钧,一边不断地观察着周遭的景象。待她真正把南钧扶回房间时,她才完全松了口气。
南钧躺在五姑的床上,嘴里不断蹦出一些醉酒疯话。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五姑原以为南钧方才识破了她的计划,但见此刻的南钧脑子里依旧是一片混沌,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五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正在酣睡的南钧。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身体,一股久违的满足感又在五姑的身体里沸腾起来,她为她今夜能独占南钧的身体而感到高兴,她的脸上因抑制不住喜悦而开始毫无顾忌地笑了出来,这种笑是病态的、可悲的。五姑深知这一点,因此她正尝试着用自己的手段去扭转这种病态的、可悲的姿态。
五姑对着南钧的睡脸倾诉着她的寂寞和苦衷,她越看越觉得南钧英俊非常,越看越被南钧那张刚刚褪去稚气的脸庞迷住了心窍,以至于她愈发丧失心智,做出常人不会做也不敢做的事情来。
她开始拨动着南钧脸上几缕被热汗糊在脸颊处的头发,又将自己的头枕在南钧的胸膛上,她耳朵紧紧贴着南钧的身子,仔细听着,听着南钧体内那股雄浑的呼吸声。虽然隔着几层衣服,但是五姑依旧能听见南钧那由内而外发出的强烈的、炽热的心跳声。
南钧忽然挪动了一下身子,开始口齿不清地喊出五姑的名字。这还是五姑头一回见到的景象。五姑想着南钧许是在他睡梦中惦念着自己,遂替自己欢喜起来。她知道南钧心里是有她的,只是他碍于面子而隐藏起来罢了。
但是五姑脸上的欢喜还没留存多久,南钧的口中又说出了另一句话,他开始不停地咒骂道:“五姑…去死!五姑…去死!去死!死绝了……”
五姑顿时尴尬地坐在床上,这份幸福真是来得突然去也匆匆!多
少日子过去了,纵使五姑为他倾尽所有心血,她还是没能把南钧那颗冰凉的心给焐热,反而还屡屡遭到他的百般嘲讽。
五姑想到这里,不禁流下了一行眼泪。
不行!她绝不能让别的女人将他夺走!她一定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于是,五姑擦掉了脸上的眼泪,略带狡诈地笑了起来。
她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里翻箱倒柜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她在一堆杂物中翻出了一捆缎绳。
五姑拿着缎绳又重新回到床上,丝毫没有犹豫地实施着心中的那份计划。
她先将昏睡的南钧的身子在床上摆平,使南钧毫无保留地将整个身子平摊在床上。接着又分拨开他的四肢,让南钧尽情地舒展开他的身子。五姑把那一大捆缎绳用剪子剪成了四份,她将其中两股绳子分别就着床头捆住南钧的左手与右手,紧接着又来到床尾脱去了南钧的鞋袜,像方才那样将南钧的左脚与右脚拴住。南钧像是一个被俘虏的傀儡任凭五姑摆布,倘若此时他的酒意稍微退去一些,他的意识开始恢复一些,他都能从这儿逃出去。但是等他酒醒过后,五姑已经把他的身子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即便他有再大的力气,也挣脱不了这般层层叠叠的束缚。
起初,南钧的意识还处在模糊的状态里,尚未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何异样,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再跟随自己的意志行事时才反映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愤怒地、近乎是咆哮地冲着那个后来躲在暗处的身影喊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五姑坐在离床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腰板挺直、面无表情,昏暗的烛光没有蔓延到她身上,她的整个人仍处在一处黑暗又肮脏的角落里。
南钧认不清她是谁,也不明白她的声音是从哪里传出,只听黑暗中一个声音幽幽地说道:“你醒了……”语调平冗,幽怨异常。南钧确定屋里有人,忙急道:“你要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那人呵呵地笑了起来,觉得南钧此刻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甚是可爱。她不慌不忙地向南钧走去,微弱的烛光终于映出了她那张瘦削又刻薄的脸。
五姑语中带笑地回道:“少爷,你急什么?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南钧被五姑囚禁了起来。自从那晚他醉酒归家被五姑搀扶进她的房间后,南钧便再也没出来了。
白日里,五姑像往常一样干着活计,脸上并未露出半点儿端倪。老爷与夫人问起少爷的下落时,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少爷去拜访他的一位同学去了。”夫人知道南钧在外交友甚广,从前也有过像今日这般不辞而别的时候,所以也就不再多问了。
这几日里,五姑待娇姐的态度也变得温和不少。不仅留给娇姐的饭菜是新鲜的,甚至还向娇姐表明愿意为娇姐主动分担事务的意愿。娇姐与张妈私底下谈起这件事来时,还纳闷着五姑是否撞了邪,常言道:无事献殷勤!娇姐可不想与五姑沾染上半分关系,更不想欠下五姑人情。因此,每当五姑提出愿与她分担活计的请求时,她总是果断回绝了。原以为五姑听了以后会恼火万分,谁料五姑依旧是笑着脸说道:“没事儿!等你有需要了再喊我帮忙也行!”
