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二房长子周伯年夫妇遇匪一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当年周伯年的独生女周凝失踪，大家都以为她也殒命了。没想到这孩子竟十分幸运，不仅没有遇害，还得到好心夫妇的收养。只是这些年一直生活在美国，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会杳无音信。”
祠堂里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前周夷章寿宴，虽然有些人见过周凝，但更多的人只是听到了传闻，并未见过她本人。
“如今她记起了身世，回国寻根，也得祖先庇佑，顺利认亲。所以今日，”周荣站了起来，双手背后，郑重道：“我以族长的身份向全族宣布，周氏一族嫡支，二房长孙女周凝，重新认祖归宗，回归我周氏一族！”
刚刚的窃窃私语顿时变成了热烈的讨论。
“嫡支二房？那不就是玉芝堂那一房吗？”
“你是哪一支的，周伯年不知道吗？就是玉芝堂创始人啊。”
“我家早年间搬去了北边，真不太了解呢。那这小姑娘岂不是玉芝堂的正经继承人了？”
“可不就是，也不知道族长会怎么处置，该不会真的让黄毛丫头掌了玉芝堂吧？”
听着身后的讨论，周夷章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就算那丫头是正经继承人又怎样，想要回玉芝堂，简直是做梦。
说来也很讽刺，当年周伯年就是为了和家里撇清关系才创办了玉芝堂，可现如今玉芝堂却成了周氏一族最重要的产业。但凡是族里经商的人家，多多少少都跟玉芝堂有生意往来；族中子弟也有不少人在玉芝堂的工厂和门店里工作。就算周凝是名正言顺的玉芝堂大小姐，可毕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若是让她执掌玉芝堂，恐怕大部分族人都是不愿意的。
“敬香~”
随着司仪的声音响起，祠堂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周凝双手执香站在香案前，看着牌位前摇曳的烛光，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那时候她十一岁，是周国峰收养她的第二年。那年清明周国峰照例带着周岩回国祭祖，自然也带上了周凝这个小尾巴。她还记得那个细雨绵绵的午后，周国峰和周岩进了祠堂敬香，但她还未成年，不能进门。百无聊赖的她便躲在门口的木头柱子后面，好奇地一个一个瞅着牌位上的字。
周伯年。周蓝氏凤禾。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注意到了这两个名字，一种无法言明的亲切感感混杂着浓浓的酸涩在她的心里弥散开来。
周凝心中一动，抬眸朝着记忆中的位置看去。爹，娘，原来你们一直都在这里。女儿不孝，终于来看你们了。
眼眶一热，两行清泪顺着周凝的脸颊簌簌地流了下来。
“阿凝。敬香吧。”一旁的周荣也有些动容，可此时大家都在看着，他不得不出声提醒。
周凝回过神来，赶紧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举起香来轻贴额头，三鞠躬之后将香插进了香炉，接着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这才拢了拢旗袍的下摆重新转过身来。
“礼成~”
“好孩子。先回去坐下吧。”周荣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拍了拍周凝的肩膀。
随后他转过身来，左右扫了一眼，开口道：“既然阿凝已经认祖归宗，那么接下来就该商量一下玉芝堂的归属问题了。想必大家都知道，这玉芝堂便是周凝的父亲，二房嫡长子周伯年所创，所以按理，玉芝堂应该是由周凝来继承。不过伯年过世的这些年，玉芝堂都是由二房嫡次子周夷章打理，玉芝堂发展至今，也有他的不少心血。所以我提议……”
“族长此言差矣。”
周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坐在右手边第一位的老头儿打断了。这老头儿手里拄着一根拐杖，须发全都白了，脑袋后面居然还拖着一条大辫子。
“全族上下，估计也就这老头儿敢打断族长的话了。”姚半兰轻声地向周凝解释道。“按辈分他应该是族长的叔叔，是个前清秀才，以前族学一直都是他在管，你廉叔小时候也跟他习过字。”
“周凝虽为周伯年亲子，但只不过是个女子，根本无权继承玉芝堂。按照祖宗礼法，若无子，就该由嫡亲弟弟来继承……”
“族叔，大清都亡了几十年了。”周荣瞥了一眼老头儿，这老族叔族学管得不错，就是思想太过迂腐。“现在是新社会，女子一样有权继承父母的财产。”
“族长，现在是新社会没错，但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坐在左边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看起来十分文弱的男人开口道，“将来若是这位周凝小姐嫁了人，那咱们玉芝堂，岂不是都要改姓了？”
“这算什么问题。”坐在最末位的周俊卿端起茶碗吹了吹茶叶，不紧不慢道，“大不了将来找个人入赘不就行了。”
祠堂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顿时呛了一口水，靠着强大的定力才忍住没有咳嗽，只是轻声清了清嗓子。
许之行伸手擦掉嘴角的水渍，抬眸瞥了周俊卿一眼。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哼，说得倒轻巧。”周俊卿对面的男人把茶碗往茶几上面重重的一搁，“你一个当兵的，当然不在乎玉芝堂怎么样。可我们就不一样了。咱们周氏有多少人都是指望着玉芝堂的生意过活，玉芝堂要是经营不好，咱们全族上下都不会好过。不管怎么说，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执掌玉芝堂，我周老二第一个不同意！”
看着满脸横肉的周老二，周凝戳了戳身边的周明哲，“这个周老二又是谁？”
“他家是做原料生意的，是玉芝堂最大的原料商。不过，堂姐，”周明哲看着饶有兴致的周凝，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些族老，你至少应该去探探口风啊，怎么竟然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嗨，没那个必要。”周凝淡淡地笑了。