南夫人也看出了五姑与往日的不同。因为五姑伺候她梳洗时,她注意到五姑的脸上总是泛着一股笑意,那股笑意不像是硬挤出来那般虚假和勉强,而是发自肺腑的喜悦。
夫人笑道:“发生了什么好事?这样高兴。”
五姑替夫人盘着发髻的手未曾停下来,她瞧了一眼映在梳妆镜中的妇人,回道:“我替夫人和老爷感到高兴呀!咱们南家准备又添多一位小少爷了!”
南夫人听五姑这么一说,也跟着五姑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此时的南钧如同一只笼中鸟,被五姑困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白天,他一个人待在房中,漫长的等待使他每天都处在一种焦虑不安的阴影里;夜晚,五姑回到房里,南钧又得任凭她的摆布,配合着五姑做她想做的事,若胆敢不依着五姑的想法行事,南钧铁定又得受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折磨。
为了不让南钧喊出声响,五姑便往南钧的嘴里塞下一块硕大的棉布团子,又用绳子扎好,使那棉布团子牢牢固定在南钧嘴里。
南钧的吃食是五姑从外头捎回来的。五姑每天都会预留多一份饭菜带回房中,饭菜的量并不多,为的只是不想把南钧饿死罢了。娇姐与张妈把五姑的这一举动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生起了疑惑,但与五姑相处了这些时日后便也晓得了她贪得无厌的品行,便也不想与她斤斤计较,只好由着她去了。
五姑每每给南钧喂饭时,都会一手盛着饭菜,一手拿着烛台。她威胁着南钧道,只要他敢喊出一声,那她就毫不犹豫地将烛台上的烛油倒在他身上。这话吓得南钧冷汗直冒,不敢喊出半声动静。
南夫人生产那日叫声凄厉,响彻了透黑的天际。在此之前,五姑向老爷告了假,说是家中老父染上风寒,千方百计也得回去一趟。彼时,夫人见家里的仆佣们伺候得也周到,且自己的生产之日还未到,于是便给了五姑三天假期。其实五姑哪儿是告假回家探望老父亲,她是馋男人馋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黏在南钧身边,于是只能告假三天。这三天里,她就一直躲在自己的房中,因她提前就备好了几日吃食,所以这几日的计划在她眼里是天衣无缝的,但也就是这几日,恰逢夫人生产了。
得知夫人生产的消息时天幕已降,是张妈的一声叫喊刺破了原本宁静的夜晚。狭长的甬道里回荡着厅堂下手忙脚乱的急促声,听着堂下的人们踏在地板急急的声响时,五姑似乎察觉到了产房里的情况不容乐观。她的身子还枕在南钧被捆绑起来的岔开双腿之间,听到声音后的她渐渐失去了玩乐的兴趣。她从靠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抓起了一件大襟外套披到身上,随后离开了床榻来到了纸窗前。
五姑轻轻推开那扇陈旧的纸窗,只留了一丝能看见外头动静的空隙。她的房间与厅堂虽有一条长长的甬道隔着,但依旧能瞧见厅堂里的一些情况。
厅堂里边已经乱成了一片。南老爷从外头请回来了医生和产婆,那产婆看上去早已待上一些时候了,医生随老爷来时,产婆正好从产房中出来。产婆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一边向医生交代着房中的情况,一边引着医生进了产房。张妈与娇姐一直在忙里忙外地来回帮忙,五姑见她们脸上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也已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转过头来,看见南钧正直视着她,随后他的目光集中在那扇窗的空隙所透进来的点点火光中。他渴望知道当下的情况,关于他母亲的病情。五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一点,但她将窗子关上了,关得牢牢的,不让外头的光线透进半分,仿佛她与南钧所处的这间房子是个需要尘封起来的酿坛,不许外头的人事破坏他们持续发酵的环境。随后她对南钧说道:“夫人难产了。”
五姑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南钧没有在她的脸上看见任何伤心或是焦急的神情,然而他自己早已被这一消息震荡得五雷轰顶。他又开始死命挣扎着,想逃离这些如蛛网般缠绕在他身上的缎绳,逃离这个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房子。但这一切都是妄想!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试图逃离了,他的手也因为无数次挣扎摩擦而变得伤痕累累、斑驳不堪,可即使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是不能逃出五姑的魔爪的,反而还愈发激起了五姑内心的占有欲。
五姑看着南钧楚楚可怜又无能为力的模样,真心替他感到心疼。她又重新回到床边,伸手抚摸着南钧的脸庞,替他擦去头上一直不断冒出的汗水,颇为关心地说道:“你看你,自己都没照顾好自己,现在又想管上别人的事了,这样可不行啊。”
南钧左右摇摆着头,极为抵触五姑的抚摸,他看向五姑的眼神除了凶狠和厌恶,还透出了一丝杀戮。
五姑看着南钧脸上射出如此具有威慑力的眼神,更是对南钧爱不释手了。她说道:“是不是内心又开始憋着一团火气没地方撒了?不要紧,我这就帮你撒出来!来吧!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我身上!把所有的怨都喷进我的体内!”
说完,五姑又重新趴在南钧的身上。南钧只能双手用力抓着、扯着一切他所能够得着的东西,以此来释放他身上那股强壮的、愤怒的火气。
五姑猜测得没错,南夫人确实难产了。产婆已经来了快两个时辰了,夫人依旧生不出来!医生来看时只道那孩子的身子是横在了母体里,便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也是难以产下的!南老爷在房外听见妻子的叫声,心惊肉跳、坐立难安。他开始自责起来,他懊悔不已,心想着当初就不该由着妻子的性子让这样的事情拥有发生的机会。怀上这一胎时,南夫人已经年过四十了,再加上她原本的身子就体弱多病,常年卧于床榻,所以南老爷顾及妻子身子,并不想再要孩子。但是这番心思还没说出口,南夫人便说自个儿已经怀上足足三个月了,于是南老爷只能着走一步算一步罢。
南夫人的心肠是出了名的慈悲,一旦怀上孩子,她便是不可能任由那孩子平白无故地拿掉的,况且她一直可惜自己膝下儿女太少,添儿增女,是她这一乡下妇孺的唯一盼头了,她又怎会舍得让人拿掉她的孩子呢?只是,此番生产着实令南家上下捏了一把冷汗!
娇姐与张妈一直往屋里端换着热水,产婆随着夫人声嘶力竭地叫着,生怕夫人因剧烈的疼痛而晕了过去。床榻被夫人身上沁出的汗水染湿了一大半,张妈一直在替夫人擦净身上的汗液,夫人只能一昧地咬着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都运送至腹部,试图将体内的胎儿推送出来。显然,不论她怎样用力,体内的胎儿依旧毫无动静、渐渐地,她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了,叫声已不似方才那般凄厉,直到她彻底没了力气,晕瘫在了床上。
南钧在甬道的另一头,却能清晰地听见母亲生产时的叫喊声,这叫喊声突然间戛然而止,一切都在顿时间回到了最初平静的样子,只是这平静中却透着一股子死亡的氤氲,将人一点点拉向未知的恐惧中。南钧悬着的心被这股未知的恐惧牵动着,他不知道母亲现在的处境是是死是活,甚至还因此而联想到此刻的自己因不能陪伴在其左右而羞愧万丈。
南钧被疯狂地刺激着,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心里却激荡无比。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了,昏昏沉沉的意识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眼里分不清他所看到的是床上的帷帐,还是厌恶的女人!他只清楚一件事,他不得不开始紧握拳头,
南钧的意识是虚假的,没有人死于他内心所制造出的错觉当中,反而有人在他的爆发之下来到了这个肮脏的世界!
一声婴儿的啼哭又一次穿透了无边的黑夜!那啼哭声强劲有力,不绝于耳,伴随着婴孩啼哭的,是接憧而至的道贺声。
南钧与五姑都在远处听见了那些喜庆的声音,仆佣们的、医生的、产婆的,说不尽的道贺声。
“夫人生产了!”
五姑欣慰地说道。她从南钧身上下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然后又来到窗口,观望着甬道那头的一切,眼里尽是艳羡和渴望。
南钧的嘴被封了起来,但并没有妨碍到他用力喘着粗气。粗重的呼吸声从他的鼻腔内呼出,像一头垂死的夜狼。他撑不住了,他的尊严已经被眼前的这个女人给打碎了,他放弃了一切恋世的念想,只觉得身心疲惧。南钧放弃了挣扎,放弃了逃离,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五姑“回”到南家那天,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给老爷和夫人请安,她自责地叱骂自己实在是罪该万死!她的话语声中带有近乎抽泣的哭腔,脸上的表情拿捏到位,恰到好处的垮脸在人前显得十分楚楚可怜。五姑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关切地说道:“好在夫人平安生产了,我也就放心了。”
南夫人听后低敛着眼眸,心里略有几分心虚,但是没有否认五姑的说法。倒是南老爷在旁轻叹了一声,说道:“好在,现在一切都安好!”
南夫人将头转向自己的丈夫,欣慰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只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是南夫人的身子确是比从前虚弱了不少。医生说南夫人本就年事已高不宜生产,这回没有伤及根本就已经是万幸了,但还需仔细调理一阵子方能下床走动。
五姑听了这些话,再一次深深地自责道:“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若是我当时在旁伺候着,夫人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般了!”言语间,五姑把所有责任都推脱在娇姐与张妈身上,仿佛夫人的病情是她们俩人照顾不周引起似的。娇姐与张妈站在一旁伺候着,脸上的神情略有不满与紧张。
夫人否认了五姑的说法,道:“张妈与娇姐两个都照顾得很好。其实谁在都是一样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又怎能怪得了你们呢?”
五姑仍坚持自己的观点,道:“再万分仔细,那也是有疏漏的!”
看来五姑并没有领会夫人那番话的意思,夫人此举只是不想让下人们彼此之间产生隔阂,但是五姑却一意孤行,误会了夫人的一片心思。夫人见状,也不想再费神说话了,只向张妈与娇姐递了一个慈善眼神,表明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
说话间,南老爷怀中的小少爷啼哭了起来。娇姐忙走上前去,从老爷怀中接过孩子,向老爷和夫人说道:“许是开始叫唤着吃奶了。”
夫人挥挥手,示意娇姐将婴儿抱下去喂奶。娇姐怀中抱着孩子,脸上尽是疼惜,她与孩子一道欠了欠身,向老爷与夫人告了安后缓步走出了厢房。
“满儿倒也乖巧懂事,只有在肚子饿的时候才会吵闹几声,平日里到不曾哭闹。”婴儿的名字是夫人取的,叫南满,只因生产那晚恰逢满月之夜,且孩子的降生又了去了夫人心中多年的执念,想到这回南家可算是圆圆满满了!想到这里,夫人的眼神中稍有失落,说道:“倒不像他的哥哥,小时候就喜欢哭闹……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儿?”
老爷忽然气恼道:“这小子也实在是不像话!自己的娘亲都生产了也不见差人捎来个信儿!如今指不定还在哪儿疯玩呢!”
五姑听见主上们突然之间谈到了南钧,表情木讷地盯着地板不做言话。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南钧现今仍在家中,在她的房里,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床上动弹不得!五姑怕自己话多了说漏了嘴,于是只能默不作声装作懵然不知的样子。
夫人关切地朝五姑问道:“五姑,钧儿离开的时候可曾告诉过你他要去哪儿吗?”
五姑故作无知的摇摇头道:“少爷并不曾提起。”
夫人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说道:“算了,随他去吧!”
娇姐抱着满儿在廊下慢悠悠地走着,满儿痴痴地闭着双眼,享受着娇姐身上那份湿润又鲜甜的乳汁。满儿喜欢被人抱着来回走动时的感觉,一颠一摇的仿佛是在摇篮中,但又不似摇篮上方那一抹单调的景色。娇姐的手里拿着一个小拨浪鼓,满儿若是哭闹,她便举起拨浪鼓凑到他眼前,咕咚咕咚地摇起来。
满儿吃饱喝足后,便开始昏昏欲睡地趴在娇姐的怀中,不哭闹、不淘气,仿佛是在静静地思考着一件意义深重的事。娇姐抱着满儿一会儿在厅堂下,一会儿又在天井中,一会儿又穿梭在廊道里,四处游走着。满儿能感觉得到四周的景象正不断更替,漫无目的地闲逛间,他们不知不觉就穿越了甬道,来到了五姑的房屋前。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低矮的瓦房,从前是做粮仓用的,因此这间房的采光并不像院内的其他房子一般好。房子的四周被高大的石砌围墙包裹着,仅有的一丝光线好不容易越过了围墙照射进来,却又被屋前的那棵大榕树给挡了去。黄水镇有句俗语,叫“榕树不容人”!意思是高大繁密的榕树不宜种在屋前或者是庭院中,因那榕树是吸了日月与天地的精华才长得比寻常树木更为粗壮的缘故,如若将榕树栽于门前,人的精气也必定会被吸了去!
娇姐第一次涉足到这一处,当她见到这棵榕树时,心生疑惑起来,顿时便觉着五姑的这份福气很是讽刺了。
那榕树的枝干粗壮无比,蜿蜒逶迤地深扎进地面,树上垂落着一捆捆如麻绳一般粗糙无比的树须,坚硬、刚强、不易折损,不似杨柳那般能够随风飘荡,凉风吹来时也是岿然不动地依附在大树的庇护下。地上的榕树叶一层又一层地铺满在地,最底下那层的树叶已枯烂腐败到认不出轮廓了,而最上面一层的叶子上还掉落着一颗颗小如珍珠的榕树果实,同样是烂了、萎了,正发出一股糜烂的青臭味。
娇姐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五姑平日里总说自己怎样能干,结果连自己屋前的落叶也舍不得打扫!”
满儿此时已经在娇姐的怀中睡着了。娇姐轻声细语的模样为的就是不想吵醒他。她在榕树底下遛了一圈后便想着往回走去。顿然间,一声清脆又清晰的破碎声从五姑的房中传了出来,咣当作响,碎裂分明。
娇姐被这毫无征兆的声响惊了一跳,但随即便自认为是屋中的老鼠在作祟,于是也就不想理会了。她继续朝甬道外头走去,须臾,又是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从五姑的房中传来。这回娇姐彻底生起了好奇。她将脚步折了回来,来到五姑的房门跟前,尝试着推开房门,打算探探究竟……
南钧在昏睡中似乎听到了有人正在屋外走动,起初他以为是五姑从外头回来了,但是片刻后也不见那人进屋来,只是一昧地在屋外徘徊。这时南钧才断定屋外那人并不是五姑,那人逐渐走近窗台,糊在窗上的纸张挡住了容人辨别的视线,但是依靠映在窗上的轮廓,南钧仍然能够认出那是谁的身影。
是娇姐!唯有娇姐才有那般丰腴正好的身姿,认出了她绾在后脑勺上用红头绳扎着的圆髻。南钧开始激动异常,他认为自己的炼狱经历总算得以终结了!他终于可以逃脱出这间破败的、肮脏的房子。南钧万分激动地挣扎着、撕扯着,然而此时他才又重新反应过来他还被捆绑在床上,嘴依旧被堵着,他折腾不出任何声响,也喊不出任何动静。
眼见窗上的人影越来越小,就要消散远去了,南钧顿时心生一计!他极尽全力地用自己的脑袋摩擦着枕头,试图将枕头朝床边推去,好碰倒床边的茶几。不出意外的是,那枕头掉落在地的同时,果然也顺势打翻了放在茶几上的一盏茶杯。那杯子随着枕头一并掉落在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南钧见自己的希望已然燃起了曙光,可是才激动没多久,他又发现映在窗上的那个人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心中的那道光转瞬间又暗淡了下来,他想着,或许这一声细微的声响还不足以惹人注意,也许屋外的那个人以为只是屋内的老鼠打翻了灯台才引起的破碎声!
突然,另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又传入南钧的耳中。兴许是他方才放空了心思的缘故,这一声碎裂声比刚才那次来得更加清晰强烈!南钧吃力地扭过头去,数日的操劳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到连转头都显得力不从心了。他寻视着地上的答案,原来是方才那只摔碎的杯子所遗留在桌上的杯盖栽进地面所发出的声响!
南钧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一片残骸,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连桌上供人玩乐的杯子都能替自己那身贱命做主自己的生死,而他却只能被人绑在床上任人宰割!实在是讽刺极了!
在南钧泛着轻蔑笑意的同时,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个身姿绰约的妇人站在门下,呆愣着扫视着屋内的景象。
娇姐果然被那两声动静给引了过来。她心生疑惑地推开了房门,那房门悠长的“吱吖”声缓缓奏响,仿佛是一曲鬼魅的地狱鸣歌。屋内烟雾弥漫,但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是多日未扫的灰尘在随着灌进屋内的凉风肆意飞舞。
娇姐抬手在眼前挥了几下,试图拨走那些陈旧的气味,然后,她慢慢地走进屋里。这屋子里的器皿物件果不其然比娇姐与张妈住的那间屋子精致许多,桌椅、衣橱、茶碗杯碟是应有尽有的。正心生艳羡时,娇姐看见了地上尽是支离破碎的陶瓷渣子,想必方才发出声响的就是这些玩意儿吧!随后,娇姐的视线移向了摆放在一旁的床榻上,床上挂着厚重的帷帐,那灌进来的凉风将帷帐吹得呼呼作响、摇摆不定,犹如一只熟睡的野兽所发出的呼噜声。
呼——呼——
这粗重的声音分明就是人的呼吸声!
娇姐在心中恍然大悟!她壮起胆子向床榻走去,从怀抱着婴儿的手中抽出一只手来,随手拿起了搁在桌上的一座烛台。
娇姐怀疑是五姑的房中着了贼,此时此刻就躲在那帷帐的后面,恐怕是在计划着怎么偷袭。正专心做好抵抗准备时,娇姐意外地发现了床尾处伸出了一只脚。那只脚被绸子捆绑着,一看便知那是男人的脚!
“莫不是那贼人已经被人给绑了起来?”娇姐若有所思地步步逼近。她着实是被着场面吓了一跳!但是见那人已经被绑了起来,便不再似方才那般心生惧怕了!她愈发大胆地朝前走去,随着脚步的推移,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立刻展现在她的眼前!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赤裸着身子被捆绑在这张狭小的床榻上。他的四周是胡乱堆积着的肮脏衣物,身上充满了因过度紧张而泛出的汗水,他的嘴是被封起来的,但是他的眼睛却瞪得异常巨大,好比死鱼的眼睛,巨大且外突着!
娇姐顿时感到惊惧失色!她往后倒退了几步,颤抖着声音说道:“少……少……少爷?”
南钧见娇姐认出了自己,那双大得可怖的眼睛仿佛变成了死后得以瞑目的死人眼睛,放松地闭上了。
五姑正在厨屋里给夫人熬制汤药。她拿起一张厚实的毛巾垫着药罐的把柄,然后又拿起药罐,将里头的汤药悉数倒入事先备好的碗中。她端着汤药走进厢房时,夫人正安然睡着午觉,五姑柔声地轻唤了一声:“夫人、夫人。”
南夫人见自己又虚弱地睡了过去,不禁为自己贪睡的模样笑道:“这几日,真是愈发贪睡了。”
五姑扶着夫人的身子,让夫人靠在枕头上,她回道:“夫人是好福气!您尽管好生养着身子,家里的事都有人照应着呢!”说完,便从碗里舀了一勺药汤,吹散了上头的热气后递到夫人的嘴里。
夫人喝了一口药汤后,又说道:“有你照料着,我自然是放心的。”五姑又笑着递来一勺药汤,夫人喝了后又道:“你不在的那几日,虽也有张妈和娇姐在旁伺候着,但他们始终不如你进南家的时间长。生产那日,大伙儿都手忙脚乱得厉害,当时我就在想,若是你在,或许场面就不会那般混乱了。”
五姑谦逊一笑,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夫人笑着连声道:“回来的好!回来的好!”
两人正说着话,娇姐从屋外走了进来。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到夫人跟前,脸上的表情如一池湖水文静怡人。
夫人见是娇姐,先开口问道:“二少爷都照顾好了吗?”
娇姐回道:“二少爷已经睡下了,正在房里由张妈照看着。”
夫人听后微微点头,继续吃了她的汤药。她见娇姐仍站在原处,便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娇姐回道:“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夫人听说是南钧回来的消息,立即喜出望外,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我哄着小少爷睡觉的时候,大少爷就回来了,现在正在屋子里睡着呢!说是赶了一天的路,身子乏得很。”见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夫人的心也宽慰了一层,说道:“由着他去吧!回到家了就好!”
五姑在一旁听着,手里端着的碗盏颤抖着,差点便撒了一床药汤,幸亏娇姐眼疾手快,及时向前扶住了五姑的手,这才没有泼了夫人一身。她向娇姐看去一眼,见娇姐的神情淡淡地,与平日里并无两样,依旧是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实在瞧不出一点端倪!南钧怎么会突然间“回”到了家中,他分明还被自己绑在房中!可娇姐既然来传递了消息,那怕是不会有假的了!娇姐是否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五姑越想心里越是不安。
娇姐忽然又向夫人说道:“夫人,我有件事想与您交待……”说完,眼神便垂向了五姑一眼。
夫人忽起疑惑,遂命五姑先下去,可五姑却说道:“夫人,您的药还没喝完呢!”
“药凉了,下去热热再给夫人端上来吧。”这回是娇姐插了话进来。
五姑当下便觉着大事不妙,娇姐铁定是已经知道了点什么!也看到了什么!五姑脚步松软地站起身来,身子不稳当地朝屋外走去。就在房门即将被关上的那一刻,她听到了娇姐与夫人的谈话,只听见娇姐说道:“夫人,事情是这样的,少爷他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